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母親表示反對,出乎雷天羿意料之外,他心口驀地往下一沉。終究還是被看穿了嗎?
冬昀就知道沒那麼簡單,不管雷天羿滿不滿意這個妻子,她還是昭兒的生母,是個很好用的棋子,等昭兒再長大些,長公主就可以用兒子來威脅她,要是敢不听話,就不讓他們母子見面。
想到這兒,冬昀不禁怒不可遏,自己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長公主笑吟吟地說︰「這件事就算了,羿兒若是不喜歡她,就納兩個小妾入府,來個眼不見為淨就好。」
這下計劃不僅失敗,還被反將一軍了?
冬昀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想到雷天羿可能會納妾,胸口就抽痛。
我不要!
我不要他有其它女人!
她從沒想到自己會在意到這個地步。
「……是。」雷天羿面無表情地回道。
雖然冬昀知道他也許是迫于無奈才這麼答應,心頭還是忍不住泛酸,這種感覺……是什麼呢?
她該不會是在吃醋?
吃醋……那不就表示她喜歡上他了?
這個念頭讓冬昀頓時有一種被雷劈到的錯覺。
「好了,都下去吧!」長公主揮了揮手道。
雷天羿拱手一揖。「孩兒告退。」
春蘭和桂花上前扶起冬昀,冬昀抬起頭,想要說服長公主收回成命。「婆母……」
別花攙著她手肘的手猛地一握,讓她不得不把話吞回去。
「媳婦……告退。」冬昀硬生生地改口。
長公主昂起下巴,頷了下首。「嗯。」
看著兒子和媳婦都退下了,她逸出一抹冷笑,端起婢女呈上的熱茶,優雅地啜了一口。
沒多久,春蘭又獨自前來,在長公主耳邊嘀咕了好半天,無非就是把冬昀近來的舉動一一稟報。
「……夫人的脾氣變得不大好,動不動就生氣,也不再像以往只會忍氣吞聲,但真要說不同之處,奴婢一時也說不上來,總之夫人不再跟奴婢哭訴,還老是刻意支開咱們,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听春蘭這麼說,長公主輕哼。「她恐怕是起疑了。」
春蘭心頭一驚。「夫人向來信任奴婢,絕對不可能會懷疑奴婢的,還請長公主放心。」一旦沒有了用處,下場可是會很慘。
長公主臉上沒有半點笑意。「總之你好好盯著她,有什麼狀況隨時來告訴本宮,知道嗎?」
「奴婢知道。」春蘭討好地笑了笑。
春蘭若無其事地回到瀟湘院,還特地先繞到小廚房端了一碟點心進房伺候。
「夫人,這是剛做好的甜糕,趁熱吃。」
冬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夫、夫人在看什麼?奴婢臉上有沾到東西嗎?」春蘭神情有些僵硬。
「……沾上東西倒是沒有,只是覺得你看起來有些不安,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被我知道。」冬昀這番話讓春蘭差點打翻手上的點心。
「奴婢哪有做什麼虧心事……」春蘭臉色有些發白。
「我是開玩笑的。」冬昀見她的表情都變了,沒想到還真讓自己猜中她是去跟長公主打小報告,就像她之前「看到」的一樣。
春蘭僵笑兩聲。「原來夫人也會開玩笑。」
「這甜糕看起來真好吃。」冬昀拿起一小塊放進口中,已經不想再演下去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下去吧。」
別花屈了下膝後就先出去了,春蘭接著才出來,一關上房門,她抓著桂花就問——
「夫人剛剛那麼說,真的是在開玩笑嗎?」
「我也不知道。」桂花語帶含糊。
走了幾步後,春蘭忍不住擔心地又問︰「你有沒有覺得自從夫人投水自盡獲救
之後,好像變得有些讓人看不透,該不會是懷疑我了?」
「是你想太多了。」桂花用一句話帶過。
春蘭嘆了口氣。「沒有懷疑我當然最好……」
「走吧!我都快餓死了……」桂花故意岔開話題,她只能幫到這樣了。
第二天下午,雷天羿被長公主召去正院。
婢女開門迎他進去,他跨入門坎,走向坐在紅木座椅上的母親,嗓音清冷。
「不知母親喚孩兒前來有何吩咐?」
長公主讓一干婢女們都先出去,只留下最親近的兩個老宮女,她們是當年從宮里跟她一起陪嫁出來的,是最忠心的自己人,不必擔心她們泄漏談話內容。
待門打開又關上,長公主這才開口。「是有關幫你納妾的事。」
「一切全由母親作主。」雷天羿平靜地說。
長公主緩緩起身。「本宮也是為了你好,更是為了讓雷家開枝散葉。」
盡避雷天羿對這句話嗤之以鼻,終究沒有表現出來。「孩兒沒有意見。」
「你心里很恨本宮吧?」長公主抬起右手,撫向他的臉龐。「你這表情就跟你爹當年一模一樣,嘴巴上總說一切都听本宮的,卻陽奉陰違,以為本宮猜不出你們心里真正在想些什麼……」
雷天羿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其實很想拍開她的手。
「你是故意要休了你那個媳婦對不對?以為只要休了她,讓她回娘家,本宮就沒法用她的性命來威脅你了,」她笑得眼兒都眯起來了,口氣好不得意。「我猜對了是不是?」
雷天羿繃緊下顎,不讓自己的臉龐透露出半點心思。
