酒泉郡某客棧
「你看看,你喜歡哪個名字。」任烜將一張寫了幾個字在上頭的紙攤在桌上。
既然要收這小表為徒,該做的事還是得做。他一路上特地想了想,打算替這小表取蚌比較得體的名字。
少年好奇的瞪著那些字。「這個是什麼?」
「這是飛、麒、爾、玉、頡、烈。」任烜索性將全部的名字都念出來,「一個字比較容易記,你說那位老伯姓司徒,三個字念起來也順口。」
容易記?少年瞪著那排名字,自己總共也只認得兩個字,那就選蚌簡單些的吧!
「我要這個。」他指指那個玉宇,筆劃少又好寫,嘿嘿!
任烜瞥了他一眼,拿起筆準備將那個字圈起來,在畫了一撇時,他的動作又一頓。
「錯了。」他將那個玉宇和爾字一並圈起。「是璽字,我不小心將它們寫得太開。那麼,你從此以後就叫司徒璽,趕快把這名字記熟、寫熟。」
完全不給少年開口的機會,任烜又拿出一張紙放在少年面前。「今天你就在這里把你的名字寫五十次,這樣就會記得了。」他將毛筆沾飽墨,在紙的上頭寫了個大大的璽字。「照這上頭的字寫,中午前沒寫完就不準用飯。」
他將筆塞到少年手中。「那麼,我先出去買些酒,一刻鐘後就會回來。」
這個酒泉郡郡如其名,自然也是有出產美酒,尤其以西漢大將霍去病與士兵共飲而聞名的「神武酒」為最,濃香甘甜,另有一股大漠男兒的颯爽豪邁。先前在安定城內喝的那些水酒真是夠要他命的了,今日來到酒泉,他可要開懷暢飲個夠!
什、什麼?
少年張目結舌的握著那枝筆,瞪著紙上那個彎彎曲曲的大字,欲哭無淚、無語問蒼天……
※※※※※※
「阿垣,這兒有封信是要給任烜的。」
維宓走進大廳內,揚揚手中的信,有些納悶為什麼要給任煩的信會送到高昌這里。
「嗯?」獨孤垣接過來看了看,「從杭州來的,應該是他家里的信。」看來,是有客人要來訪了。
「家書?」
「嗯!任烜那家伙剛辭官不久,看來是打算來高昌逗留幾日,他家里的人才會把信送到這里。」他大手一伸,將維宓攬進懷中。「最近天氣開始變冷,你怎麼不多加幾件衣服7」他責備似的咬咬維宓柔軟的耳垂。
「上次買的白狐裘呢?我讓人取來讓你穿上。」他開口欲喚下人過來。
維宓連忙制止他。「府內比較暖,我出門看診的時候會加衣服的。」在家里還穿得像只狗熊,他可不要。
「好吧!」獨孤垣寵溺的吻吻他的發絲,又伸手包住他略帶涼意的手,給予他一些溫暖。
維宓偎著他,嫣然一笑。「任烜啊,真是好久不見了呢!」他挺想念這個有趣的朋友,不禁有些雀躍。
獨孤垣也是一笑。
「是啊,看來得拜托擎葉弄幾壇上等葡萄酒來才行了。」
※※※※※※
「嗚嗚……」
震耳欲鞋的哭聲響遍整個酒泉市集。
見前方的人影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少年哭得更加感天動地、慘絕人寰。
來來往往的路人都為之側目,疑惑是誰將這個小孩子丟著不理,竟由著他哭聲震天的干擾街坊安寧。
唉,真不想承認自己認識他!任烜丟臉的想別過頭不予理睬,但發現哭聲仍舊沒有停止的打算,他只得無奈的牽著飛騅回頭。
「你別哭了!」他頭痛的一把抹去少年臉上的眼淚。
「嗚……嗚嗚……」少年還是拼命大哭。
他肚子好餓,臭師父、混帳師父!
