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氣少年一路拉著睿仙跑出花園。「你住哪兒,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你快點放手。」雖然對方年紀比自己小了好幾歲,也尚未過成年禮,讓人看見還是不太好。
他拉著她繼續跑,還不忘替自家長輩說幾句好話。「其實四叔人很好的,只是眼楮看不見之後,心里急得慌,才會走上旁門左道,還相信那些江湖術士說的鬼話,你別怪他……」
睿仙只想把手抽回來。「我不怪他,你先放手……」
就在這時,春梅已經追上,擋在前頭。「放開我家小姐!」
「我是在救你家小姐。」英氣少年見對方作勢撩高袖子準備大打一場,只得先放手。
春梅趕緊把主子拉到身後,擺出保護的姿態。「你沒听過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嗎?看你年紀這麼小,就想當登徒子,再對我家小姐無禮,小心我揍人。」
「我當然听過男女授受不親,可我是個女的,拉拉手應該沒關系。」他……
不!應該是她,搔了搔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澄清。
這下子可讓春梅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看著一身男裝打扮、生得濃眉大眼的「姑娘」,還真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少年。
她不信地問︰「你真是女的?」
「我也希望我娘把我生成男的,可又不能重新投胎,也只好等下輩子了。」這是七娘今生最大的遺憾。
睿仙見她皮膚雖然不似一般姑娘家細致,言行舉止也毫不扭捏,可是胸腰之間,確實有了該有的曲線,足以證明是女兒身。「方才听你喚四爺一聲‘四叔’,想必是炎府的小姐。」
「姚姊姊別叫我什麼小姐,叫我七娘就好……」說著,她又「啊!」了一聲。
「我得快點帶姚姊姊離開這里,免得又被四叔抓回去,到時眼楮被挖出來,臉上不就多了兩個窟窿,那多可怕。」
「這其中恐怕有誤會,四爺並沒有要挖我的眼楮,只是想借用我的雙眼,告訴他所看到的景象,如此而已。」見對方只是個約莫十四的小泵娘,口氣也就不再那麼拘謹。
七娘愣了愣。「四叔真的不是要挖姚姊姊的眼楮?」
「沒錯,不是要挖,只是借用。」睿仙哭笑不得地說。
她仰頭哈的一聲。「我就說嘛,四叔是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會被江湖術士的話給騙了,把別人的眼楮拿來跟自己的調換,這樣就看得見,根本不可能有那種事,都怪九娘,說什麼府里要出人命,要我趕快來救人,就知道她說話向來夸張。」
「雖然是個誤會,還是要跟小姐道一聲謝。」對方是炎府的千金,而自己不過是寄住的客人,睿仙可不敢忘記這一點。
「就說不要叫我小姐,听起來怪別扭的。」七娘恨不得自己是個男人,可以遨游四方,不必被關在這座深宅大院中。「姚姊姊以後都會住在府里嗎?」
睿仙語帶保留。「只會暫時住一段日子。」
看著眼前這名外表縴細、說話文雅的大姊姊,令人感覺舒服,七娘就是沒來由的想多親近親近。「那我可以常來找姚姊姊玩嗎?」
「這……」睿仙並不想跟這些名門千金太過親近,雖然養在深閨,可是比任何人更懂得耍心機、使手段,只要想到重生之前,被唐家的兩個小泵戲弄、惡整的慘痛經驗,就忍不住敬而遠之。
七娘不管她答不答應,很熱情地拉起睿仙的手。「姚姊姊不要跟我客氣,咱們就做個朋友,有困難隨時來找我。」
「多謝小……」
「不是小姐,是七娘。」她堅持地說。
睿仙不禁嘆了口氣,只好改口。「多謝七娘。」
「朋友之間還說什麼謝,那太見外了。」七娘豪邁地說。
餅去所受的教訓,讓睿仙不敢輕易信任對方,誰知是不是表面上故意來跟自己親近,卻又在背後放冷箭,現在的她可不再那麼容易上當。
她淺淺一笑,笑意中帶著戒備。
交到一個新朋友,讓七娘很開心,得趕緊跟其他人說去。「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姚姊姊玩。」
「好。」睿仙有禮地笑說。
待七娘一走,她唇角上揚的弧度才變小。
春梅見七娘又像陣風一樣跑了,不禁感到有趣。「這炎府的小姐還真好玩,跟個男孩差不多。」
