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心計(下) 第6章(2)

終于,陳嬤嬤被管事帶來了。

一臉驚惶的陳嬤嬤見到眼前的大陣仗,再看了下盧氏,見她偷偷對自己搖頭,似乎要她什麼都別說,不禁有些心虛,更後悔沒有早一點把「東西」處理掉,如今人贓俱獲,一切都完了。

「……侯爺,她就是陳嬤嬤!」管事直接來到容子驥跟前,要是以往,他一定是跟老太君稟告,可今天明顯不同,看得出真正當家作主的是誰。

容子驥倏地掀開眼,目光湛湛地盯著站在花廳中央的老婦。

「還有……這是在她屋子里找到的東西,請侯爺過目。」管事又把手上的草人交給容子驥。

坐在身旁的程瑜有些好奇地湊過去,見到草人身上還有張符紙,她一眼就看到上頭寫的字,不禁低呼。「怎麼寫著我的姓氏和閨名?」

容子驥逸出一聲冷笑。「這個草人是用來咒殺的……我說得對不對?」後面這句話自然是對陳嬤嬤說的。

陳嬤嬤臉色變了又變。「什麼咒殺?那、那只是鬧著玩的……」

「上頭可還寫著我夫人的生辰八字,這像是在鬧著玩的嗎?」容子驥諷笑一聲。「是我三嬸要你這麼做的吧?」

這話一出,抽氣聲此起彼落,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盧氏身上。

「不是!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的!苞她無關!」陳嬤嬤還是想保護從小帶大的孩子。

盧氏緊絞著十指,臉色發白。

對此,容子驥倒也不訝異她會出言維護盧氏。「若不是她,你又怎能拿到生辰八字?看來應該連頭發也有了吧?」

聞言,陳嬤嬤閉緊嘴,不作任何回應。

容子驥唇畔噙著一抹譏諷的笑弧。「就算有了生辰八字和頭發,你的法術依舊會失敗,還是無法咒殺我的夫人。」

「你……」陳嬤嬤及時把「怎麼知道」這四個字咽回去。

「三嬸,要我告訴你原因嗎?」容子驥也跟著把目光移到盧氏身上。「因為早在兩家合八字時,我便已經收買媒婆,暗中調包了。」

盧氏慢慢地抬起頭看他,兩眼瞠大,似乎沒料到這個看似沒有殺傷力的佷子已經算計到這一步。

「相公,讓我看一下。」程瑜把草人拿過來,看著黃符上頭的生辰八字,點了點頭。「確實是假的,並不是我的生辰八字。」

「什麼?」老太君不敢相信地問。「你的意思是,當初兩家合八字時,她的生辰八字是假的?三郎,這是何等重要的事,萬一你們的八字相沖……」

「我當然不能讓容府的人知道她真正的生辰八字,免得跟兩位兄長一樣,還來不及長大,就遭人咒殺而死!」他幽冷地吐出每個字。

此話一出,每個人都用驚駭的表情看著他。

「三郎,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容永華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指責。「你那兩位兄長明明是夭折……」

容子驥淡諷地打斷。「他們都是七孔流血身亡,連大夫都找不出原因,我爹早就懷疑事情不單純,否則三叔以為他當年為何執意帶著我娘遠離京城,搬到昌州府去住?他不想懷疑是自己親人下的手,但又想保護我娘,不得不作出這個決定。」

就見容永華嘴巴一開一合,不知該如何反駁。

「只是沒想到娘之後又懷了我,爹擔心連我也遭到毒手,自然要事先防範。」

他瞟向陳嬤嬤,嘲誠地笑了笑。「雖然拿不到我的頭發,但只要有生辰八字,一樣可以加害于我,可惜還是沒用,因為那也是假的,如今在這世上,只有我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

「呵呵……原來如此……」陳嬤嬤總算解開心中的疑惑,並不是她的法術不靈光,可是誰又想得到死去的老侯爺老謀深算,會使出偷梁換柱之計,連自己的母親和其他親人都被蒙在鼓里。

「假的……全是假的……」盧氏失神地喃道。

容永華听她這麼低語,滿臉震駭。「你……真的做了那種事?你真的讓你的女乃娘害死大哥的兩個兒子?」

「不只是我的兩位兄長,還包括當時尚未嫁進門的董家閨女。」容子驥再度揭穿一段令人發指的罪行,老太君頓時按著胸口,一□氣快要喘不上來,身旁的婢女趕緊幫她又拍又揉。「你當真以為只要大房無後,自己的親生兒子就有機會繼承爵位,未免太天真了。」

