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寢宮——
翌日一早,元禮才用完膳,馬福就來到跟前,告知王妃前來請安。
他輕扯了下嘴角,心想總算出現了。「快請!」
待柳氏在眾多侍女的簇擁之下,宛如皇後出巡般地離開自己所居住的後寢宮,經過一道穿堂,來到慶王生活起居的前寢宮。
她五官秀麗,不過眼神過于高傲,戴在發上的頭箍瓖著各種珠寶和金銀打造的花朵,走動之間金光閃閃,就連鞋面上也加綴了幾顆珍珠,身上的大袖對襟褙子更是繡上精美花紋,可說是極盡華麗之能事。
元禮上下打量一番,掩不住眼底的嘲諷。「王妃今天這身打扮,還真是光彩耀眼,比平日更美了幾分。」
「多謝千歲夸獎。」柳氏有些得意,天底下沒有女人不愛听這種贊美。
他伸出右手,要她靠近一點。
柳氏面露遲疑,想起當年在貴妃娘娘和家人處心積慮的安排之下,總算當上慶王王妃。自小就討厭馬的她原以為藩王夫婿會將培育的工作交給那些養馬人去做,結果他卻是三天兩頭就往養馬場跑,有時一待就是一、兩個月,甚至更久,身上總是沾著馬騷味,令人作嘔,早知會有今天,應該選擇其它皇子才對。
「我已經淨身更衣,身上還有味道嗎?」元禮語帶嘲弄,明明其它人都聞不出來,就她鼻子不一樣。
她趕緊遞出自己的右手,在夫婿身旁落坐。「妾身自小鼻子就不好,只要有一絲異味就會不舒服,還請千歲見諒。」
「只要陪我到養馬場住上一陣子,聞習慣了,保證王妃這個毛病,很快就可以治好……」見柳氏臉色有些發白,元禮挖苦地說︰「咱們成親多年,王妃就沒想過要夫唱婦隨?」
柳氏擠出笑臉。「妾身或許真的跟馬無緣,讓千歲失望了。」
「那我也就不勉強了。」他故作遺憾地說。
「多謝千歲。」柳氏暗暗松了口氣,除非出門需要馬來代步,否則她寧可離它們遠一點,話才說著,又見元禮披著一頭長發,不禁瞪向兩旁的奴才。「你們是怎麼伺候千歲的?都已經起身這麼久,連頭發都沒束,成何體統?」
見柳氏斥責奴才的模樣可以說駕輕就熟、有板有眼,她愛王妃這個身分,可比愛他還多,元禮在心中冷笑。
他涼涼地說︰「都這麼多年了,王妃也該看習慣了。」
「千歲不愛束發的壞習慣可要改掉,免得讓封地里的臣民看笑話。」丈夫被人取笑是未開化的野蠻人,連自己也會受到拖累,認為她馭夫無術。
「有誰不要命,敢出言取笑本藩?」是你無法容忍有個外表粗魯野蠻的藩王夫婿,可能毀了自己當上皇後的美夢。元禮看得比誰都還要清楚。
柳氏佯嘆一聲。「妾身也是為了千歲著想,就怕傳到皇上耳中,因此認為千歲不思悔改,冥頑不靈。」萬一夫婿失去成為儲君的資格,自己也當不了皇後,得一輩子困在隆北,回不了繁華的京城。
「好,為了不讓王妃擔心,我答應你,只要回到王府就束發。」看在夫妻多年情分上,他可以稍作退讓,也希望柳氏能盡到妻子的責任,就算不愛他,但願她能付出真心真意。
她依舊不滿意。「可是外頭那些百姓……」
元禮一記陰沉的可怕眼神,讓她猛地閉上嘴巴,不敢再言。
「我出去走一走。」他拍了下座椅扶手,憤而起身離去,在皇族當中,想求得一份真心真意,看來只有在夢中了。
柳氏連忙起身,目送那道高大偉岸的身影忿忿然消失在眼前,只能咬著手絹,惱在心里。
一名隨她陪嫁過來的貼身侍女小聲地說︰「娘娘太心急了。」
「我怎能不心急?」柳氏看著從娘家帶來的月雲。「都已經幾年了,還是改不掉他不喜歡束發的壞毛病,你可曾見過衣冠不整的儲君……」
「小聲一點!」她連忙提醒主子,就算在自己府里,也有朝廷的耳目。「要收服像千歲這樣恣意狂放的男人,得用軟的……」
「他有事沒事就愛往養馬場跑,最長的一次還待上半年,就算想要撒嬌使媚,也得人在身邊才行,難道我能不準他出門?」柳氏可是滿肚子的苦水。「再幫我想想其它的法子。」
