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方的威脅之下,範曉文只好答應找個地方坐下來,便帶著他來到平常買菜的新富市場。因為都快十二點,來不及回家煮飯,只好在外面先吃點東西。
「我不是說找個地方坐下來談嗎?」這種華人傳統市場又擠又窄,氣味更是不大好聞,是彭振修最討厭的地方。
她收起傘,就要往市場里走。「里面有間壽司店,他們的東西很好吃……」
「難道這附近就沒有類似麥當勞之類的店家嗎?」那種地方寬敞舒服,才能好好說話。
範曉文點頭。「有是有,可是那種東西很不健康,還是少吃……」
「算了算了!只要趕快把事情說清楚就好。」他不耐煩地道。
「喔。」範曉文也不是很想帶他來。
來到壽司店,她看到里頭還有空位,眼楮一亮。平常生意太好,她都是外帶居多。「就是這里。」
看到是一家小小的店鋪,連座位都只有幾個,隔壁桌在聊些什麼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張俊臉馬上變得很臭。
「你不喜歡吃壽司?」她忍不住這麼猜。
「吃什麼都好!」彭振修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打算十分鐘之內就把事情解決,畢竟不可能有人推得掉這麼大的誘惑。「你也快點坐下。」
「好。」範曉文趕緊在對面坐下,接著拿起菜單,有些怯怯地開口。「那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點太貴的東西,我只帶兩百元出門……」
彭振修咬牙切齒地說︰「我請客總可以吧?」
「我不要欠詐騙集團的人……」
「我不是詐騙集團的人!」他真的很想捏碎這個女人的腦袋。
這句話引起店家的注意,因為範曉文算是常客,壽司師傅和學徒都認識她,其中一個學徒走到桌子旁。「今天帶朋友一起來?」
她下意識地回道︰「他不是我朋友。」
學徒馬上瞪向彭振修。
「我跟範小姐是今天剛認識的朋友……」他哪會看不出對方在想什麼,真的會被這個女人害死。「我絕對不是詐騙集團的人。」
學徒還是半信半疑。
彭振修惡狠狠地瞪向坐在對面的女人。「我是真的有事要跟你談對不對?」
要是她敢搖頭,保證死定了。
「呃……嗯。」範曉文勉為其難地點頭。
既然她這麼說,學徒才走開。
「彭先生要點什麼?」她問。
氣都氣飽了,哪還吃得下去?何況這種店賣的東西也不合他的口味。「我不吃,點你要吃的就好。」
範曉文很快地點了豆皮壽司和味噌湯,把菜單拿給店員。
「要是有什麼事就叫一聲。」學徒偷偷跟她說。
「嗯,謝謝。」對于別人的善意,範曉文總是由衷地感激。
當她回到位子上後,彭振修便進入正題。
「其實托我來台灣找你媽的親戚叫做範士堯,你應該叫他一聲舅舅,他是你媽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將委托書和證明文件給她看。
範曉文看了內容,心里還是存疑。「詐騙集團的人都可以假冒檢察官了,我怎麼知道這些是真的還是假的?