「是我!」陳嬤嬤還是一味地袒護盧氏。「是我咒殺他們的,三太太事先完全不知情!全都是我一個人干的!」

容永華朝妻子吼道︰「你說話啊!」

秀英淚如雨下地撲進母親懷中,對著父親哭喊。「爹,娘絕不會做出那麼可怕的事來的,娘不會這麼做的……」

「沒錯!是我私下背著三太太干的!」陳嬤嬤附和。

容子驥瞪著盧氏,看她還能如何狡辯。

「……我當然沒有那麼天真,以為只要大房無後,爵位就會落在三房頭上,我只是不想讓你娘有好日子過罷了……」盧氏抬起螓首,幽幽地吐出滿是怨懟的話,也等于承認是她指使陳嬤嬤做的。「是她先背叛我的!」

現場一片嘩然。

容子驥俊臉一沉。「你說我娘背叛你?」

「沒錯!」她將在懷中啜泣的女兒稍稍推開,從座椅上起身。「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是手帕交,也是知己,兩人的感情比真正的姊妹還要親,原本我是這麼認為,沒想到她卻為了一個男人背叛我……」

「那個男人該不會就是——」母親唯一的男人就只有死去的父親,容子驥也只能這麼猜想。

盧氏深吸了口氣。「就是你爹沒錯!當年容府打算上我家提親的消息,幾乎傳遍整個京城,有多少人羨慕我就要成為侯爺夫人,你娘明明知道我有多開心,結果她居然背著我,偷偷跑去見你爹,兩人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後來提親的對象就換成了你娘。我把姑娘家的心事都告訴她,當她是親姊妹,她卻跑去勾引你爹,害我在一夕之間成為眾人的笑柄……那個女人踐踏了我的自尊、我的面子,我怎能讓她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敢背叛我,就要付出代價……」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听她親口承認,容子驥咬牙冷笑。「就為了區區的自尊和面子,你要陳嬤嬤咒殺我的兩位兄長,讓我娘痛不欲生,接著又害我不成,只好從當時和我訂有婚約的董家閨女身上下手?」

「她踩著我的自尊和面子成為人人稱羨的侯爺夫人,而我卻成了一個大笑話,所有的人都在背後嘲笑我……」盧氏想起那段難堪的日子,盡避經過這麼多年,心中的憤恨還是無法消除,那個結依然存在。「要我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待老太君順過氣,臉上露出深沉的疲憊。「當年我也問過永祿,為何突然改變心意,非娶三郎他娘不可,他說因為三郎他娘居然跑到他跟前,當面要他允諾會善待即將娶進門的妻子,如果敢欺負她,絕不會饒過自己,這麼率直又有義氣的姑娘,還是第一次遇到,就這麼對她一見鐘情。」

「她不可能這麼說的!」盧氏滿心憤懣。「那個女人搶走原本屬于我的幸福,一定在背後笑我傻……」

容永華一臉沉痛。「我娘說的都是真的,大嫂知道對不起你,原本堅持不嫁,後來大哥來找我商量,因為當時只有我尚未婚配,于是便同意請媒人上門提親,算是對你的補償。」

「呵呵……她這是在同情我,還真會做好人……」盧氏眼泛淚光,笑到止都止不住。「不過這又有什麼難的?我也一樣會裝,每次在我面前一臉可憐兮兮,說她也不曉得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便拉著她的手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咱們現在是妯娌,也是一家人,還計較那些做什麼?她就這麼相信了……你們瞧!當了這麼多年的好人,人人都夸我賢慧、肚量大,又知曉分寸,府里的奴僕也都認為我是個好主子,能夠伺候到我是他們的福氣。」

奴僕們不禁面面相覷,他們心里的確是這麼認為,如今得知背後的真相,都是一臉難以置信。

程瑜听到這里,想到她和秀姑的情誼,忍不住有感而發。

「三嬸口口聲聲說和過世的婆母從小一起長大,情比姊妹深,那麼可曾當面問過她,先听听她怎麼說,或者對她多一點信任?」

盧氏笑得像哭一樣。「事實就擺在眼前,還問她做什麼?」

「那麼三嬸說跟她是手帕交、是知己,也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既不了解她,也不相信她,你只想到自己的自尊和面子受傷了,遠比像親姊妹般的朋友還要重要……」程瑜不禁惋惜。「為了一個男人,否決兩人之間多年情誼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三嬸自己。」

盧氏惱羞成怒。「你憑什麼這樣指責我?」

「因為三嬸的所作所為,傷害了太多人,撇開我不說,那些無辜枉死的人,還有我的公爹、婆母以及相公,他們全都是受害者,我實在無法原諒你。」就為了自尊和面子這種小事,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實在令人無法理解。

「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辦?」她冷冷一笑。「要把我送官嗎?」

老太君氣得罵道︰「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三郎的兩個兄長也是我的嫡親孫子,你的心真是有夠狠毒……」

「女乃女乃,我娘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她這一回……」秀英伏在祖母大腿上,代為求情。「她下次絕對不敢了……」

