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打包好了。」今天她就要回台灣了。
彭振修看著她拉著行李箱從客房出來,昨天回來之後,兩人都絕口不提那個吻,就當作沒發生過。
「我載你去機場。」他扒了扒頭發說。
她一臉困惑。「你的車不是送修?」
「我還有一輛FERRAS,」彭振修接過她手上的行李箱。「如果Charles有醒過來,我會打電話通知你。」
範曉文抱以感激的微笑。「那就有勞彭先生了,還有謝謝你把這個行李箱送給我,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It’snothing。」他走出大門,摁下電梯。「我昨天跟你說的那些關于‘彭家魔咒’的事,你真的相信?」
「我當然相信。」她用力點頭,她當時可以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的憤慨、不滿和怒氣,絕不可能是說笑的。
「你不會當我是怪物?」不知道為什麼,彭振修就是很在意她的想法。
「當然不會,」她正色說道。「真正的怪物是那些殺了人卻沒有絲毫悔悟的惡魔,你們只是踫巧被選中來承擔這個重責大任,我相信契母會為你們做更好的安排,總有一天可以破解魔咒,像正常人一樣會老、會死。」
彭振修很想用自己所知曉的各種髒話來痛罵一頓,什麼狗屁重責大任,那種好事去找別人,他們彭家扛不起,但最後也只是「哼」了一聲,不過他很清楚自己的內心被深深打動了。
願意接受自己異于常人的一面,不會把他看做怪物,她恐怕是認識的異性當中唯一一個。
「電梯上來了。」她這次就當做沒听到那聲「哼」。
就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兩人都沒有交談,範曉文索性小聲地念起大悲咒,彭振修雖然覺得刺耳,卻沒有出聲制止。
眼看目的地就快到了,老朋友托付的任務已經完成,他應該高興終于可以擺月兌這個破壞他生活步調的女人,繼續過著放浪形骸的生活,還有不同的美女陪伴,度過每一個熱情浪漫的夜晚,就跟過去一樣……但是現在他卻對那種自由自在的日子提不起勁來。
這一定是觀世音菩薩的陰謀,嫌他們彭家被害得不夠慘,又派干女兒來整他,不只考驗他的耐性,還完全顛覆他的審美觀,明明不是自己喜歡吃的菜,但又無法真的放著不管。
終于,機場到了。
範曉文先到櫃台報到,辦好手續,接著又千懇求萬拜托,請彭振修經常去醫院探望舅舅,隨時把狀況告訴她,她才能安心。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彭振修將雙手插在皮夾克口袋內,酷酷地回道。
他到底是怎麼了?
記得不久之前還當這個女人是麻煩人物,只想快點擺月兌她,可是現在卻眷戀和她相處的感覺,就像溫溫的流水,洗滌了內心的郁悶和焦躁。
他挑了個女人最感興趣的話題,想要拖延分開的時間。
「還有一點時間,要不要去逛一逛,買幾樣東西帶回台灣?我幫你出錢,就當做是代替Charles送給你的禮物好了。」
「不要破費,我真的不缺什麼。」範曉文客氣地婉拒。
如果換作別的女人,早就忙著血拼去了,而眼前這一個卻對金錢和物質的很低。
「那個……咳……這段時間要是對你說話的口氣不好,或是態度不佳,還請你不要在意。」他清了清嗓子,想到還欠對方一個道歉。
見他一臉別扭、困窘,範曉文忍不住笑出聲來,沒想到這個男人也有這麼可愛的表情。
彭振修立刻殺氣騰騰地瞪向她。
「其實彭先生也是有口無心,說話比較大聲,並不是有意的,我不會放在心上。」她發自真心地說。
「你這種個性真的很吃虧。」彭振修就是氣她這一點,總是替對方找台階下,為對方說好話。「你要懂得保護自己,不要輕易原諒那些對你不好的人,要替自己爭一口氣。」
範曉文偏頭想了想。「可老記得那些對自己不好的人,或是他們做了些什麼事,只會讓自己變得更不幸。」
「你果然是個笨蛋,等吃到苦頭,別說我沒事先警告你。」他沒好氣地說。
她一臉笑意。「彭先生果然是個好人。」就是脾氣壞了點。
「我才不是好人!」彭振修臉龐發熱地斥道。
見他害羞,範曉文決定點到為止。「這次真的很謝謝彭先生的幫忙,才能順利見到舅舅,接下來的事就拜托你了,那麼……再見。」
當她拉著行李箱轉身,彭振修差點就要伸手將她拉回來,但是理智阻止了他的動作,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如果範曉文真的是命定中的那個女人,可以破解自己身上的魔咒,他應該想辦法留住她,只要使出渾身解數,發揮男性魅力,要得到她的愛和她的心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就算追到手,將來也會讓她傷心流淚,因為自己確實沒有把握可以做到忠于一個女人,成為對方心目中殷實可靠又顧家的好男人。
如果是這樣,那就不要去招惹她。
可是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又是什麼?