「你跟你爹一樣都是重情之人,表面上裝得愈無情就愈是在乎,所以本宮當然不能讓你休了她……」長公主收回手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原本把她和昭兒分開,是希望昭兒長大之後只跟本宮這個女乃女乃親近,只听本宮一個人的話,只是沒想到這陣子本宮不在府里,反而讓他們母子多了相處的機會,如今昭兒居然會哭也會笑,果然只有生母才有這種本事……」
長公主的口氣多了幾分嘲諷。「所以本宮改變主意了,本宮打算讓他們母子多多親近,只要有了深厚的感情,將來昭兒為了自己的親娘,什麼事都會照本宮的意思去做,就跟你一樣……」
還沒听她說完,雷天羿已經俊臉鐵青,無法再壓下憤怒的情緒。
「你以為假裝對昭兒漠不關心,本宮就會相信?本宮知道你跟楊氏早就串通好了,經常半夜偷偷去看他。這座府里沒有一件事瞞得了本宮,要不是本宮故意縱容,你真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嗎?」長公主伸手捻起碟子里的蜜棗塞進嘴里,愉悅地欣賞他的表情。
雷天羿從齒縫中迸出聲音。「你要恨就恨我一個人,不要把昭兒和他娘扯進來。」他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連累到妻兒。
長公主將口中的蜜棗籽吐在老宮女遞上來的碟子內,低哼了聲。「昭兒是你的親生骨肉,跟你一樣身上都流著那個賤女人的血,可惜你爹死了,否則本宮絕不會讓你們祖孫三代有好日子過……這是你們虧欠本宮的。」
「你大可殺了我!」雷天弈低吼。
「殺了你?殺了你又怎能解得了本宮的心頭之恨?本宮就是要你們父子痛苦一輩子,讓你爹死也無法瞑目,讓大家都以為本宮生了個听話的好兒子,讓你的生母因為思念兒子,天天以淚洗面……」長公主朱紅色的唇角扭曲。「呵呵,這就是他背叛本宮要付出的代價!」
想她堂堂一個公主,自小受盡寵愛,願意下嫁給既沒有身分地位、出身貧苦又無父無母的狀元郎,無非就是看中他的才情。他成了人人稱羨的駙馬爺,還讓皇上冊封他為定國公,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他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長公主愈想就愈恨,那個男人居然在外頭跟別的女人相好,那個賤女人還懷了孽種,他們一定都在背後嘲笑她的肚皮不爭氣,成親多年卻生不出一男半女。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就算擁有公主的尊貴頭餃也會遭人恥笑,要是傳揚出去,她的臉要往哪里擺?
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
是那個男人先背叛自己的!
見雷天羿用深惡痛絕的目光瞪著自己,長公主笑得更是愉悅。
「對了,本宮听說你那個生母前陣子病倒了,口中不停喚著你,每次想到你就哭到泣不成聲,真是可憐……」
「可有延請大夫?」雷天羿咬著牙問。
長公主冷哼一聲。「當然請了大夫,她要是就這麼死了,本宮可就頭疼了。」
「她真的還活著?」這也是雷天羿始終最擔心的事。
「這還用問?」長公主接過老宮女呈上的蓮子湯,舀了一口喝下,又見他滿臉懷疑,低低地笑了。「你不信?」
雷天羿當然不相信,畢竟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十多年,加上他拜托程淮幫忙尋人也一無所獲,說不定生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要見她!」他必須親眼證實。
技公主將吃了兩口的蓮子湯擱在幾上。「這就得看你的表現了,你要是表現得好,等你那生母的身子好多了,本宮就派人把她接到京城來,讓你們母子見上一面,若是表現得不好……」
「孩兒明白。」雷天羿抿著嘴角回道。
長公主微笑,點了點頭。「這才是本宮的乖兒子!」
只要見到生母,除了可以確定她還平安,也能乘機問出她這些年來居住的地方,這樣他就有機會把人救出來,所以他必須忍耐。
「既然你這麼听話,本宮就同意讓昭兒他娘每天都能去見他一回,可以給他喂女乃,也能陪他玩耍,增進母子感情。」長公主佯嘆了口氣。「本宮就稍微通融一下,畢竟本宮的心也是肉做的,不會真的那麼狠心。」
雷天弈拱起雙手,艱澀地吐出話。「多謝母親成全。」
「過幾天本宮就挑兩個小妾給你,就算生的是庶子,也是你的親生骨肉,看到雷家開枝散葉,相信你爹地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她就是要為難他,他愈是痛苦,她就愈開心。
雷天羿幾乎要把下顎給繃裂了。
見狀,長公主心情大好。「好了,你下去吧。」
他腳步沉重地踏出正院,仰首望天,刺眼的陽光照在他蒼白如雪的俊臉上。他想到兒子也落得跟自己同樣的命運,身為父親,卻無法盡到保護的責任,不禁深感愧疚,如今就連妻子也被他連累,讓他想哭卻哭不出來。
孩兒該怎麼做才好?
