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元鎮來到後寢宮,一把拍開房門,走進內室,就見他的王妃穿著一襲銀紅色交領右衽襖裙,坐在桌旁吃著剛做好的蒸糕,再配著茶,十分享受,看來與正常人無異,不像是瘋了或傻了。
「千歲!」銀屏和金香見禮。
趙晴見他來勢洶洶,差點噎到。「咳、咳……見過千歲……」她一面說著,一面起身迎接肅王的到來。
「鬼在哪里?」他劈頭就問。
「鬼?」趙晴先是訝然,接著看向銀屏和金香,見她們低下頭,不敢看自己,擺明了就是心虛。
原來這幾天身邊的一些婢女都用怪異的眼光看著自己,而且老在背後嘀嘀咕咕的,就是在談論她看到阿飄的事。
他朝趙晴走近兩步。「本藩听說這座後寢宮鬧鬼,王妃還親眼見過,那麼它在哪兒?指給本藩瞧瞧!」
「呃……」趙晴瞄了下四周,卻找不到半只。「現在沒看到。」
听她這麼回答,元鎮臉色難看。「不要考驗本藩的耐性!」
「我說的都是真的……」才說到這兒,她心中一動,想到證明的方法。
「請問千歲,王府里頭是不是有個叫春荷的丫鬟?听說之前是在東三所當差?」
金香月兌口問道︰「娘娘是說春荷?」
「你認識?」趙晴看向她。
「是,她和奴婢還有銀屏是同時進王府的,自然認得。」金香看向身旁的銀屏,銀屏也跟著點頭,承認確實認識對方。
趙晴心想既然認識,可信度也就提高了。「春荷說把攢下來的銀子埋在床底下,希望我能派人挖出來,再送回老家,好醫治母親的病。」
「她何時跟娘娘說的?」銀屏愣愣地問。
趙晴一臉正色地回道︰「就是前幾天晚上,春荷哭哭啼啼地跑來跟我喊冤,求我替它作主。」
「可是娘娘,春荷在兩年前就已經病死了……」金香突然臉色大變,總算明白趙晴的意思,嚇得說不出話來。
「前幾天半夜就是它來找我的。」趙晴也不想這麼嚇人,但為了證實自己所言不假,只好坦白。「千歲若是不信的話,可以馬上派人到春荷以前睡的房間床下找找看,東西一定還在。」
元鎮瞪著她片刻,然後朝王小冬使了個眼色。
「是。」王小冬馬上去辦了。
「若是沒有呢?」他刻意壓低嗓音,警告意味濃厚。
趙晴也只能孤注一擲。「那麼我就是故意撒謊,以後千歲大可不必相信我說的話,不過若是有,還請千歲試著信任我,給我一次機會。」
「……好!」元鎮就是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趙晴轉憂為喜。「謝謝。」
「不要謝得太早。」他的王妃並不是個會開口道謝的女人,她究竟是誰?這個念頭才升起,就連元鎮都覺得荒謬,明明就是同一個人,不可能被調包,那麼是受了刺激?回想起來,這種詭異的狀況是在她回魂之後才發生,該不會真是如此,性情才會有所轉變?
「是。」除非春荷騙她,否則一定可以找到。
在等待期間,元鎮已經在椅上落坐,見趙晴也跟著坐下,動作秀氣地喝著茶,不自覺地打量起她來,似乎想要找出破綻,讓趙晴有些如坐針氈。
不到半個時辰,王小冬就捧著沾滿泥土的木盒進來,木盒尺寸並不大,兩手合並起來剛剛好。
「奴才在春荷生前睡的床下挖出這個東西,還請千歲過目。」他沒想到真的會挖出東西,著實嚇了一跳。
元鎮鳳目一凜。「打開!」
「是。」王小冬把木盒放在幾上,掀開蓋子。
不只趙晴,其他人也伸長脖子想要看個清楚,只見里頭除了幾塊碎銀子,也就只有二十多個銅錢,以及幾朵早已干燥的花,真的不多。
「春荷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銀子就這些?」趙晴一顆心都酸了。「這些錢夠請大夫幫春荷的母親看病嗎?」
金香搖了搖頭。「娘娘,這點銀子哪夠……」
「春荷省吃儉用,才攢下這麼一丁點錢,連生病都不敢說,就這麼死了,真的好傻。」銀屏眼眶都泛紅了。
趙晴不由分說地拔下插在發髻上的銀簪,放進木盒里。「請千歲命人把這個木盒送回春荷的老家……」
見肅王不發一語,只是用莫測高深的目光瞪著她,她不得不用兩手護著肚子,慢慢地屈膝下跪。「求千歲成全!」
她答應過春荷,一定要做到。
銀屏和金香也跟著下跪。
「這不過是你事先安排好的一出戲,想要取信于本藩罷了!」他不禁嗤之以鼻。「若真的有鬼,就叫它們現身,讓本藩好好見識見識。」
眼看他還是不信邪,趙晴有些惱了,也不跪了,兩個婢女連忙伸手攙扶她。
「那我再說一件事,這也是春荷親口告訴我的——春荷並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元鎮眉頭一擰。「是被誰害死的?」
「當時住在東三所的一位徐夫人。」
「徐氏?」元鎮一時想不起這個女人是誰。
王小冬俯下頭,在他耳畔說道︰「回千歲,應該就是目前住在後花圜的小佛堂,吃齋念佛的那位徐夫人。」
徐氏是他的第一個妾室,進王府時不過十五歲,兩人年紀相當,元鎮已經好多年不曾見過她,連長相都記不起來了。
「春荷並不是想要報仇,只是希望能將它的死訊告知家人,請雙親原諒它先一步離開人世的不孝。」因為被對方的孝心感動,趙晴很難開口拒絕。「只要千歲把徐氏找來詢問,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見她說得振振有辭,元鎮不禁有些半信半疑。「去把徐氏找來!」
「是。」王小冬餃命去了。
趙晴不禁又有些緊張,萬一徐氏不肯認罪,又該如何突破對方的心防,要是春荷這時出現該有多好,她可以做中間人,讓她們當面對質。