「咱們也該回小跨院了。」睿仙這會兒是真的累了。
「糟了!帶咱們來的那個丫鬟上哪兒去了?」春梅左右張望,就是沒看到人。
「要往哪邊走才對?小姐,這該怎麼辦?」
睿仙也搞不清楚,這下頭疼了。
「……四爺,找到人了!」阿貴的聲音讓她們像是遇到了救星。
就見炎承霄正朝她們一路走來。「人在哪兒?」
阿貴大概算一下距離。「姚氏此刻就站在四爺面前大約七、八步遠。」
「七娘那丫頭沒嚇到你吧?」他這句話自然是在對睿仙說。
「沒有。」睿仙說。
炎承霄停下腳步,側耳傾听,沒听到七娘的聲音,要是有她在,鐵定吵得人耳朵都痛了。「那丫頭走了?」
「當她知道是誤會一場,便趕緊離開了。」
他一臉悻悻然。「算她跑得快!」
「妾身對這兒還不太熟悉,不知該如何回去,四爺可否請人幫咱們帶路?」睿仙只好向他求助。
「不必找人帶路,我來就夠了!」炎承霄心里比誰都清楚,就算對自己所居住的這座北院再熟悉,一旦無法用雙眼辨識,都是枉然,但是……「雖然看不見,只要抓到訣竅,還是有辦法的。」
睿仙一怔。「四爺打算怎麼做?」
「阿貴,告訴我該怎麼走?」他問身旁的小廝。
阿貴回了一聲「是」,便引導主子前進,嘴里則數著要走幾步,然後右轉,又得再走幾步,經過一道曲廊,又需要走上幾步,最後跨進月洞門。
「四爺,已經到了。」
炎承霄已經牢記在心,並在腦中繪出大致的地形。「只要像這樣多走幾次,就算是一個人,也可以走到這座小跨院來。」
「這法子听來是不錯,可四爺還是別拿這個小跨院當練習,找其他地方比較適合,免得經常往這兒跑讓人誤會。」睿仙雖然不怕閑言閑語,但能避免是最好。
他不太高興地回道︰「我只是打個比方。」
「那麼妾身就放心了。」
「阿貴,咱們回去!」炎承霄忿忿地轉身。
阿貴不明白剛才還好端端地,怎麼主子突然就生氣了。「是!」
在回去的路上,炎承霄愈想心里愈不舒服。
就算寡婦的名節再重要,也不需要表現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難道他真會對她做什麼?她盡避去替死去的相公守一輩子的寡,都與自己無關。
住進炎府的第二天,用過早膳,睿仙正打算到屋外走一走,就听丫鬟來報,說三夫人來看她,連忙起來迎接。
「見過三夫人!」她朝對方福了個身。
三夫人一臉笑吟吟的。「不用這麼客氣,昨晚睡得還好嗎?我怕你剛住進來不習慣,所以就來看看。」
「昨晚睡得很好,多謝三夫人關心。」看著眼前有著一雙丹鳳眼、柳葉眉,想必年輕時是個大美人的三夫人,憶起昨日听顧嬤嬤說起這麼多年來,掌管炎府內院的人並不是大夫人或二夫人,而是這位三夫人,面對這樣能干的人物,睿仙在應對上也就更謹慎。
她滿意地點頭。「那我就放心了,別淨站著,坐下來才好說話。」說著,便走到桌旁。
睿仙等她落坐之後,才跟著坐下。
不必主子的吩咐,春梅馬上為三夫人倒了杯茶,然後站到一旁。
就見三夫人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這才啟唇。「還記得那一天你跟著區大夫和紀大夫到府里來,若不是你用話刺激四郎,他也不會答應讓區大夫診斷,雖然還是找不出病因,可讓我對你印象深刻。」
「三夫人別這麼說,當時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失禮之處,還請見諒。」睿仙可不會傻得以為對方真的在稱贊自己,就怕是話中有話。
三夫人擱下茶杯,連忙澄清。「你可千萬別會錯了意,我這麼說不是在責怪你,而是在反省,就因為四郎在家中排行最小,又和上頭幾位兄長年紀差上一大截,大家對于這個麼弟,不只照顧,也相當疼愛,從小就舍不得罵他,這回因為意外而突然失明,大家更不敢對他說半句重話,也多虧有你,說出咱們不敢說的話,將四郎給罵醒了,總算讓他踏出房門,不再自暴自棄。」
她不敢居功。「這是四爺自己想通的,否則任何人說也沒用。」
「不管怎麼說,他肯走出去,就是一件好事,咱們也可以松口氣,只是眼楮看不見,總是有很多事做不來,所以當四郎說要借用你的雙眼,還要你住進府里,咱們自然也沒理由反對……」
三夫人臉上的笑容不變。「只希望沒有太為難你,四郎的脾氣就是這樣,一旦決定了,誰說也沒用,要是有半點勉強,盡避告訴咱們。」
睿仙听得出對方在刺探她,擠出一抹笑意。「三夫人放心,四爺沒有為難妾身,之所以願意幫忙,是听四爺說是在幫皇上分憂解勞,才會答應略盡棉薄之力。」
