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過去了,吃過中飯,區明海決定看看這個叫「彰縣」的地方,就算真的穿越了,也要眼見為憑。
由于麻布鞋的尺寸不太合,他只好打著赤腳走出房門,一時分不出東南西北,只好憑著直覺,沿著長廊往另一頭走,所見到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甚至皮膚都可以感受到陽光的熱度,腳底更是踩在石子地上,扎得有些疼,也幸好不是深宅大院,很快地便找到了扇通往外頭的偏門。
區明海先用力吸了口氣,拉開門閂,開門出去,只見外頭人來人往,還不時有驢車,甚至是兩輪的牛車經過,感覺比回到三、四十年代還要久遠,這只有在拍戲片場才會看到的場景,而這些都不是夢,是真實的,因為他可以接收到過往路人所投來的探究、奇異的目光,確定自己是存在這個空間,所有的人都看得到他。
自己真的跟南方仁一樣穿越了。
他兩手抱頭,很想大叫。
「不行……我要冷靜……」他口中不住地低喃。「這里是原本的世界沒有出現過的朝代,那麼應該可以用平行世界來解釋,問題在于我完全不清楚它的歷史背景,大概不必像南方仁,擔心會改變原本的軌道,不過就算改變了也不能怪我……」
話才說著,區明海深深嘆了口氣。「現在該煩惱的是要怎麼回去,我可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個地方。」
于是,他又轉身走進偏門,將門閂重新拉上。
待區明海循著原路往回走,就見個大概十三歲左右,同樣穿著襦裙的小泵娘迎面走來,不禁嘆了口氣,他現在寧可這些人只是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戲,而不是身處另一個時空。
「公子怎麼沒穿鞋?是八角忘了拿鞋給你嗎?」小菊關切地問。
「你是……」
她連忙福了個身。「我叫小菊,是伺候大姑娘的丫鬟,到現在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區,名叫明海。」
小菊又福了。「原來是區公子。」
「不用這麼客氣……咦?那好像是我的東西?」見到小菊捧在手上的衣物,還有煙晶大衛星墜子,連忙伸手接過去。「只有這些嗎?」
「是,咱們發現區公子昏倒在河神廟前時,腳上連鞋子都沒穿,到處也都找不到。」小菊也很納悶。
「原來是這樣……」因為他穿的是涼鞋,當時又為了救狗,多半是掉了。「還有手機、鑰匙和皮夾也不見了……不過就算帶來這里也無法使用……」
「區公子穿在身上的這些衣褲和質料,我從來沒見過,听大姑娘說因為異族人的打扮跟咱們不同,是不是真的?」她一臉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男子,有很多問題想要知道。「不知區公子是哪一族人?又是住在哪兒?怎麼會昏倒在河神廟前?頭發為何這麼短,你們那兒的男人不束發戴冠的嗎?」
區明海實在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想辦法轉移話題。「我住在很遠的地方……對了!你們大姑娘叫什麼名字?」
「咱們家大姑娘姓紀,至于閨名就不便告知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記得古代女子的閨名是一種私有財產,是她的家人和丈夫所有,當然不能隨便告訴男人。「那位大姑娘的家里是做什麼的?」
