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番折騰,趙晴回到後寢宮,又吃了些點心,便躺在寢榻上歇息。以為她睡著了,兩位婢女小聲地嘀嘀咕咕——
「……娘娘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夠說服得了千歲,要他別再殺人,除了錦姑之外,可還沒人辦得到。」金香喜出望外地說。
銀屏也有同感。「錦姑若還在世,該有多好。」
「錦姑是誰?」趙晴閉著眼皮問道。
兩名婢女嚇了一跳,急忙福身請罪。「吵醒娘娘了,請娘娘恕罪。」
「我只是在休息,沒有睡著……」她索性坐起身來。「錦姑到底是誰?該不會是千歲喜歡的女人?」
「回娘娘,錦姑是將千歲一手帶大的老宮女,也是唯一跟著千歲從京城到關中府就藩的宮人,只有她能在千歲面前說得上話,千歲也願意听她的勸告,不過她在幾年前就過世了。」銀屏回道。
趙晴沒想到還有人能治得了那個暴君。「既然人已經過世,說再多也沒用,不過皇上難道就不管嗎?」堂堂大豐王朝的皇帝該不會連個兒子都管不住?
金香嘆了口氣。「皇上遠在京城,即便封地上的官員不斷地上奏,皇上也拿他無可奈何,最後只能由著千歲,加上王府里的屬官為了自保,只能一再放任,也就演變到今天這個局面。」
「就算距離再遠,皇上也可以把千歲召回京城,好好地管教他。」她莫名其妙地生起氣來。
案母用工作忙碌當作借口,把孩子丟在一邊,自以為給了錢,就已經是盡到責任和義務,是最無法原諒的行為……
這個想法讓趙晴怔住了,原來自己還是很在意父母沒有經常到醫院去看她,雖然每當別人問起,自己總是笑笑地說他們很忙,沒關系,她還有主治醫師和護士,也有最新的3C電子產品陪伴,一點都不孤單,其實都是騙人的。
可她如果不這麼欺騙自己,一定活不過十八歲,早就失去對抗病魔的意志力,只會想著早點解月兌。
「恐怕皇上也不希望千歲回京。」金香吶吶地說。
趙晴一臉不解。「為什麼?」
「那是因為……」銀屏先是神秘兮兮地開門察看,確定外頭沒人,安全無虞才說道。「千歲是災星降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有災禍,還會死很多人。」
「啥?」她張口結舌地看著婢女。
金香點頭如搗蒜。「娘娘可別不信,听說千歲出生那一天,天氣出現異變,開始刮大風,還連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不僅淹沒了屋子,造成上千人無家可歸,百姓們苦不堪言,接著又在他滿周歲的那一天,地牛突然翻身,百姓在睡夢中來不及逃生,高達數百人被壓死,就連皇宮也遭殃,倒了幾座宮殿,死了不少太監和宮女……」
她嘴巴張得更大,不是因為驚恐害怕,而是覺得太過穿鑿附會,地震、豪雨都是天災,怎能把錯全推給一個還不會走路和說話的孩子?