而且我媽也從來沒跟我說過她還有個哥哥,一般人應該都會說不是嗎?」
「那是因為當年她跟男人私奔,從此和家里斷了聯系,而你舅舅也就當作沒這個妹妹,不過他現在老了,而且已經癌癥末期,只剩不到半年可以活,才想在死之前見你媽最後一面……」他刻意壓低嗓音。「他在美國很有錢,身價少說數十億,只要跟他相認,就可以得到一棟市價一億兩千萬台幣的房子,以後也不用再那麼辛苦工作了。」這種條件不管是誰听了都會心動。
可惜範曉文听了反而想笑。「彭先生,這種騙小孩子的話,沒有人會相信的,我勸你還是快點改行。」
大老遠從美國飛到台灣,卻被當作詐騙集團的人,彭振修真的很不爽。「騙你有什麼好處?」
範曉文回想那些遭到詐騙的社會新聞。「說不定你要我先繳多少錢給你……」
「你不必給我半毛錢,」彭振修怕又引來側目,努力壓低嗓音。「我可是你的貴人,別再把我跟詐騙集團扯在一起。」
「貴人?」想到前陣子抽到的那支靈簽,上頭確實有說自己會遇到貴人,還會帶來財富,保她家宅平安。
彭振修哼了兩聲。「沒錯!」
「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搞不好是契母太忙,所以忙中有錯,給錯了簽,才會把詐騙集團的人說成是貴人,還說她有個很有錢的親戚,要把一棟上億的豪宅送給她,要是相信這麼好康的事會落在自己身上,那她就真的笨到沒藥醫,罰她存折里少得可憐的積蓄被騙光光。
他嘴角抽搐。「你要是不信,就跟我去一趟美國。」
「跟你去美國?」範曉文往後仰,一臉戒備地瞪著他。「就算綁架我,也沒有人會付你們贖金,我也不會乖乖跟你走……」
說完,她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快步走到櫃台。「剛剛點的東西,請幫我打包起來,我要帶走。」
「我還沒說完!」彭振修也跟著起身。
範曉文伸手指著他。「你……你不要再纏著我,否則我就報警。」
「我沒有騙你!」他咬牙。
店內所有的人都瞪著他。
「你的東西好了……」學徒將打包好的豆皮壽司和味噌湯遞給她。
她付了錢後就往外跑。
「喂!範曉文,等一等……」彭振修才要追出去,就被人擋住去路,對方不肯讓他離開。
壽司師傅朝一名學徒嚷道︰「趕快打電話叫管區的來!」
很好!他跟那個女人沒完沒了!彭振修俊臉鐵青地忖道。
安家生鮮超市「……曉文,架子上的舒潔衛生紙快賣完了,等一下記得補貨。」店長走出休息室之前,就對剛吃飽飯,正在滑手機的範曉文說。
她連忙朝對方點頭。「好。」
見店長出去,範曉文又對著手機上的未接來電皺起眉心,她當然知道這個手機號碼是誰的,她接起第一通之後,認出對方的聲音馬上掛斷,沒想到這位彭先生依然不死心,還是不停地打。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一個星期了,難道真的要報警?
「我又沒錢,詐騙集團的人為什麼會找上我?」她真的很苦惱,現在都不敢打開手機。「明知道我不會上當,應該去找別人才對……不對,要他去騙別人也不好……」
才說到這里,手機又響起伍佰的「你是我的花朵」,害她現在听到這首歌的旋律就神經緊張。
要不要直接關機?
可是對方還是一直打怎麼辦?
範曉文考慮了幾秒鐘,終于按下接听鍵。
「喂?」
「你終于接了。」另一頭的男人說,還伴隨兩聲低哼。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要是再打來,我真的要報警了……」
「那天我已經被帶去派出所,里面的警員認識我,都知道我專程來台灣找人,可以確定我不是詐騙集團的人。」彭振修沒好氣地回道。
「真的嗎?」其實範曉文也有去戶政事務所,想知道是不是有一個舅舅,不過戶政機關給的答案卻是礙于個資法,除非對方同意,否則旁系親屬不能查,最後無功而返。
彭振修脾氣差點又要爆發。「我要是騙你,就讓我在女人面前ED。」
「ED是什麼意思?」她的英文很爛,只好請教。
「ErectileDysfunction,中文的意思就是陽萎、不舉。」他都發這麼重的毒誓了,要是她再不相信,他只有對不起老朋友了。
「喔。」她有些尷尬,不過這個男人會不會不舉,跟她有什麼關系?