爹,您告訴孩兒……
冬昀得到允許,可以每天去看兒子,姑且不論背後的原因為何,對她來說這已經算是個好消息了。
她讓女乃娘先下去吃點東西,接著熟練地喂完女乃,坐在床沿,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昭兒的胸口,想要哄他睡覺,偏偏兒子精力充沛,不時爬起來玩,就是不肯乖乖躺著,她也只好由著他去。
這時,一道高大的身影進來了。
「……見過爺。」婢女們恭敬垂首。
冬昀旋即回頭,果真見到雷天羿,剛好她正苦惱找不到機會跟他說上話。
只見他兩手背在身後,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地從婢女和嬤嬤們面前走過去,口氣淡漠。「我要跟夫人說幾句話,你們都到外頭去。」
「可是……」婢女們有些為難。
雷天羿瞪向她們,幾個婢女和嬤嬤這才退下。
「你們也是。」他對春蘭和桂花說。
春蘭一臉為難。「奴婢們也要出去嗎?這……」
「她們是我身邊的人,相公可以相信她們。」冬昀故意替兩個婢女說話,主要是想讓春蘭以為自己完全不知道她的背叛。
「是啊,咱們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咱們絕對不會把事情說出去的。」春蘭趕緊保證。「桂花,你說是不是?」
別花簡單地應了一聲。
「我也有話要問相公。」冬昀朝雷天羿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就讓她們留下來吧,硬要趕她們出去,反而讓人疑心。
雷天羿在椅上落坐。「你要問什麼?」
冬昀一臉欲言又止。「相公……真的要……要納妾嗎?」
聞言,雷天羿眼底閃過一絲訝然,沒想到她是要問這個。「這是母親作的決定,自然要遵從了。」
礙于還有婢女在旁,他也只能這麼回答,說好听點是納妾,其實也只是多了一個專門監視自己的眼線罷了。
就算知道他不是出于自願,可任何一個當妻子的听到這個回答都不會高興。冬昀張開小口,差一點就對他大吼「你要是真的敢納妾,以後不準再踫我」,可是真正的錦娘應該不會這麼說。
話到舌尖,還是又吞了下去。
「我明白了。」冬昀垂下眸光,讓自己看起來很傷心,其實不必假裝,這就是冬昀此刻的心境,看來她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雷天羿看著妻子。身為夫婿,此時他要做的應該是伸手抱抱她,再說兩句安慰的話,但最後他只能將手握成拳狀。
「對了,相公要跟我說什麼?」冬昀重新打起精神。
雷天羿仍對兩個婢女有所顧忌,決定換一個安全的話題。
「下個月初三便是昭兒的生辰了,我已經請欽天監監正來為他卜個吉凶。」
這也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習俗,當爹娘的都會請人幫剛滿周歲的孩子算命,討個好兆頭。
他只希望兒子一生平安,無病無痛。
冬昀心想無論古代還是現代,人們總是相信算命這一套,如果能求個心安,她倒是不反對。「算得準嗎?」
「此人雖然年輕,不過卜的卦據說十分靈驗,連皇上都深信不疑。」雖然他跟現任監正、也就是鳳翔侯容子驥並不熟稔,但對方成功鎮壓了鬧得滿城風雨的「百鬼夜行」,平息前朝亡魂的冤氣,必定有其功力在。
她頷了下首。「那就照相公的意思。」
「嗯。」說完雷天羿便起身。
「相公……」她叫住他。
雷天羿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會沒事的。」雖然依舊無法「看到」這個男人的未來讓她有些不安,但冬昀還是決定往好的方面去想。
雷天羿在心中苦笑。
雖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但他一定會保護他們母子。
看著雷天羿轉身離開,冬昀才坐回原位,抱起拚命想引起自己注意的兒子。
現在問題的癥結點都出在這位長公主身上,她究竟該如何做才能扭轉她的想法?就算她試圖和對方的靈魂溝通,對方也根本听不進去。
最後冬昀只能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