兩個月後
範曉文今天跟同事換班,因為要留在家里等人。
「應該快到了。」她看了下牆上的鐘,有些手足無措地喃道。
舅舅病情急轉直下,在跟癌細胞奮斗之後,最後還是走了,雖然早就預料會有這一天,不過還是來得太快了,她能做的就是多為他念經,盼他一路好走。
而回來之後,她以為跟那個叫彭振修的男人也不會再有任何聯系,可惜她還是太天真了。
這段日子,每次接到他打來的電話,除了討論舅舅的病情之外,就是聊起彼此的生活。這個男人總是叨念著她,不要太過節儉,舍不得吃好的,還關心她的工作,有一次她不小心說溜了嘴,提到同事為了要跟男朋友約會,佯稱身體不舒服,臨時想要請假,她二話不說就答應去代班,馬上挨了彭振修一頓罵,要她不要這麼容易被人利用,這麼好說話。
盡避挨罵,她卻知道他是關心她。太久不曾被人如此對待,她很難無動于衷。
還記得他打第三通電話來時,她听到電話那頭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睡意,這才想起時差的問題,便要他傳簡訊或是寄e-mail就好,但這個男人還是堅持要挑她方便的時間打來。
就這樣,她漸漸習慣听到他的聲音,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只要一、兩天沒听到,她就會緊張地檢查手機,看是不是沒電或是漏接,她也知道這樣下去好像不太妙,只能安慰自己不過是想跟他聊天罷了。
「沒事的。」她的心還是屬于自己的。她按著心髒喃道。
可是當這個男人說舅舅有東西委托他帶到台灣來給她,兩人不再只是透過電話,而是要面對面時,居然讓她緊張到失眠。
只是見個面,收下東西,他就會回美國去了。
「沒事的。」範曉文再次對自己說。
這時,門鈴聲把她的心思拉了回來,她深吸了口氣,上前將門打開。
「Hi!」
彭振修站在外頭,戴著太陽眼鏡,上半身穿著白襯衫,袖管往上折,扣子解開好幾顆,微微露出胸肌,下半身是條黑色休閑褲,帥氣有型,身邊拖著一個大行李箱,看來是直接從機場餅來的。
「彭、彭先生。」她力持鎮定地稱呼對方。
彭振修撇了撇唇。「我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還叫彭先生?」
「呃……一時改不過來。」不管是英文還是中文名字都太親昵了,一旦叫出口,只怕就回不了頭。
「馬上給我改。」他的口氣強硬。
她沒有回答,只是讓到一旁。「先進來再說。」
「外面真是快熱死了……」彭振修也不客氣地月兌下皮鞋,拉著黑色行李箱進門。「有沒有飲料?我要冰的。」
範曉文關上門。「現打果汁可以嗎?」
「冰塊放多一點。」他要求。
範曉文轉身走進廚房。
客廳里,只有彭振修和……原屋主「李小姐」。
「你怎麼還沒走?」他兩手環胸問道。
「李小姐」蜷縮成一團,躲在牆角拚命發抖。
「該去什麼地方就快去,要是讓我親自動手,可是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彭振修威嚇。
我不甘心……我不要走……
彭振修咧了咧嘴,口氣森然。「真的不走?」
「你在跟誰說話?」範曉文端著兩杯果汁出來。
他橫了牆角一眼。「我說它怎麼還在這兒?」
「你是說李小姐嗎?」她當然記得這個男人看得到阿飄。「它不在這兒要在哪里?你不要對它那麼凶,人家總是女生。」
彭振修接過馬克杯,一口氣喝下清涼爽口的果汁,火氣總算小了些。「它已經死了,難道要一直賴在這里不走?不是應該去什麼地府等著投胎?還是它信的是上帝?那就快去天堂報到。」
「要放下心中的執念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尤其都要結婚了才發現被所愛的男人背叛,受到這麼嚴重的打擊,它的心一定很痛,不是外人能想象得出來的,契母說只等時間到了,它自然就會離開。」
「你那位契母有沒有說時間什麼時候才會到?」他淡諷地問。
她想了一下。「祂沒有說。」
「哼!」