「從那時起,百姓們就開始盛傳,那些災禍全都是千歲帶來的,沒想到就在他五歲那一年,京城瘟疫盛行,百姓一個接一個地死了,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也就更加相信千歲真的是『災星降世』。」銀屏也是其中之一。
「一個五歲大的孩子怎麼可能帶來瘟疫,到底是誰造的謠?」趙晴寧可相信肅王天生性格殘暴,而不是什麼「災星降世」,這太不科學了,不過對這些古人來說,會相信也是正常的。
銀屏煞有介事地說︰「奴婢說的都是真的,奴婢還听說照顧千歲的一些宮女、太監也經常無緣無故的死掉。」
「娘娘可別不信邪。」金香也是一臉深信不疑。「自從千歲到關中府就藩,這些年來就很少下雨,時常出現旱象,田地無法耕作,百姓窮到吃不飽,不然就是有山賊出沒,到處打家劫舍,百姓們叫苦連天,想過一天好日子都沒辦法,更加堅信千歲是『災星降世』,把一切都怪在他頭上。」
趙晴不知該如何舉證,才能說明那些不過是大自然的變化。「就是因為這樣,你們皇上才不敢召他回京?」
「皇上不想又給京城的百姓帶來災禍,而藩王若非得到宣詔,又不得擅自返回京城,甚至離開封地半步,百姓們只能在心里祈求老天爺快將他收走,甚至還有人企圖暗殺千歲,免得他再禍害人間。」銀屏說出所有人的心聲。
被人在背後咒罵,隨時有人要自己死,任誰的心情都會不好受,趙晴開始有些同情他的遭遇,而那股壓力累積到一個時間,就會整個爆發,殺人也就成了抒解的管道之一。
「我可以理解你們的心情。」其實肅王本身也有錯,若能改一下脾氣,和封地上的百姓們好好相處,讓大家都能安居樂業,或許會對他有所改觀,不會再相信什麼災星降世的說法。
算了!這種事也不是她能幫得上忙的,萬一不小心惹毛那個暴君,等到孩子出生,就輪到自己遭殃。
假如真的要讓趙晴選擇,病死還比被人殺死來得好。
就在西三所劉夫人的事告一段落之後,趙晴還以為接下來的日子應該不會太常見到肅王,誰知他突然哪根筋不對,每天早上都會跑到後寢宮用膳,讓她覺得相當困擾,她私下詢問過婢女,得知這是之前不曾發生過的情形,該不會是怕她故意虐待孩子,才會親自來監視吧?
她看著擺在桌上,肅王一向不離身的寶劍,可不想親身體會它有多鋒利,只能低著頭,拚命地挾菜吃飯。
用膳的過程中,元鎮打量著坐在眼前的王妃,見她眼觀鼻、鼻觀心,又挾了塊水煮肉,努力地往嘴里塞,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想找什麼,只覺得不對勁。
此刻的趙晴卻是暗暗叫苦,每天早上一塊兒吃飯就算了,肅王那兩顆冷冰冰的闐黑眼珠卻老是在自己臉上打轉,害她心里直發毛,連胃都要痙攣了,卻又不敢要求他別來。
「千歲怎麼不吃?」她擠出笑臉問。
就是這個!
元鎮心中一動,盡避王妃對他依舊畏懼不已,他卻找不到之前那股恨不得要他離得愈遠愈好的厭惡感,對比之前的態度,不禁令人起疑。
「這幾天身子如何?」他的口氣听來不慍不火。
說到寶寶,趙晴一臉笑意晏晏,漸漸有了當媽媽的樣子。
「孩子很好,既不會讓我吐到吃不下東西,夜里也不會吵到讓我睡不著覺,真的很听話……」還以為懷孕會很辛苦,幸虧寶寶貼心,沒有讓她太難受,她很幸運。「這麼乖巧的孩子上哪兒找。」
瞅著她撫著小骯,笑得滿足的嬌美臉蛋,元鎮更加迷惑了。
她真的已經接受事實,不會再伺機傷害孩子?
或者只是在自己面前做做樣子?
若以為能騙得了他,那可就大錯特錯。
不管這個女人在玩什麼把戲,要是他的兒子有個閃失,準要她一命抵一命,元鎮惡狠狠地思忖。
趙晴笑到一半,見肅王眼底殺氣騰騰,不禁瑟縮了下,趕緊低頭吃飯,連想好好品嘗的心情也沒有了。
別說是她,在身旁伺候的婢女、奴才也都緊張到不敢呼吸,生怕千歲一個不高興,拿他們的腦袋出氣。
她一面吃著豆腐圓子湯,一面偷瞄肅王,就算這些皇室子弟自認身份尊貴,殺幾個老百姓不算什麼,但趙晴可不希望寶寶出生之後也有樣學樣,將來承襲爵位,也變成人人唾棄的暴君。
沒來由的,她又想起向來優雅端莊的母親,每回到醫院來探望她,母親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卻坐不到十分鐘就離開,不是趕著跟朋友喝下午茶,就是去參加宴會,完全不願多陪陪自己,交談的內容也很空泛,就像陌生人般打著招呼,趙晴知道自己是家人的負擔,不敢有怨言。