「說好了沒寫完不能吃午飯的。」任烜瞪著少年瞬間又流滿臉的身涕眼淚。「你才寫了二十五遍就說手酸不寫,天下哪有那麼不勞而獲的事?」
辨矩立下了就要守,否則他以後要如何建立師父的威信?
「可是那個字好難為嘛!」少年委屈的哭道︰「師父騙人,你明明說那是玉字的,怎麼可以反悔改成璽字?」
他怎麼想、怎麼不甘心,而且寫字和吃飯是兩回事,為什麼要混為一談?他不懂!
「就說那是不小心的。」任烜捺著性子解釋。「而且璽字的筆劃好啊!」大富大貴命哪!
「可是很難寫嘛!」只要是筆劃多的他都不喜歡。
瞪著眼前冥頑不靈的家伙,任烜又有一種快抓狂的沖動,他翻翻白眼,打算再來個不予理會。
「師父!」少年又抽抽噎噎的拉著任烜的衣袖討價還價。「我不要叫這個名字啦!」彎彎曲由的線條,他看得頭都暈了。
睜著哭到像兔子般紅腫的大眼,他楚楚可憐的想用哀兵政策讓任烜心軟。
最後,任烜長嘆一口氣。
「好吧!」任烜第二次拿他沒轍,舉白旗投降。若再這樣跟他耗下去,走個十年半載的也到不了高昌。「如你所願,就叫司徒玉吧!」這個愛偷懶的小表!
這個以後叫司徒玉的小子果然馬上破涕為笑,眼淚瞬間止住,收放自如。
「那可以繼續趕路了吧?」任烜沒好氣的牽著飛騅又要往前走去,忽然——
本嚕!
「師父,我肚子好餓喔!」
丙然,唉!
※※※※※※
五日後斑昌
兩人一馬風塵僕僕的站在征遠侯府外頭。
「勞煩你通報侯爺,說是任烜求見。」任烜朝外頭守門的侍衛拱拱手。
不一會兒,守門人匆匆奔來。「侯爺說已在里頭恭候任大爺大駕了。」
他恭謹的請任烜這位貴客進入,並接過他手上的韁繩。
任烜一把抱起趴在馬背上呼呼大睡的司徒玉,就向里頭走去。
司徒玉也只是動了動身子,立刻又蜷在任烜懷中睡去。長期的餐風宿露,讓他早練就一身無時無刻都可以睡的功力了。
「任烜,好久不見。」獨孤垣見他進來,就起身迎上前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侯爺還真是神算哪!」任烜嘻嘻一笑。居然知道他要來,果然厲害!
「是這個。」獨孤垣自懷中掏出一封信。「你老家來信了。咦,這位是?」他此時才注意到,任烜手中那個人,好象是個……少年?
「這位啊!」任烜唇角泛起一抹苦笑。「說來話長,可不可以先撥間房間,讓我安置一下他?」
「沒問題。」
等到將司徒玉安置妥當後,兩人才移駕回大廳,繼續聊著別後情況。
「你徒兒?」獨孤垣掩不住訝然之色。「你竟會想要收徒弟呀?」
「我也很無奈啊!」任烜兩手一攤。
不讓司徒玉跟,他就哭鬧不休;收了他,他也只會吃和睡,這和養只豬實在是沒什麼兩樣。
「可真是難為你了,習慣有個徒弟跟在身邊的感覺了嗎?」獨孤垣笑問。
听任烜所述,司徒玉似乎是個極難纏的小表,不過任烜應該能應付得游刃有余,畢竟他到現在還讓他跟著,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丙然任烜也只是聳聳肩。「已經比較習慣了。」
習慣了司徒玉震天的哭聲、習慣了司徒玉驚人的食量、習慣了司徒玉的單純、習慣了……唉,不早點習慣怎麼成?自己下定了決心,就得負起責任。
他打開那封信,迅速瀏覽了一遍,然後冷汗源源不絕冒出。
「信中說什麼?」獨孤垣見任烜神態怪異,關心問道。
任烜干笑幾聲。「我二娘寫的,只是問問近況而已。沒什麼。」看來回去之後有得罪受了。「什麼石頭做墓碑會比較恰當啊……」他忽又喃喃道。
「什麼?」
「沒、沒有!」任烜連忙搖手,打算有空的時候得要來盤算一下保命大計。
獨孤垣見他不想說,也不多加追問,只是笑道︰
「我知道你要來,特地派人從擎葉那里拿了幾壇葡萄酒,今晚咱們就來痛快喝一場吧!」那些可都是難得的佳釀呀!