小菊一臉與有榮焉地說︰「我家老爺曾經是位太醫,後來經過皇上恩準,在京城里開了間醫館,專門為百姓治病,就連王公大臣也經常派人來抓藥,咱們大姑娘從小就跟在老爺身邊學習,多少也懂一些醫理。」
「原來家里是開醫館的,也算是同行……」區明海想到古代的醫館可以抓藥也能看病,不過他的阿公只能算是藥師,不是中醫師。
「區公子的意思是……」
區明海模了模額頭上的腫包。「沒什麼,你們家大姑娘在嗎?」
「因為大姑娘打算後天啟程回京城,所以這兩天都在老夫人的房里陪她,區公子找咱們大姑娘有事嗎?」小菊如實地回道。
聞言,他怔了一下。「你們……要回京城去了?」這才想到他們既然不是住在彰縣,那麼自己也沒有理由再待下去,可是他根本無家可歸,該不會真的要流落街頭當游民。
「區公子?」小菊見他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不免有些擔心。
「讓我好好想一想……」說著,區明海便走回房里去了。
當他在床沿坐下,心情真的糟到極點,想到自己身上沒有錢,不過就算有錢也不能用,更沒有朋友可以投靠,等于是進退不得。
他自認不是悲觀的人,可是這陣子遇到的一連串事件,讓區明海備感挫折,很難馬上振作起來。
「誰來告訴我該怎麼辦?」他捧著腦袋,大聲吼道。
這個叫聲把剛要跨進房門的八角給嚇了一大跳。「公子怎麼了?」
他輕扯嘴角。「沒什麼,我只是想發泄一下……」
八角端了點心進房。「剛剛听小菊姊說,公子原來姓區。」
「嗯……」區明海無精打彩地回道。
「區公子哪兒不舒服吧?」
隨後進房的冬葵正好听到這里,出聲問道︰「怎麼了?」
區明海見她終于出現,像是遇到了救星,雖然這麼想有些窩囊,可是在這個世界里頭,也只能依賴這位「大姑娘」了。
「沒什麼,只是心情不好……」
聞言,冬葵思索一下,想著是否要開個益氣安神的藥方子給他喝下。「傷口還會疼嗎?」
「不疼,不過胸口悶,快無法呼吸了……」
冬葵秀顏一整。「這麼嚴重?你先坐下來,讓我看看……」打算先把個脈,試著找出病因來。
听她這麼說,區明海也沒想太多,很自然地就攤開上半身的衣服,露出曬成小麥色的結實胸膛,還有四塊肌,好讓听診器辨識胸膜和心肺的聲音。
「你……」冬葵沒想到他會當著自己的面袒露上身,臉蛋倏地一紅,高舉手上的醫書,作勢要砸向他。「無恥!」
區明海馬上兩手交叉在身前,做出保護阻擋的動作。「你不要動不動就用書丟我……我又是哪里無恥了?」
她終究還是心疼醫書,沒有真的付諸行動。「我沒要你月兌衣服!」
「不然你怎麼幫我看病?」他可是拒絕暴力。
「當然是把脈了。」冬葵脹紅臉蛋,背過身去,不敢多看一眼。
區明海愣了愣,然後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跌坐在床沿上。「我都忘了……」這里沒有西醫,自然沒有听診器。
「快把衣服穿上!」她嬌喝。
「穿上就穿上……」他有些理虧地套上袖子。
「我還是幫公子把個脈吧。」冬葵確定他穿好了才回頭。
「不用了,我只是還無法接受現實,加上最近壓力太大,才會導致自律神經失調,等適應過來就沒事了……」見她一臉納罕,區明海沉吟了下。「依中醫的觀點,就是悲則氣消、憂則氣郁、驚則氣亂、思則氣結的毛病。」
「公子是個大夫?」冬葵詫異地瞠大秀眸。
「不是……」他直覺地否認。
自己還算是個醫師嗎?