一直在暗中觀察她的元鎮則是想著只要把徐氏找過來,就可以拆穿這個女人的謊言,看她以後還能玩什麼把戲。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的情況下,徐氏被請到了後寢宮。
只見徐氏不過二十出頭,一頭及腰的青絲已見幾縷白發,穿著樸素,十指不停撥弄著手中的綠檀木佛珠,狀似虔敬。
「見過千歲、娘娘……」她來到兩人面前,福身見禮。
瞅著眼前的徐氏,相貌雖比不上姚氏,但也算是端莊大方,一臉無害,趙晴實在看不出她居然會是個殺人凶手。
「……本藩有件事要問你。」元鎮率先開口。
徐氏半垂眼瞼。「是,千歲請問。」
「你可認得一個叫春荷的丫鬟?」
他的話才出口,就听到嘩的一聲,徐氏手上的綠檀木佛珠散了一地,脂粉未施的臉蛋更是白得嚇人。
「千、千歲怎麼突然問起春荷的事?」她的嗓音明顯顫抖,方才的沉靜嫻雅一下子就破功了。
元鎮眉頭蹙攏。「春荷是怎麼死的?」
「她……她……」徐氏往後退了兩、三步。
「說!」他用力拍向座椅把手。
她頓時跪了下來,這兩年來,總是被惡夢糾纏著,老是覺得春荷陰魂不散,想要跟自己索命,最後才會避居到小佛堂。
「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得知千歲又要納妾……一時憤怒才會……才會
遷怒于她……硬是把春荷的臉壓在水盆內,沒想到就這麼溺死了……」徐氏啜泣一聲,從實招來。「奴婢慌張之余……就命人將她搬回房里……假裝病死在床上反正王府里頭……也沒人會追究一個丫鬟的死……」
趙晴不想同情她,但又忍不住覺得徐氏可憐,男人大享齊人之福,卻不曾為女人著想過,放任她們的心被嫉妒給啃蝕,才會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來。
想到自己也听說父親在外頭養小三,還一個換過一個,而母親則是打扮得光鮮亮麗,兩人同進同出,讓人以為夫妻倆很恩愛,沒有離婚也只是為了面子,不想讓親戚朋友在背後取笑,婚姻到底是什麼呢?
「奴婢十五歲那年就進王府伺候千歲……千歲是奴婢唯一的男人……也是終身的依靠……就算有了新人……也盼千歲能夠回頭看看舊人……可是一天天過去……連想見千歲一面都難……」她哭得聲嘶力竭。「這漫漫長夜又該如何度過?千歲可明白奴婢心中的痛……」
「夠了!」對身為皇子,如今又是藩王的元鎮來說,既然是妾,就該認命,在王府里不愁吃穿,已經是極大的恩典,不該奢望更多。
徐氏爬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腳。「奴婢殺了人,願意一命抵一命……千歲就親手殺了奴婢吧……奴婢不想活了……」
「王妃怎麼看?」他故意反問趙晴。
她以為肅王真的在問自己的想法,沉吟了下。「春荷的本意並不是要一命抵一命,不如就讓徐氏把身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用來幫助春荷的家人,治好春荷母親的病,改善家中的狀況,這也算是贖罪的一種方式。」
元鎮有些驚訝地瞪著她,從來不知他的王妃竟會這般宅心仁厚,還會處處為人著想。
「這種方式不好嗎?」見肅王瞪著自己,趙晴困惑地問。
元鎮這一刻不得不承認,他的王妃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就這麼辦。」
「奴婢希望能死在千歲的劍下……千歲就殺了奴婢吧……奴婢不想活了……」徐氏抱著他的腳哭道。
「把她帶走!」元鎮斥道。
王小冬找來兩個婢女將徐氏架走。
「千歲……千歲……」
趙晴听著對方的哭喊,心情也不好受。
「王妃真的見到春荷來跟你喊冤?」元鎮再問一次。
「千歲還是不相信?!」面對一個「麻瓜」,她真的不知該如何證明阿飄的存在。
「算了,千歲不信,我也不勉強,只求派人將春荷的遺物送回老家,交給春荷的雙親,至于相不相信,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元鎮想要相信,可是又怕再次遭到身邊的人背叛。
最後他只能選擇沉默。
「嗚嗚……」
夜深人靜,又傳來女子淒涼的哭聲。
趙晴從夢中驚醒過來,先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看到春荷又跪在那兒哭,連忙翻身坐起。「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沒有了,娘娘,奴婢只是太高興了,特地前來感謝娘娘……奴婢下輩子願為娘娘做牛做馬……」如今它流下的是淚水,不再是鮮血,臉色也好看許多,說著,又朝趙晴磕了三個響頭。
「好了好了!」趙晴擔不起這等大禮,渾身不自在地道。「你就快去投胎吧,不要再當阿飄了,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春荷揚起嘴角笑了。「是,多謝娘娘。」
就這樣,春荷了卻今生的心願,前往地府報到。
看著春荷的身形消失,趙晴還以為會像電影里頭演的,會有一道金色光芒從天上照下來,把它接引到該去的地方,結果什麼都沒發生,不禁有些小小的失落,而在經過這次的事件之後,她想到曾在網絡上看到一句話——「這世上沒有偶然,只有必然」。難道她會重生在肅王妃的身上,不是因為那個兩光道士不小心招錯了三魂七魄,而是早已注定好了?
