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個多月,趙家和相關人等在經過大理寺審理之後,二判刑,也可以說其勢力瓦解了大半。
皇上接著出手整頓都漕運使司,為了避免重蹈覆轍,被都漕運使一人把持整個河運運輸,決定增設漕運御史、漕運同知等官職,更在各縣設立專門機構,透過層層把關,不希望再有徇私枉法的情事發生,並命百官推舉人才,經過多方審查之後,最後再進行任命。
這不過是皇上要走的第一步,而下一步就是等時機成熟,將都漕運使司更名為漕運府,再廢除都漕運使這個官職,一旦改名,那麼先帝所下的那道聖旨便不再適用,就算三年期滿,趙德洸也回不去了。
七月初,已經立秋,不過天氣依舊酷熱難當。
這天早朝,皇上在大殿上論功行賞,為首的自然是虎衛司都察使,分站兩旁的文武百官中,自然有少數人心中不服,無不認為炎家已深受皇恩,難不成還要加官晉爵才會滿足?
「愛卿想要什麼賞賜?」皇上心情很好,神色輕松地問。
炎承霄從列隊中站出來,屈膝下跪,兩手拿著笏板。「叩謝皇上恩典,但這些都是微臣該做之事,萬萬不敢居功,也不需要任何賞賜,只有一事請求……」說著,便呈上事先準備好的奏折。
于是,皇上命內侍去把奏折拿過來,大致看了一下,臉色沉了沉。「愛卿是在建議朕開放私鹽?」
此話一出,文武百官不禁嘩然。
「皇上萬萬不可……」
「啟稟皇上,官鹽乃是朝廷重要收入,一旦開放私鹽,後果不堪設想……」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大多數持反對的意見,不過更多的是私心作祟,他們從鹽商身上撈了不少好處,要是真的開放,就短少了一條賺錢的路子。
皇上抬起右手,要眾人安靜。「理由呢?」
「經過趙家這次的事件,流通在市面上的食鹽已經不足,官鹽又因為價格昂貴,其中大部分更被不肖鹽商摻入沙土,百姓們自然更不願去購買,如此一來,會有更多人鋌而走險,成為私梟,或是轉為盜寇,伺機打劫官鹽,造成地方上的困擾,根據各地傳來的消息,百姓們已經怨聲四起了,日常生活當中一旦少了鹽,三餐食之無味,上自皇家,下至百姓,都是難以忍受之事……」炎承霄不卑不亢地稟奏,在隊伍當中的兩名兄長,不禁頻頻點頭,表示嘉許。
「皇上愛民如子,必定能夠體會百姓之痛苦,雖說開放私鹽,但只要研究出課稅或其他更好的方法,同樣可以充實國庫,為朝廷帶來可觀的收益,可以說是一舉兩得,微臣祈求皇上恩準!」他伏低身軀地說。
見他說得也不無道理,鹽商遭到各級官員層層剝削,得從百姓身上撈回本的事時有所聞,不過皇上也知茲事體大,會引起相當大的反彈,得從長計議,急不得。
「朕會好好考慮的。」皇上允諾。
此話一出,從中獲利多年的幾位朝中大臣不禁面有菜色,怪炎承霄太多事,竟然管到鹽上頭去了。
炎承霄伏首叩謝皇恩,能做的都做了,就看皇上如何決定。
待皇上宣布下朝,他又回到虎衛司,一直待到申時,公文處理得差不多,難得可以提早離開,一刻也不想耽擱,馬上坐上官轎,返回炎府。
「四爺回來了!」阿貴馬上進房伺候。
他一面寬衣,一面跟小廝說︰「先出去找個丫鬟,然後把七小姐請過來,就說我有事要找她。」
「是。」阿貴餃命走了,折回來時,手上多了壺剛沏好的熱茶和兩道點心。
「四爺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換上一襲朱色常服,炎承霄坐在幾案旁,啜了口茶,不知在想些什麼,阿貴也不敢多問,只是站在一旁听候差遣。
直到丫鬟去把人請來,他才起身,步出房門。
七娘小臉發白的在檐廊下踱著步子,心想四叔該不會還記仇,都過了一個多月了,還打算懲罰她。
見到還是男裝打扮的佷女來回踱步,而且一臉不知所措,真是好氣又好笑,要不嚇嚇她,這個心直口快的丫頭早晚會闖禍。「七娘!」
她驚跳一下,結巴地問︰「听、听說四、四叔找我?」
「你可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涼涼地問。
七娘馬上點頭如搗蒜。「知道、知道,都是我事情不分輕重,總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根本不用腦子,險些壞了四叔的事……」
