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此地的習俗,放了三天婚假,區明海今天正式恢復上班。
成了紀家的女婿之後,自然也沒人再把他當作伙計看待,加上那次的手術揚名京城,大家都很自然地稱呼一聲「區大夫」,如今就只差一張行醫令了。
正午剛過,六安堂來了一位右手手腕的皮膚上長了顆瘤的病人,已經痛到舉不起來,而且大到連袖子都套不進去,更無法工作,只好來求診了。
「這瘤必須切除才行……」紀大夫把脈問診之後,便這麼告知病人。
「都听紀大夫的。」病人也很信賴他的醫術。
而區明海端詳了半天,口中低喃著——「這里也沒辦法做切片檢查,無法確定是惡性還是良性的……」
「明海,你還不能幫病人動手術,那麼由我來做,你則是在一旁告訴我該如何進行。」身為岳父,也不希望女婿冒任何風險,只是連自己也不曾切除過這麼大的瘤,多少會猶豫。
區明海頷了下首。「是,那麼就先把瘤切除再說,不過……麻沸散是用在全身麻醉上,應該不需要用到。」
「那麼該怎麼做比較恰當?」紀大夫捻著胡問。
翁婿倆一面看著瘤,一面思索。
「只要能阻礙血液循環就可以了……有了!」他看著病人的右手臂,陡地靈機一動。「就用立柱、釘環和系繩的方式,用說的很難形容……」
于是,區明海拉了張椅子,讓病人坐在梁柱旁,接著將他的右手舉高,再用釘環固定,就可以進行局部手術了,這種方法既能止血,也能減少疼痛。
「去把你們大姑娘請來,順便將手術箱也帶來!」他跟一位伙計說著,雖然冬葵已經嫁給自己,紀家上下對她的稱呼還是跟過去一樣。
「要她來做什麼?」紀大夫有些疑惑。
「要成為一名醫者,必須有更多的臨床經驗,也就是實際參與手術的意思,只要有機會,我想讓娘子來擔任助手,可以多看多學。」區明海很自然地回答。
這番話讓紀大夫眼底又多了一分驚奇,雖然早知他的觀念與當今男子不同,不過能夠如此支持女兒的理想,也唯有他才做得到。
他的女兒嫁得值得!
沒過多久,冬葵抱著手術箱來了。
而病人的右手臂也因血液不流通而麻痹,可以開始動手術了。
區明海在一旁指導。「先用花椒鹽水消毒……手術刀!」
雖然只是小小的局部手術,不過馬上傳開了,不只是前來看病抓藥的,就連經過六安堂門口的路人,听聞消息也來湊熱鬧。
「……可以縫合了!」
在經過半個多時辰之後,切除手術圓滿完成了。
接著,紀大夫在傷口上覆了塊膏藥,幫助結痂,並開了口服的藥方,讓病人帶回去煎來喝,區明海也特別囑咐病人不要踫到水。
「岳父辛苦了。」區明海咧嘴笑說。
紀大夫用袖口抹了下額上的汗水。「呼……已經好多年不曾這麼緊張,還好有你在身邊,否則我可是連手術刀都拿不穩了。」
「爹做得很好,可不像是頭一遭。」冬葵也夸獎地說。
他呵呵一笑。「只要病人能夠痊愈就好。」
「沒錯。」但願是良性的,區明海在心中思忖。
冬葵看著翁婿倆相處得這麼融洽,可不輸給親生父子,覺得自己很幸福,也慶幸沒有因為旁人的眼光和閑言閑語,而選擇倉促嫁人,一直拖到現在,原來都是為了等待這個男人來到身邊。
這樣的幸福若能一直維持下去,該有多好。
于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可以說相當平順,轉眼間便到了霜降。
就快立冬了,對六安堂來說,並沒有任何不同,不過對區明海而言,行醫令遲遲沒有拿到,讓他有些焦急,又一籌莫展。
「……我也問過太醫署丞好幾次,不過他總說還在研議當中,畢竟用手術刀將病人的肚子剖開再縫合,著實少見,得要多方考慮,就不知要等到何時。」紀大夫也很心急。
區明海也不便要岳父再去多催幾次,只好耐性地等下去了。
又過了兩天,外頭剛下過雨,石板地一片泥濘。