「每次提到我的契母,你就擺出這種態度,就算真的很討厭祂,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出來?」範曉文語帶請求。
彭振修喉頭一窒。「……我盡量。」
「謝謝。」她展開笑靨。
明明長得不美,現在卻是越看越順眼,彭振修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眼科。「好熱,快點把冷氣打開。」
「對不起,我沒有請房東裝冷氣。」因為有這位「李小姐」在,屋里的溫度就夠涼了。「吹電風扇好不好?」她馬上從主臥室搬出一台。
彭振修坐在雙人椅上,翹著腿命令。「風速要開到最大。」
範曉文開了強風。「舅舅走得很安詳嗎?」
「通常癌末的人都走得很痛苦,打再多嗎啡也沒用,不過Charles卻是在昏睡中離開,沒有受到太多折磨。」彭振修道。
範曉文眼圈紅了紅。「那就好。」
「不過他的律師有東西給我,要我代為轉交給你……」他從行李箱中拿出紙盒。「拿去。」
範曉文接過來,掀開盒蓋,是一尊穿著新娘禮服的芭比女圭女圭,不過外觀看起來有點舊了。
「這是……」
「听說這是你媽五歲那一年,Charles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也是你媽跟男人私奔之後,少數沒有被丟掉的東西。」
「看來舅舅真的很疼我媽。」她感慨地說。
「他們相差了十五歲,對Charles來說,你媽不只是妹妹,也像女兒。」他從老朋友的言談當中可以感受得到。「還有你媽的這張照片……他把手邊僅剩的這一張留給你做紀念,如果沒有給你,最後一定會被丟掉。」
「謝謝你還專程把它們帶來給我。」母親的照片比任何東西都來得珍貴。
「因為Charles知道你不會收下房子,更不用說金錢了,不過這不是我這次飛來台灣的主要目的。」彭振修進入正題。
「那麼是什麼?」其實這些東西都可以用寄的,不必要大老遠地跑這一趟,浪費來回機票錢,範曉文不希望麻煩到他。
彭振修放下馬克杯,緊迫盯人,讓範曉文本能地往後退,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被黑豹盯上的小白兔。
他步步進逼,直到她的背貼上牆壁,無路可退。
「範曉文。」
他兩手撐著牆,將她困在中間。
「什、什麼事?」欸?她又被壁咚了?
「我要追你!」彭振修宣告。
範曉文兩眼霎時睜得好大,小嘴微張。
「我們交往吧!」
她腦袋當機。「交、交往?」
這個答案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回台灣的這段時間,我老是想到你,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有事沒事就打電話給你?那是因為想听听你的聲音……」他捏住她的下巴,不準她移開視線。「以前跟別的女人交往時都沒有這麼頻繁,所以我決定跟你交往看看。」
他已經不想再掙扎了,雖然不確定會不會成功,但是既然忘不了她,又在意她,不妨就試著交往看看好了,再說她有可能是命定中幫他破解魔咒的那個女人,要是錯過了,這輩子都別想象正常人一樣變老和死亡。
有這兩個理由就夠充分了。
「我不要。」範曉文下意識回道。
就算她……有一點點動搖,但是只要理智還在,就應該拒絕。
彭振修板起俊臉。「你再說一遍?」
「我、我說我不要……」她的聲音自動變小了些。
「為什麼?」他嗓音一沉。
「我們……我們不適合。」兩人的個性完全不一樣,何況她也不想陷進去,到時無法自拔,最後又被人丟下。
「連交往都沒有交往,怎麼知道不適合?」他不想被人用這種理由拒絕。
範曉文垂下眼。「不用交往也看得出不適合……」
「給我機會證明。」
她想搖頭,不過下巴被人捏住,無法轉動。
「總之我已經決定了,還有……」彭振修終于放手。「我不住飯店,我要住在你家,反正還有其他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