「那該不該將功折罪?」
「應該!當然應該!」七娘哪敢說個不字。
炎承霄冷哼一聲,讓她不禁縮了縮脖子。「那我現在就派給你一份差事,這幾天早上若有空,就走一趟六安堂,我想那個時辰求診的病人應該不多,去看看你的姚姊姊,問她這陣子過得好不好,還有要她別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要在說服眾人同意親事之後,再親自去告訴睿仙這個好消息,所以在這之前,都不能與她見面。
「就這樣?」她還以為是多困難的差事,原來這麼簡單。
他斜睞著佷女。「要是連這事都辦不好……」
「辦得好!絕對辦得好!」七娘也很想去找姚姊姊,正好逮到機會出門。「我一定不負所托,絕對會把四叔的話轉達給姚姊姊。」
見佷女一臉喜形于色,準是打算藉這機會出門玩樂,炎承霄決定待會兒要記得吩咐管事,多派幾個人跟著,別讓她到處亂跑。
他故意板著臉孔。「要是沒辦好,可是罪加一等。」
「四叔放心!」七娘干笑地說。
「那就好,你可以回去了。」他說。
七娘也學男人拱手為禮。「七娘就先告退了!」
待佷女走後,炎承霄見天色還早,便往大嫂居住的東院而去,對自己來說,這一關是最重要的關鍵。
來到東院,他被婢女請進廳里,得知大嫂正在佛堂,便坐下來等候,喝了幾杯茶,大夫人才進門。
他起身相迎。「大嫂!」
「今天這麼早就回府了?」想到這些日子,很難見到小叔的人影,擔心他會累壞身子,大夫人只能囑咐伺候的一干家僕、廚子,要把他照顧好,不能有半點疏忽,否則逐出大門。
「是,這陣子無法天天來跟大嫂請安,還請見諒。」他們這幾個兄弟都很敬重大嫂,對自己來說,長嫂如母,可一點都不假。
大夫人笑得溫婉和氣。「你是為了公務繁忙,我又怎麼會怪你,難得今天這麼早回府,就好好的休息。」
「是,大嫂。」炎承霄恭順地回了一句,開始動之以情。「除了跟大嫂請安之外,還想說些什麼,相信大嫂比誰都清楚,相較于兩位兄長,我更在乎大嫂的意見,也絕不會擅作主張,硬是把人娶進門,因為在我心目中,大嫂就像是我第二個娘,這句話一直放在心里,從來不曾說出來過……」
聞言,大夫人臉上浮起欣慰的笑意。
「記得五歲那一年,娘不幸遭到刺客殺害,好一陣子我夜里睡不著,哭著到處找娘,是大嫂牽著我的手回房、哄我睡覺,還有每每賭氣不吃飯,也是大嫂耐著性子,一口一口的喂我,這些事我沒有一天忘記過,更記得升陽兩歲那一年,有一回我跟他同時生病,可是大嫂卻把他交給女乃娘,反而衣不解帶的照顧我,並沒有人要大嫂這麼做,可是大嫂卻做了,也就從那天起,我把大嫂當作娘一樣看待。」
「怎麼突然提起這些陳年舊事來了?」大夫人頻頻用手絹拭著眼角,不僅感動不已,也很開心。
炎承霄輕輕一哂。「大嫂從不曾責備過我半句話,唯一一次大概是在四、五年前,有一回出門,在大街上遇到兩名身上又髒又破的落魄少年,其中一個還藉機跟我親近,顯然早就知道我是誰,希望我可憐他們的遭遇,好心收留,不過我卻因為見多了攀權附勢的人,認為他們也是打著同樣的主意,並未上當,甚至連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回府,後來這件事傳到大嫂耳中,便把我叫來,口氣也比以往重,說見到有人落難,不但棄之不顧,還妄加揣測對方的心意,此等自尊自大之行徑,不是炎家人該有的,更不許再有下次。」
「是這樣嗎?」她不禁破涕為笑。「我都忘了有這回事。」
他揚起嘴角,俊臉上笑得好不迷人。「大嫂從來不會因為對方身分卑微而看輕,反而心生憐憫……」
听到這兒,大夫人不禁嗔睨一眼。「好了好了,繞了一大圈,還灌迷湯,不就是要我別瞧不起姚氏,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她。」
「不敢!」炎承霄笑嘻嘻地說。
大夫人收斂了些笑意。「我已經听你二哥和三哥說了,知道她是出于一片孝心,是有苦衷的,我也不是真的瞧不起她,可外人並不曉得內情,我擔心你這心高氣傲的性子,會承受不住那些閑言閑語,到時再來後悔就太遲了。」