「皇上命他擔任虎衛司都察使這個職務,確實責任重大,不免擔心會給你增添困擾,萬一出事,咱們該怎麼跟紀大夫交代。」三夫人憂心忡忡地嘆道。
「妾身會記住,若發現不是自己能力所及的事,一定會告訴四爺,請他另外想辦法。」睿仙柔聲地附和。
三夫人嘆了口氣。「能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咱們可是會良心不安。」
「三夫人別這麼說。」她客氣地回道。
「我听四郎說……你那相公過世差不多四年了?」三夫人問得小心,就怕觸動她的傷心事。
她半垂眼瞼。「是。」
「你這麼年輕就守寡,還真是讓人心疼,咱們同樣都是女人,就听我的勸,若是有好的對象,也不要錯過,女人再怎麼堅強,還是要有個男人依靠,終生才有保障。」三夫人一面說,一面目不轉楮地打量著應對得體、舉止優雅的睿仙,連她瞧了都很滿意,只可惜是個寡婦,和小叔實在不太相配,如果想收房納妾,倒是個可行的辦法。
「妾身沒有想過再跟了另一個男人,只打算留在表姨母和表姨父身邊,跟他們作伴,免得寂寞……」三夫人只怕是以為她會答應幫四爺的忙是別有企圖,才會來套話。「再過兩、三個月,四爺也該適應雙眼無法視物的日子,不會再像現在這般慌亂不安,就能夠像以往那樣替皇上辦事了。」
「唉!要真是這樣就好,他一向高傲,自尊心又強,如今處處要人幫忙,還真怕他會受不了。」三夫人長吁短嘆地說。
「四爺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想出法子的。」睿仙還反過來安慰。
三夫人用手心輕拍著胸口,笑不攏嘴。「听你這麼說,我這一顆心也安了,不然煩惱到連覺都睡不好。」
「三夫人客氣了。」睿仙陪笑地說。
「瞧我,跟你聊到都忘了還有很多事要忙,要是需要什麼,盡避跟顧嬤嬤說,別跟咱們客氣。」三夫人在臨走之前,十分周到的叮嚀。
睿仙道了聲謝,送她到門口。
「小姐,這炎家人雖是皇親國戚,不過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好相處,唐夫人真該跟這位三夫人學一學,不然還真會以為有皇太妃撐腰,自己就變得高貴了。」春梅不像主子想得多,當真這麼以為。
可惜她沒有春梅這麼天真,想起方才和三夫人的對話,不是懷疑自己有企圖,就是不相信四爺需要借用女人的雙眼,照理說還是男人比較方便,才想從自己口中套出真正的答案。
「三夫人真是多心了……」就算真被四爺看上,也只會要來當妾,而她是不可能屈就的。
再說若不是為了報恩,她根本不會住進炎府,睿仙決定早點還完恩情,從此和這位四爺各走各的路,兩不相欠。
到了傍晚,睿仙才剛準備用膳,兩個丫鬟又端了好幾道豐盛的菜肴進來。
她有些不解。「這是……」
「這是四爺命奴婢端來的。」一名丫鬟說。
春梅指著桌上早已擺好的晚膳。「咱們已經有準備了。」
另一名丫鬟說明。「因為四爺把廚子叫去問了,才知道從昨天到現在,連著幾頓下來,兩位都吃得很少,說不定是不好意思煩勞別人,便要廚子馬上再煮幾道,要咱們送過來。」
「妾身本來就吃得不多,還請跟四爺說一聲,請他不必放在心上。」睿仙不禁想起四郎哥,只要有機會一塊用膳,總是不斷地幫她挾菜,囑咐她多吃一點,生怕她會餓著似的。
不過四爺的這份體貼卻是因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可以幫得上他的忙,才會加以關心,若非如此,只怕是連看也不會看她一眼。
兩個丫鬟應了一聲,便帶上門走了。
「想不到四爺這麼關心小姐,奴婢不再那麼討厭他了。」春梅笑說。
睿仙輕笑一聲,心想若能這麼單純該有多好。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只要面對這些皇親國戚,她便會特別謹言慎行,就怕一個不小心上了當,又遭人出賣、陷害,老天爺可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再讓自己的人生從頭來過。
「我吃不完,你要多吃一點。」睿仙對婢女說。
春梅看著滿桌的好菜,吞咽了下口水。「包在奴婢身上。」
「吃吧!」睿仙動了筷子,秀氣地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