只見一頂精美轎子緩緩地停在六安堂大門口,其中一名護衛先在門口往里頭看,似乎在確認有無危險。
「主子!」護衛掀起轎簾喚道。
從轎內步出一名頭戴金冠、身穿華衣的少年,在兩名護衛的保護之下,舉步踏上石階。
這時,因為沒有病人,外頭的雨已經停歇,區明海正打算出去透透氣,見到這名少年跨進門坎,身邊還有隨扈,頓時愣了一下,很難不去聯想到豪門第三代或第四代。
「請問……」他拱起雙手說。
少年上下打量眼前這名五官輪廓看來與其他人有些許不同的異族男子,下巴微抬,目光十分高傲,彷佛生來就比別人高高在上,讓區明海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心想還是八角可愛多了。
「你就是大家口中所說的那位神醫?」猶帶稚氣的嗓音,卻是盛氣凌人。「這神醫二字,可不是人人當得起的。」
區明海看他不過十二歲,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又很狂妄,想必是家庭環境所造成的。「是大家誤會了,我可從來沒說過自己是神醫,幫人治病,除了人助,也要天助,不能全靠大夫。」
「話倒是說得好听。」少年淡諷地說。
他也不以為意,因為在醫院也經常遇到被家長寵得無法無天的小病人,根本不懂什麼叫禮貌,又不能修理他們,所以生氣也沒用。「就不知道小鮑子是來看病還是抓藥?」
「啊!」听見前頭傳來說話聲,紀大夫便從煎藥的小廚房出來,才上前幾步,認出這名少年,大為吃驚。「這不是太……」
少年舉起右手,示意他別泄漏了身分。
「是。」紀大夫心中驚疑不定,萬萬想不到當今太子會親臨六安堂,就不知所為何事。
看來這個孩子不是普通人,區明海也不是有眼無珠,只是對醫師來說,身分並不重要。「岳父認識這位小鮑子?」
紀大夫有些支支吾吾地說︰「這……對,我曾幫這位小鮑子看過病。」
「听說六安堂來了一位神醫,而且前陣子成了紀大夫的女婿,所以特地前來瞧一瞧,另外……」少年口氣依舊傲慢,彷佛施恩似的說。「我的身子有些不適,也順便看看。」
听少年這麼說,區明海眼神也變得專注。
「是哪兒不舒服?」紀大夫听聞近日皇上龍體欠安,如今太子也出了問題,事關重大,不敢馬虎。
少年指了下自己的胸口。「有時睡到半夜,會喘不過氣來。」
「呃……」紀大夫接收到來自少年貴客的眼色,腦中迅速地掠過一個念頭。
「明海,就由你來吧。」
「可是行醫令……」
「就由你來看吧!」少年唯我獨尊地下令。
區明海又瞥了岳父一眼,見他同意,這才點頭。
「那麼請岳父先讓這位小鮑子到診間稍坐,小婿去拿听診器過來……」說著,他轉身就往後頭走去,沒有注意到當他說出「听診器」三個字時,少年臉上閃過一絲異樣之色。
見女婿離開,紀大夫才小聲地開口。「太子殿下……」
「我自有道理,你可別說溜了嘴。」少年哼道。
「是。」紀大夫拱手一揖。
餅了一會兒,區明海拿著自制的听診器,掀起布簾,走進診間。
「請小鮑子先把前襟拉開些……」他在凳子上坐下來,待少年照做之後,便將听診器的一端抵在心肺之間。「好!深呼吸……」
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區明海從另一端傾听著。
「吐氣……再深呼吸……」
連做了幾次之後,區明海才收起听診器。「可以把衣服穿好了。」
「如何?」紀大夫關切地問。
區明海搖了搖頭。「沒什麼問題,一切正常。」
「那就好。」萬一太子殿下出事,朝中必定大亂。
「……這個听診器跟我見過的不太相同?」
冷不防地,少年蹦出這句話來。
慢了好幾拍才听懂的區明海,不禁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