「當然!」
※※※※※※
啊,睡得好餓喔!
司徒玉模模餓扁的肚子,睜開惺松的睡眼,在看見房內的陌生擺設時,忽然全身一陣僵硬,腦子立時一片空白。
應該沒有這麼豪華的客棧吧?那這里是哪里啊?自己會夢游嗎?還是……他的腦海瞬間竄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師父撇下他落跑了!
啊——司徒玉連忙下了床,奔出房間。
他不要離開師父啊!可惡的師父,明明說不會偷跑的,結果還不是騙子一個,虧自己那麼喜歡他、那麼努力服侍他。嗚!他不要又當個孤兒,他真的好想一輩子跟在師父身邊。
他急紅了眼,欲在拐右彎的找不到任烜,差點害他又要嗚咽出聲,眼眶早已蓄滿了淚水。
「你怎麼了?」
一個柔和的男音響起,司徒玉聞聲一抬頭,霎時忘了哭泣。
好漂亮的人!他怔愣的眨眨眼,嘴巴因過大刺激而忘了合上。
他從來沒看過這麼美麗的人,從來沒有!可是他的臉上怎麼會有一道淺淺的疤痕自眉角直至唇畔?好奇怪,也好可惜喔!
維宓朝發傻的司徒玉一笑,伸出手牽過他。「走吧!到大廳用膳,你師父也在那里。」瞧這孩子一臉快哭的樣子,大概正急著要找任烜吧!
司徒玉乖乖的跟著維宓來到大廳,果然看見任烜和一個男人正有說有笑的坐在桌前喝酒。
任烜還沒注意到他,司徒玉就一撲而上。
「師父!」嗚嗚,他還以為師父又要偷溜了,幸好是自己錯怪他。
他抱得好緊,好似怕一個眨眼任烜就會不見了。
「喂喂!」任烜趕緊將像只八爪章魚般黏在自己身上的司徒玉抓下來,這小表差點勒死他。「你睡傻啦?」
燭光下,他瞧見司徒玉紅紅的雙眼,啞然失笑。
「你是又怕我要偷溜?」這小表的疑心病可不是普通的重哪!
司徒玉可憐兮兮的點點頭叫道︰「誰教我睡醒後就沒見到師父,我不想離開師父嘛……」
任烜無奈的瞥了司徒玉一眼,將他安置在身邊的位子上。「你肚子餓了吧?吃飯。」
此時有人添上一副碗筷在司徒玉面前,任烜也夾了一些菜放到司徒玉的碗中。
獨孤垣和維宓見著此景,相視一笑。
這對師徒的感情還真好,瞧任烜那細心照顧他的模樣,還真會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司徒玉的爹呢!這個看來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長得也真可愛,圓圓的臉蛋與純真的神情,著實惹人憐愛,讓人想好好疼惜他一番。
看來他不像任烜說的那樣可怕嘛!