否則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不過為何會是她?
趙晴打了個呵欠,決定不想了,回頭看了眼睡在小床上的金香,她整個人躲在被窩里,被子還不斷地抖啊抖,顯然已經嚇個半死,看來她得想個辦法才行,才要躺下來,就听見一個婦人的嗓音喚了一聲「娘娘」,讓她的心跳差點停止。
「我會被你們嚇到得心髒病,拜托不要一個剛走,另一個又跑出來……」趙晴免不了要抱怨一番。「我是孕婦,很需要睡眠的。」
中年婢女滿臉愧疚。「請娘娘恕罪!」
「你到底是誰?」因為已經知道她不是「人」,所以趙晴多了些戒心。
它張口欲言,最後還是又閉上了。
只因為和地府的陰差在某一世頗有淵源,對方為了還它人情,答應幫它找一戶好人家投胎,可自己卻寧願留在千歲身邊,繼續看顧著他,最後陰差雖然答應它的請求,卻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能說出自己是誰,免得泄漏行蹤,讓上頭發現。
「不方便說嗎?」趙晴問。
「奴婢是誰不重要,奴婢只希望娘娘能幫一個忙。」中年婢女語帶懇求。趙晴嘆了口氣。
「好吧,要我幫什麼忙?」如果能讓這些逗留在人世的阿飄放心去投胎,她也會盡量幫忙的。
「酒能傷身,請娘娘勸千歲少喝一點。」
這個回答讓趙晴愣了一下。
「近來夜里,千歲經常喝得酩酊大醉,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還請娘娘多勸勸他。」中年婢女憂心忡忡地說。
「我說的話,他不會听的。」她覺得對方找錯人了。
中年婢女眼中含淚。「會的,千歲一定會听的。」
「你自己去跟他說吧。」趙晴不用開口,就已經猜到會有什麼結果。
「千歲不敬鬼神,身上的煞氣又太重,奴婢無法靠近他,更別說托夢了……」她想到之前淑妃娘娘也這麼說過。「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千歲?」
「千歲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還莫名其妙被人安上『災星降世』的罪名,就連皇上都曾經想親手將他斬殺,免得他繼續禍害人間,千歲當時才只是一個五歲的孩童……」中年婢女不禁向趙晴哭訴。
趙晴一臉震驚。「皇上曾經想要殺他?千歲是皇上的親生兒子不是嗎?」這根本是一場人倫悲劇。
「只要危害到皇上的威權和帝位,就算是皇子,也不能容許他的存在……」它用袖子拭著淚濕的眼角。「千歲小小年紀目睹那可怕的一幕,從頭到尾都沒有掉過半滴眼淚……奴婢冒著一死……總算攔下皇上手中的劍……能用奴婢的兩根手指換千歲一條命……也值得了……」
原來它的右手少了兩根手指,是為了救肅王……
咦?趙晴好像想到什麼,不過一下子又想不起來了,不禁責怪自己記性太差,老是忘東忘西。
「求娘娘成全!」中年婢女又要跪下,卻被趙晴阻止。
「我只能說我會找機會試試看,不代表一定會成功,萬一千歲還是听不進去,我也沒辦法,你可不要怨我。」趙晴覺得自己真的很不爭氣,輕易又心軟了,同時也覺得肅王比她還要可憐,忍不住同情。
「多謝娘娘!」
趙晴真的很困了。「先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于是,中年婢女「退」了出去,接著傳來它在外頭罵人的聲音。
「娘娘要歇息了,你們別吵到她!冤情?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要挑今晚……通通離遠一點!別想偷溜進去!」
這下子可讓趙晴臉上滑下三條黑線。
我的媽!外頭到底有多少阿飄?
她真的不想每天晚上還要處理阿飄的陳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