「大嫂的顧慮並沒有錯,想到從小到大,靠著爹和兄長們辛苦打下來的名聲,人人尊稱我一聲四爺,虎衛司都察使這個令百官忌憚的官位,也是皇上給的,說來慚愧,兩者都不是我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來的,老天爺才會讓我在親事上遇到如此艱鉅的挑戰……」他深吸了口氣,目光炯炯。「就算我說永遠不會後悔,你們也一定不會相信,所以我會不斷地說服你們答應這門親事,來證明自己的決心,無論需要多久,我都不會放棄,一直到你們點頭同意為止。」
「四郎……」大夫人無法否認,真的差點被他說動了,不過又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感情用事。
炎承霄不疾不徐地說︰「我不會要大嫂馬上做出決定,我可以等。」
「讓我好好想一想。」她得跟兩位妯娌商量。
他按捺住性子。「多謝大嫂。」
睿仙,再等等,他得再多加努力才行。
一連三天,七娘都被抓去佛堂做早晚課,一篇大悲咒念得是零零落落,還有好幾次不小心咬到舌頭,更別說其他經文,也是慘不忍睹,讓大夫人不禁搖頭嘆氣,也嘆女兒沒有慧根,不過還是拿來當作交換條件,只要讓女兒有片刻能稍稍定下心,就答應讓她出門一趟。
終于獲得準許,七娘早早就起床梳洗,母女倆一起用過早齋,便馬上命人準備轎子,像是飛出籠子的鳥兒,終于得到自由,一飛沖天。
不過當她來到六安堂,卻撲了個空,原來今早天還沒亮,睿仙便陪同紀大夫出診去了,也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只好改日再去。
餅了一個時辰,七娘在人聲鼎沸的市集內逛得欲罷不能,又掏銀子買了最愛吃的點心,才在隨行的婢女三催四請之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炎府,走進內院,就遇到管事,听說皇上表兄來訪,這不是新鮮事,不過這次卻另有目的。
「……你是說皇上想幫四叔和大哥賜婚,所以來問我娘和二嬸、三嬸她們的意思?」她不由得抬高嗓門地問。
避事頷了下首。「皇上是這麼說的。」
「糟了!」七娘馬上往內廳直奔而去,不過顧慮對方的身分,可不敢直接沖進去,便躲在窗口偷听。大哥目前沒有心儀的姑娘,娶誰都一樣,可是四叔就不行,這可是棒打鴛鴦,拆散人家的姻緣。
「……小舅父早該迎娶正室,不應再拖下去,還有升陽表弟也年過二十,同樣到了娶妻的年紀,所以朕才特地前來听听三位舅母的意思。」皇上面對生母娘家的親人,總是和顏悅色。
大夫人不禁和同樣在座的兩位妯娌交換了下眼神,面有難色。「多謝皇上恩典,臣妾感激不盡,只不過……」
有口吃之癥的二夫人更是緊張到發不出聲音,只能眼巴巴的望著口齒伶俐的三夫人來幫她們解圍。
「皇上怎麼突然想當媒人了?」三夫人心中暗暗叫苦,也只能硬撐著笑臉回道︰「實不相瞞,咱們也在煩惱他們的親事,偏偏這對叔佷都太有主見,要是硬著來,恐怕無法得到他們的諒解。」
皇上俊臉上的笑意不變。「所以朕才來請教三位舅母,心中可有屬意的人選,到時由朕賜婚,他們也不敢不從。」
「這……皇上日理萬機,不需為這種小事操心,還是交由咱們自己來處理就好了。」三夫人都快笑僵了。
他一臉笑吟吟。「三舅母不必客氣,直說無妨。」
「大嫂,你說該怎麼辦?」她很小聲很小聲的詢問坐在身邊的大夫人。
大夫人只能強作鎮定。「回皇上,升陽雖然已經二十,不過至今一事無成,連個功名都沒有考上,又有誰願意把閨女嫁進來,這不是委屈了人家?所以再等個兩年也不遲,姻緣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
皇上賜婚對整個家族來說是天大的榮幸,可是娶進門的媳婦兒,未必就是自己和兒子真正喜歡的,所以這種恩賜還是敬謝不敏,能推就推,況且炎家蒙受太多恩寵,也不是一件好事。
「能嫁進炎府,可是她們的福氣,又豈會委屈?」皇上當然听得出這是推托之辭,不以為然地回道︰「大舅母難道不想抱孫子?」
因為之前和小舅父有過約定,只要升陽表弟成親,就不再當他是個孩子,也不再處處護著他,可以名正言順的為朝廷效命了。
大夫人倒是看得很開,溫聲地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何況還有升湖和升濂在,其他的就交給菩薩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