然而一陣聲音傳來,立刻狠狠打破他們的美好印象——
「唏哩……呼嚕……唔……好、好吃喔……嗯嗯……」
獨孤垣與維宓的笑臉瞬間僵在臉上,瞪著司徒玉在一轉眼間就解決完碗里的食物,然後不客氣的又同其它菜進攻,行動迅捷得一如秋風掃落葉,席卷整桌食物。
任烜難堪的別過臉,不想承認自己認識他。
獨孤垣總算回過神經咳一聲,笑意又逐漸堆聚在唇畔,不過這次卻是帶著戲謔。
「任烜,幸好你當官時還存了些錢,不然日子可就難過了。」他調侃道。
瞧這小孩的食量,可以知道餐餐肯定都花了不少飯錢。
任烜苦笑了聲,還未答話,就見司徒玉抬起頭,嘴里塞滿菜,還有些菜屑黏在嘴邊,模糊不清的問——
「師父有當官?」
任烜只得拿起一條布巾替他拭淨。「過去的事了,還有,拜托你吃相好看點,別老像個餓死鬼投胎好嗎?」自己可沒少喂他一餐過,怎麼他的胃就像個無底洞般填不滿?
哇,當官耶,肯定很威風,師父果然厲害!司徒玉眼中瞬間充滿崇拜之色。
自己哪一日才能變成像師父一樣呢?
他用力咽下口中的菜。「那我也要當官。」他好想快點追上師父的腳步,不要讓他丟下自己。
「你?」任烜失笑的看著他,忍不住出言譏嘲這個懶鬼︰「你連個璽字都懶得記,成天也只會吃跟睡,當官?下輩子吧!」能當個人而不是豬,就很了不起了。
司徒玉小臉一垮。「我行的,我會很努力的!」至少別讓師父老將他當值累贅,也不必天天害怕自己會被丟下。
任烜听了,也只是一揚唇,拍拍司徒玉的頭。「你說的,可別反悔了。」
懊是教他些東西的時候了。
※※※※※※
擎葉甫踏入征遠侯府,就听見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好痛啊!」伴隨而來的是令人不忍心听的哭聲。「痛死人了!鳴……」
他踏入大廳,看見獨孤垣正端坐著與維宓下棋。
「你們府里最近很熱鬧啊!」擎葉納悶的道。一向安靜的地方竟變得像市集一樣吵,發生什麼事了嗎?
「來了兩位客人。」獨孤垣起身招來下人奉茶。「任烜和他徒兒。」
「任烜!」擎葉一听可高興了,「那真是好久不見了。」
他的話甫說完,就見任烜拎著司徒玉步出。
「維宓,可否請你幫他敷個藥?」他將哭得一張臉都皺起來的司徒玉往維宓面前一放。
維宓聞言,只得起身去拿藥箱。
獨孤垣看了哭得淒慘的司徒玉一眼。「怎麼了?」活像是被欺負了一樣。
「要練拉弓,被弓弦劃傷;要練劍術,舞沒幾下就被手上的木劍敲到手;要練拳法,揮沒幾下就被自己絆倒。」
任烜重重嘆一口氣,顯然已是無語問蒼天了。
「那還真是幸苦了。」擎葉呵呵一笑,看著這個有趣的小娃兒。
「咦?」任烜這才發現擎葉也在。「擎葉,好久不見了。」
「是啊,我來這里要與侯爺討論些公事,不料遇見這麼有趣的場面。你怎麼會收徒弟了?」
「一言難盡。」任烜又嘆了口氣。
自從收了這個徒弟後,自己嘆氣的次數愛得多很多,要是明日起床看見鏡中的自己忽然添了幾根白發,他也不會訝異的。
此話一出,正讓維宓處理手上傷口的司徒玉立時哀怨的瞅了任烜一眼。
一言難盡?師父說得好委屈喔!他也很委屈啊!為了追上師父,吃了好多好多苦頭,嗚……痛死了!
「好了。」維宓替司徒玉包扎完畢後,拍拍他的頭。「以後要小心一點,過兩日我再幫你換藥。」
「謝謝。」
任烜此時也道︰「我流了滿身汗,想先回房沐浴一下,擎葉,過幾日我再登門拜訪了。」
「隨時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