月雲偏頭思索了下。「或許千歲說得對,娘娘真該學著夫唱婦隨,跟著千歲到養馬場住一陣子。」
「什麼?那不是要我的命嗎?」她說什麼也不去。
「娘娘……」
柳氏不想听。「總之再想想別的辦法。」
「是。」月雲嘆氣地回道。
餅了半個月,已經是九月底,徐敏終于擬好了逃亡計劃。
這天下午,她試探性地詢問李氏,同州縣內哪一尊神明最為靈驗。
李氏不疑有他地笑了笑。「雖說高闇府內六個縣都蓋有馬王廟,香火也十分鼎盛,不過豐收神廟可是只有咱們同州縣才有,尤其咱們又是糧商,更要誠心信奉,每年都得準備豐盛的供品前去祭拜,才能保佑農作物年年豐收。」
「既然這樣,不如我親自去給祂上個香,請豐收神保佑我和你的女兒快點交換過來,讓她早日回到你身邊。」徐敏想到用這個借口,才有辦法踏出大門。
她有些為難。「可是……老爺不會答應讓你出門的。」
「我可以扮成奴才的樣子,偷偷跟著你出去,這幾天我也想過了,琴棋書畫我樣樣不通,就算明年進宮參加選妃,也不可能會被選上,到時讓徐家丟臉,徐老爺一定會全怪在你頭上……」見李氏動搖了,徐敏再接再厲地說。「徐夫人也會乘機落井下石,日子更不好過。」
「這……這該如何是好?」這番話讓她心都慌了。
徐敏這些日子已經模清李氏軟弱又沒有主見的個性,要說服她應該不難。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祈求豐收神快點讓我和徐六娘交換回來,你女兒一旦成了皇帝的妃子,誰也不敢看不起你……」
對不起!我真的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利用你了!徐敏默默跟她道歉,希望減輕心中的罪惡感。
「只要上完香就回來,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一旦離開這座府第,就可以找機會逃走了。
聞言,李氏左思右想。「听你這麼說,似乎可行。」
「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要去還願,謝謝豐收神保佑女兒這次平安度過劫難,相信徐老爺不會說什麼的。」她也替李氏想好說詞。
李氏先是猶豫,然後才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還是早點交換回來的好,否則萬一沒有選上,老爺一定會怪我沒有把女兒教好。」
「沒錯、沒錯。」徐敏不停地慫恿。
李氏總算答應。「等明天一早,我就跟老爺提。」
徐敏心髒跳得好快,就怕李氏會臨陣退縮。「到時我就換上奴才的衣服跟著你出門,親自去祈求豐收神,也能代表自己的誠意,相信願望可以早點實現,讓你們母女過好日子。」
說謊騙人是不對的,這個徐敏也知道,可是為了保護自己,只能這麼做,更不想因為心中的罪惡感而裹足不前。她打怪的功力差,可不想冒險,就算非死不可,也不要死在皇宮里頭,更不希望落選被遣回徐家,又被徐老爺隨便嫁給阿貓阿狗,這兩種命運都不是她要的。
「你說得對。」李氏這才轉憂為喜。
就這樣,她靜心地等待明天到來。
當天晚上,就寢之後,听見巧兒帶上門扉,下去歇息,徐敏卻是睜著雙眼,沒有睡意,腦子像是走馬燈般,把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又重演一遍。
她曾經不止一次怨天尤人,為什麼有個會打老婆的爸爸?為什麼媽媽要丟下她和妹妹跑了?為什麼阿公阿嬤不喜歡她?為什麼別人的家庭那麼溫暖?為什麼沒人愛她?不過這些疑問在和徐六娘的身體交換之後,有了新的領悟。