想起那天晚上,病人引起術後的並發癥,雖然這是常有的事,可是追根究柢,還是林醫師太過武斷,不曾仔細凝听病人的聲音,也在手術當中拒絕采納自己的意見,又在開刀過程當中犯下不該有的疏失,可能是近來和他的妻子吵著要離婚的事有關,才會因而分心,盡避區明海在那個當下努力搶救,還是回天乏術。
即便錯不在他,病人還是在自己手中死去,如果能夠堅持到底,打從一開始就說服林醫師不要動刀的話,也許病人不會那麼快就過世了。
區明海一時之間也找不回往日的沖勁和自信,甚至開始產生自我懷疑,不確定還能不能繼續行醫救人。
「……只是曾听一位大夫這麼說過。」他干笑地說。
「原來如此。」她算是接受這個說詞。
「大姑娘對習醫似乎很感興趣?」區明海一面問,一面打量眼前這位外型秀雅縴細、脾氣卻不怎麼好的女人,雖然不是他的菜,但畢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至少可以做個朋友。
「難道公子也認為女子不適合行醫這條路?」冬葵敏感地反問。
打從懂事開始,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將來能夠繼承父業,成為當朝第一個女大夫,可惜沒有人贊成,還紛紛勸她打退堂鼓,現在听到區明海這麼問,在口氣上也就變得尖銳起來。
「當然不是了,誰說這世上只有男人才能當醫……當大夫,女人的頭腦和能力可是完全不輸給男人……」以一個現代人來說,女醫師並不稀奇,而且醫術也不差,因為重點不在于性別,而是在于用不用心。「別人究竟怎麼看待是他們的事,問題在于你能不能堅持自己的理念。」
冬葵不禁愣住了。
這是頭一次有人支持自己的想法,也直到此刻,她才用正眼看待面前這位五官俊挺出色,說起話來卻帶了些輕佻、不太正經的異族男子,若是其他人也能這麼想該有多好。
「不過……」
「不過什麼?」她有些緊張。
「不過你連男人的身體都不敢看,甚至去觸踫,那麼要怎麼學針灸、接骨、放血,還有其他的呢?」區明海一針見血地問。
「我……」她頓時語塞了。
區明海斜睞一眼。「難道以後你就只看女病人,對男的病患就見死不救了?這樣算是個好大夫嗎?」對醫師來說,病患是不分種族敵我貴賤的。
「可是……總不能隨便找個男人練習……」冬葵也明白他說得很有道理,不過在觀念上卻很難克服。
他佯嘆一聲。「看在你救了我的情分上,我就犧牲色相,當你的練習對象,讓你慢慢習慣……」話才說著,兩手又用力扯開交領衣襟,慷慨就義地說︰「來吧!盡避在我身上扎針!」
「你……下流!」她舉高手上的醫書嬌喝。
「什麼下流?我只是想要報恩……」區明海忙不迭地舉起雙手,很怕書又扔到自己臉上。
冬葵已經氣急敗壞地走了。
「你們大姑娘的反應也太強烈了……」區明海不禁偏頭問著站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八角。「犧牲的人可是我,萬一扎錯針,說不定會死掉。」
八角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板起猶帶稚氣的臉孔。「不過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可是有損大姑娘的閨譽。」
「要顧及閨譽,就不要當大夫。」他輕哼地說。
「可是咱們大姑娘真的想跟老爺一樣,當個濟世救人的好大夫,偏偏太醫署又因為她是女兒身,不肯讓她進去,只好留在醫館里幫忙,閑時便看著那些醫書,直到今日都不肯嫁人……」八角小小年紀,也學大人唉聲嘆氣。「每回有媒婆上門,就算對方的家世再好,她還是拒絕,咱們也只能干著急。」
區明海一臉疑惑地問︰「她到底多大了?」
「大姑娘今年已經二十二。」八角猶豫了下還是說出來。
「二十二?」區明海心想頂多大學畢業,哪有多老,不過在古代的話應該可以歸類為大齡剩女了。
以為區明海也認為歲數太大,八角連忙為主子說話。「因為女子一旦嫁人,就得相夫教子,豈能鎮日埋首在醫書當中,甚至從早到晚忙著照顧病患,更別說讓她進太醫署念書了,所以咱們大姑娘才會開出條件,除非有男子願意接受,否則這輩子都不嫁人,可不是真的沒有人上門提親的。」
他不禁自言自語地說︰「這麼說也沒錯,我記得古代的女孩子都是十五、六歲就要出嫁,如果太晚婚,還會被取笑,確實是很麻煩……」
「區公子說什麼?」
「呃,我說肚子有點餓了。」區明海決定換一個話題,畢竟這些都與他無關,他要煩惱的是怎麼回去。
八角指了下擺放在桌上的點心。「這是彰縣有名的糕餅,區公子可以嘗嘗看,要是不夠,我偷偷去廚房幫你拿。」
「謝謝。」他舉起手掌,輕拍了下八角的頭,面對醫院里的小病人,都習慣用這種方式來幫對方打氣,或表示友善。
一時之間,八角有些難為情。「那我出去了。」
「好。」待八角一走,區明海才收起原本的嘻皮笑臉,換上苦惱的表情,思考著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