如今她既然已經當了寶寶的媽媽,就會教他、養他、愛他,她深知不是將寶寶丟給別人照顧就好,也知道不是用錢就能夠解決所有問題,更不想給朝廷帶來麻煩,讓他成為大豐王朝的毒瘤,禍害百姓,遺臭萬年。
元鎮察覺到她窺視的目光,也望了回去。「有話就說!」
「沒、沒有……」趙晴垂眸回道。
他低喝。「說!」
趙晴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這可是千歲要我說的,你听了可不能生氣。」
聞言,他哼笑一聲。「在世子出生之前,王妃這條命絕不會有事。」
「多謝千歲。」她清了下喉嚨。「我是想說……為了尚未出生的世子著想,就當作是在替他積德造福,千歲能不能……能不能改一改殺人的壞習慣?」
听王妃這麼說,銀屏和金香簡直被她的發言嚇破了膽。
「王妃是在教訓本藩?」元鎮面色一冷。
她再笨也看得出把對方惹毛了,馬上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千歲千萬不要誤會,我是為了世子著想,擔心他從小耳濡目染,也視人命如草芥……」
元鎮像是被人踩到痛處,俊臉難看,拍桌怒斥。
「你是在指責本藩沒有人性?」這個女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可還沒有人敢當面數落他。
完了!她說錯話了!趙晴臉色發白,但是話已出口,也沒辦法收回了。
不等她開口,元鎮丟下碗筷,抓起寶劍,跟著拂袖而去,隨侍的奴才也連忙退下,銀屏和金香全身虛月兌,差點跪坐在地上。
「我的心跳差點停了……」趙晴趴在桌上申吟。
金香連忙撫著她的背。「娘娘沒事吧?」
「我的嘴巴真笨,應該說得委婉一點。」趙晴大為自責。
「奴婢倒很佩服娘娘的勇氣。」銀屏由衷地說。
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能對著肚子里的寶寶說︰「我真的盡力了……」看來以後只能靠自己,不要讓孩子變壞。
接下來的日子,肅王都不曾出現在後寢宮,這也讓趙晴頓時松了口氣,不過還有另外一個困擾讓她很頭痛。
當晚,婢女服侍她上床就寢後,便睡在安置在角落的小床上,能平躺比窩在椅子上舒服多了,這還是趙晴堅持非要這麼做不可,對于她的體恤,銀屏和金香都非常感動。
此時屋內只剩下兩盞微弱的燭火,不會太刺眼,但又能令人安心。
趙晴盯著又出現在左前方的「阿飄」,它幾乎每晚都會跑出來嚇人,雖然看不清楚它的五官,但是從身上穿著的服飾,可以肯定是個女的。
她又把被子拉高,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不過轉念又想,每晚被這個阿飄嚇個半死,說不定會影響到寶寶的人格發展,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于是,趙晴深吸了口氣,用力掀開錦被,坐起身來。
「你到底想怎樣?有話就快說,不要只會嚇人……」她憑借著怒氣朝它大吼。「別以為我真的怕你!」
阿飄定住不動,沒有再靠近。
金香听見趙晴的斥喝,差點從小床上滾下來,緊張到連鞋都忘了穿。「娘娘是在跟誰說話?有什麼人闖進來嗎?」
「你別說話!」趙晴朝她比了個stop的手勢,兩眼依舊瞪著它。「我是不是跟你有仇?你到底想做什麼?」
「娘娘究竟在跟誰說話?這里沒有別人……」這下可把金香嚇壞了,跟著東張西望,真怕有什麼東西跑出來。
趙晴繼續怒斥。「你要是沒有話要跟我說,就不要每晚出來嚇人,我可是個孕婦,要是害我不小心流產,你要怎麼賠償?」
趙晴才剛說完,就見阿飄慢慢地後退,接著消失了。
沒想到這一招有用,她真的把阿飄給罵跑了,果然連阿飄都是欺善怕惡的,她只希望它不要再出現了。
「娘娘到底看到了什麼?」金香心里毛毛的。
瞅了滿臉驚疑不定的婢女一眼,趙晴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不想嚇到她。「已經沒事了,你回去睡吧。」
金香還是覺得怪怪的。「可是……」
「我只是作了個夢,夢到妖怪要把我吃掉而已……好了,快睡吧。」她又躺回寢榻,總算可以睡個好覺。
可憐的金香回到小床上,還是不免疑神疑鬼,最後干脆躲進被窩里,口中猛念著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