直到失去原本的身體,徐敏這才發現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好好地看待自己,如果連她都忽視、不關心也不珍惜自己,又怎能期望得到別人的愛?所以從今以後,她要為自己而活。
這個想法讓徐敏心中的死結,出現了松動。
不知不覺的,她掛著淺淺的笑意睡著了,這是穿越到這個時代之後,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
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李氏已經征求徐老爺的同意,前往豐收神廟還願,徐敏得知之後,趕緊拜托巧兒幫她束發更衣。
「要不要奴婢也一塊兒去?」巧兒先用布條將徐敏的胸部綁平,最後穿上短褐,不免擔心地問。
她心口猛地一跳,努力保持表情不變。「你要是一起出門,一定會引起懷疑,而且萬一有誰來了,至少有個人可以跟他們說我正在休息,不方便見客。」要是讓巧兒在旁邊盯著,逃走的困難度也增加了。
巧兒點頭。「說得也是。」
「對了!你去廚房幫我取一些煤灰過來,我好把臉抹黑,才不會讓人認出來。」徐敏先把她支開。
「奴婢這就去拿。」巧兒沒有多想就出去了。
徐敏見她一走,趕緊從鏡奩的抽屜里,把銀簪、金鐲子等貴重飾物拿出來。
「我只是先借一下,以後會想辦法還的……」一面說著,一面用手絹包好,塞進衣襟,這些值錢的東西必要時可以典當。
沒過多久,巧兒拿了煤灰回來,她小心地抹在臉和脖子上,成功地掩飾白皙剔透的肌膚。過了一會兒,李氏來了,手上挽著裝了三牲素果的竹籃,見到徐敏的妝扮,真的差點認不出來。
「你這副樣子,確實不用擔心被認出來。」李氏失笑地說。
她干笑一聲,接過竹籃。「就快午時了,趕緊出門吧。」
于是,李氏帶著徐敏走出院子,還不斷地叮嚀要跟好,可別走丟了,最後從偏門出去。門房見這名身材矮小的奴才有些眼生,不過又听李氏說是六小姐院子里的,負責在灶房生火的,而且老爺也同意,便不再多問。
她們終于順利地踏出徐家,李氏雖然生了一個受寵的女兒,不過在府里的身分依舊卑微,出門自然沒有資格乘坐轎子,只能用步行的方式前往。
同州縣境內最多的就是牌樓和石坊,如節孝坊、狀元坊和德政坊,專門用來張貼通告,以示褒獎,建築形式也相當講究。這是由于數百年來,歷任親王在此地就藩,也跟著帶來漢人文化,原本世居隆北地區的少數民族,經過十幾代的通婚,漸漸地同化,無論在長相、穿著、語言、飲食和生活習慣上頭,也都與漢人無異了。
徐敏第一次步出大門,對周遭特殊的景物卻沒有半點心思欣賞,只是若有所思地跟在李氏身邊,希望快點到豐收神廟。
走上好長一段路,終于到達目的地,只見豐收神廟四周香客如織,連大殿內都擠滿上香祈福的信眾。
李氏帶著徐敏走進廟內。「可要跟緊一點!」
「我知道。」她頷首地說。
接著,李氏很快地擺好三牲素果,再點上香燭,偕徐敏一起跪在豐收神、也就是神農大帝石像前祈求,保佑自己的女兒快點回到身邊。
徐敏滿懷歉意地覷了身旁的婦人一眼,由衷地懇請豐收神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這次一定要成功,否則肯定沒有下一次,因為李氏絕對會好好地看緊她,更沒有機會再出門了。
「怎麼辦?我肚子好疼,想要上茅房。」她小聲地說。
「茅房就在廟後,我帶你過去。」李氏把香插好,比了個方向說。
她頷了下首,跟著李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