「唉!」老太君見孫女苦苦哀求,不禁嘆氣。

容子驥面無表情地瞟向祖母。「女乃女乃,這個家是您在作主,您打算怎麼處置?」

「這……」她一臉為難。「總不能真的把她送官,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一旦鬧到官府,這些丑事都會被揭開,傳出去多難听……永全,你怎麼說?」她向次子詢問解決之道。

被點到名的容永全也難以抉擇。「不如就讓她離開容家……」

江氏附和丈夫的意見。「媳婦也認為這麼做最好。」既能保住容家的顏面,也是懲罰,兩全其美。

「不要趕我娘走……」秀英哭喊。

陳嬤嬤馬上跪下。「老太君,這些罪名都由我一個人扛起,和三太太無關,我這就去官府自首……」

「對!就讓陳嬤嬤扛起所有的罪名,事實上也沒錯,作法害人的是她……」老太君露出喜色,心想這是最好的辦法。「三郎,你向來心地善良,就不要再追究,相信你爹和你娘也不希望一家人鬧得不愉快。」

容子驥對祖母這席似是而非的話並不覺得意外,為了不讓家丑外揚,祖母確實有可能選擇息事寧人,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還真是讓自己猜中了。

「善良?女乃女乃,若不是為了抓到凶手,孫兒又何必扮演這種溫弱無害的角色,孫兒老早就厭煩了。如今為了容家的顏面,還打算包庇這個女人,你們可以當作沒這回事,我可辦不到。」容子驥輕嗤。

秀英泣不成聲地哭道︰「三郎堂哥,我求求你,請你原諒我娘……」

容子驥依然不為所動。「這世上有很多事是無法原諒的,何況這個女人心狠手辣、執迷不悟,而且一錯再錯,從來不知反省,更是無法饒恕。」

「三郎,就當我這個做三叔的求你。」容永華為了妻子,低聲下氣。

江氏連忙朝程瑜陪笑臉。「佷媳婦,你快勸勸三郎,這麼做全都是為了容家的名聲和顏面,要他忍耐些。」

可惜程瑜選擇站在夫婿那一邊。「殺人是犯法的,本來就應該接受懲罰,否則那些枉死的人豈不是太可憐了?雖然已經死了,它們還是會感到痛苦,無法得到解月兌,只因為你們看不到,所以無法體會,但我從小看到大,也就更加無法原諒。」

「盧氏……」容子驥語氣輕蔑,也不再稱呼她一聲「三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也不需要什麼生辰八字或是頭發,就可以要你死,但你不值得我親自動手,既然自尊和面子對你那麼重要,我就等著看你如何苟活在眾人的眼光之下。」

盧氏全身顫抖,不禁看向在場的人,包括奴僕在內,全都瞪著她看,眼底不再有尊重,反而充滿懷疑及鄙視。

我只不過是想要討回面子,並沒有做錯!是那個女人先背叛我的!

她心里這麼喊。

可是為何是她站在這兒接受審問?

為何被視若蛇蠍的是她?

他們看著我時,都在想些什麼?是不是認為我很可怕?

「我不要……我不要……」盧氏想到下半輩子都得不斷猜測別人的想法,擔心別人在背後說她的壞話,活在眾人的指指點點當中,那是她這一生最恐懼的事。

她驟然拔下頭上的簪子,刺向自己的心口,距離最近的容子驥沒能阻止,或許也是不想阻止,只是看著盧氏選擇自我了斷這條路。

現場驚叫聲此起彼落。

秀英哭喊。「娘!」

「你這又是何苦?」容永華抱住渾身癱軟的妻子,雙雙坐倒在地,他試圖堵住從她胸口冒出的鮮血,可血還是不斷流失。

「娘……」秀英爬到盧氏身邊叫著。

陳嬤嬤槌著胸口,當年若不幫她害人,今天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相公……」盧氏微微掀開眼。「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容永華淚流滿面地回道︰「你確實是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是嗎?」她不該自尊心那麼強,更不該把面子看得那麼重,不只毀了一段姊妹情誼,也毀了自己。「那我親自……去地府……跟大伯和大嫂……請罪……」

說完,盧氏緩緩閉上眼,也咽下最後一口氣。

程瑜親眼目睹盧氏的魂魄離開身體,表情木然地瞅了丈夫和女兒一眼,這才一轉頭便消失了,心里也只有深深的遺憾。如果三嬸的個性不要這麼倔強,當初也有人適時開導她,幫她度過心里那道坎,就不會走上歧路。

花廳里只剩下容永華父女的哭泣聲,以及老太君的嘆息。

容子驥臉上無憂也無喜,只是漠然地看著。

之後,老太君並沒有真的讓陳嬤嬤去向官府自首,只是要她立刻離開京城,別再回來,畢竟官府追究起來,說不定會把盧氏的死也牽扯進來。

而盧氏的死亡,對外一律宣稱病筆,老太君更交代下去,不準任何人透露半個字,否則杖責一百大板,總算把這段家族丑聞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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