「你媽的生父,也就是你的外祖父,是不是叫範永旺?」
範曉文楞了一下。「呃,對。」她記得母親的身分證上面有寫。
「你舅舅請老家的佣人找了一下,總算從你外公的遺物中找到一些你媽小時候的照片,還有兄妹的合照,可以證明他的身分。」和這位範小姐見面之後,彭振修當天就打了通電話給範士堯,範士堯知道妹妹已經過世,哭到泣不成聲,很後悔沒有早幾年出面,如今天人永隔,重逢無望,也就更想見外甥女一面。「你要是不想見到我,我可以寄到家里給你。」
範曉文才要張口說好,猛地意識過來,發現自己差點又上當了。「那……我們就約個時間見面好了。」
「沒問題。」
「大後天我休假,一樣早上十一點在龍山寺……」
「不行,這次地點由我來挑。」彭振修要拿回主導權。「就選成都路的蜂大咖啡,這個地方你比我熟,應該知道路。」
他愛喝咖啡,上網Google周邊的店家,似乎很多人推薦這家,正好也可以買些咖啡豆回去。
「好吧。」成都路在西門町那里,她也不是不熟。
彭振修口氣不善。「听你的口氣好像很勉強?」
「沒、沒有。」範曉文可不想又被他凶。
「那就先這樣。」說完他就掛斷了。
「我真的還有一個舅舅嗎?」若真的是詐騙集團的人,不可能會花那麼多時間在一個沒有錢的女人身上,听他說得煞有介事,而且還有照片為證,不禁開始懷疑對方說的是真話。「可是媽為什麼從來沒有提過?」
不過這些疑問,已經找不到人回答她了。
到了範曉文休假這天,她冒著雨,騎著機車來到西門町,順利地找到蜂大咖啡,她月兌下雨衣,折好收進置物箱。
「歡迎光臨!」
踏進店內,鼻間盈繞的是滿滿的咖啡香氣。
見她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人,有些年紀的店員上前問道︰「小姐是不是約了一位長得很帥的先生在這里見面?」
那位男客人剛剛一進門,店里的女客人全都盯著他看,一個個都巴不得撲上去扒光對方的衣服,包括她們這些歐巴桑也一樣。「他人在二樓。」
「謝謝。」範曉文走上二樓,果然看到要找的人就坐在窗戶邊的座位。
今天的彭振修穿著黑色皮夾克,里頭搭配灰色小V領毛衣,略長的頭發抓得很有型,看來既狂野又迷人,難怪坐在周圍的女客人都光明正大地盯著他看,有的甚至拿出手機偷拍,不過當事人似乎早就習慣成為注目焦點。
她磨磨蹭蹭地上前。「彭、彭先生。」
見範曉文出現,彭振修挑了挑眉。「還以為你怕被騙,不敢來了。」
範曉文坐下,鼓起勇氣向對方表達抗議。「請你不要再天天打電話騷擾我了。」
「我騷擾你?」他冷聲回道。「要不是為了完成老朋友最後一個願望,我根本不想來台灣。」
範曉文見他說得義憤填膺,也很想相信,這時店員走到桌旁,她隨便點了一杯美式咖啡。「你說的照片呢?」
「拿去。」彭振修把桌上的牛皮紙袋推到她面前,又嗅到那股令人生厭的氣息。「你剛才有進去廟宇嗎?」
她一臉莫名。「沒有,我從家里直接過來。」
趁著她從牛皮紙袋里拿出幾張老照片端詳,彭振修也在研究她。
那她身上為什麼會有種神聖、古老到令人作嘔——啊!難怪他會出于本能地產生厭惡,因為那是只有神明身上才有的氣味。
不過這個叫做範曉文的女人應該只是普通人類吧?
範曉文看著照片,有一張是嬰兒照,只是五官輪廓讓她無法確定是不是母親,另外還有一張兩歲左右,被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抱在手上的生活照,以及五、六歲大時,一個像是大學生的年輕人牽著她的手,兩人笑得好開心的照片,最後還有中年男人和年輕人以及十歲小女孩的合照。
「這是我媽……」
看著十歲小女孩的長相,五官依稀有著記憶中母親的影子,她可以確定這些照片不是造假的,因為上面有著泛黃的痕跡。
彭振修說明照片的來處。「這些是你外祖父留下來的,連你舅舅手上也沒有,這樣總該相信了吧?」
「這個人是我外公?」範曉文專注地看著照片上的中年男人。
他指著照片。「對,旁邊那個年輕人就是你的舅舅範士堯,是個好人,經常參加一些慈善義賣活動。」
「沒有看到外婆,那時已經不在了嗎?」她隨口問道。
「你媽是你外公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因為那個女人死了,就把她接到家里,並且辦了認領手續,不過你舅舅的生母無法接受,當然更不願意一起拍這種全家福,說不定這就是你媽始終沒有提起還有其他家人的原因之一。」彭振修喝了口哥倫比亞咖啡,道出屬于範家的私事。
「原來是這樣……」母親生前從來沒有說過,對于這件事,可能也難以啟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