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離開後,長公主叫住正要離開的兒子,一塊兒回到正院。
「母親還有何吩咐?」雷天羿面無表情地詢問。
長公主在椅上落坐,身邊的老宮女適時遞上剛泡好的參茶。「進宮見了皇上後,不該說的話,可別亂說。」
雷天羿臉上掠過一抹嘲諷。「這一點孩兒自然明白。」
難道她以為自己會笨到提醒皇上千萬不要將遺詔交由他人保管?無憑無據的,皇上又豈會相信?
「我當然相信你不會。」生母和妻兒的性命都在她手上,諒他也不敢胡來。
「那麼孩兒告退——」
「等一等。」長公主又叫住他。
雷天羿腳步一頓,等著她開口。
長公主將喝了幾口的參茶擱在幾上。「本宮已經派人去接你的生母到京城來了,相信不用多久,你們母子就可以見面。」
終于可以見到了!
這代表生母真的還活在人世!
「多謝母親。」雷天羿深知要把握這個機會,好救出生母。
長公主輕笑一聲。「本宮可是遵守諾言,所以你也要好好地跟本宮合作,這個天下就是咱們母子的了。」
「是,孩兒遵命。」雷天羿忍氣吞聲地回道。
得到滿意的答案,長公主這才讓他退下。
雷天羿跨出廳門,心中沉思。他該如何揭發長公主的陰謀,又不至于讓自己一家三口受到牽連?可惜想要不受到牽連恐怕很難……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瀟湘院,冬昀雖然只瞥了一眼,也看得出丈夫臉上寫滿了「我心里有事」。
「婆母又為難你什麼了?」她問。
雷天羿抱起坐在床上的兒子。「沒什麼,只是吩咐咱們這回進宮,在皇上面前可不能失禮。」
冬昀會相信才怪。「就只有這樣?」
「我沒必要騙你。」他淡淡回道。
她氣丈夫就是不肯說實話。「你們之間該不會有什麼交換條件?」
「你太多心了。」雷天羿說得輕描淡寫。
「相公還是不相信我?」她為之氣結。
雷天羿瞅了她一眼。「我當然相信你,只是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不過徒增煩惱罷了,只要把昭兒照顧好就夠了。」
「不要小看女人!」冬昀罵道。
他迎視妻子怒氣騰騰的雙眼。「總之一切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和昭兒的,不會讓她動你們母子一根寒毛。」
「你不需要一個人承擔這些責任,我可以幫你。」她真想拿掃帚把他腦袋里那些迂腐的大男人思想清一清。
「保護妻兒是丈夫的責任,你什麼都不必擔心。」雷天羿還是說著同樣的論調。
冬昀還想說什麼,就見他把兒子塞給自己,然後轉身出去。
她好想大叫,卻只能跟兒子抱怨。「你這個爹真的很難溝通!」
「嗒嗒……」昭兒只是流著口水對她笑。
到了中秋節這一天,約莫午時左右,雷天羿夫妻穿著正式禮服,分別乘坐兩頂轎輿,來到位于皇宮東郊的天壇。
天壇顧名思義就是天子用來進行祭天儀式的地方,按照敬天禮神的想法而建造,強烈表現出對「天」的崇敬,整體面積比皇宮還要大上兩倍,有兩重壇牆,分隔為內外壇,內壇牆上闢有六座門,里頭主要有祈年殿、皇穹宇和圜丘壇,並用一條丹陛橋相通,象征著與天宮連接。
由于祭月儀式在晚上舉行,皇上此刻正在祈年殿的一座正殿等待,雷天羿夫妻便來到殿外的廊房等待宣召。
想到待會兒要見的是當今聖上,冬昀免不了有些緊張。
「相公經常見到皇上嗎?」論起輩分,他們也算是「舅甥」。
雷天羿看向妻子,壓低音量回道︰「以前經常進宮,不過近年來已經很少了,這也是為了避嫌。」
「避嫌?」她不懂。
雷天羿唇畔揚起一道自嘲的弧度。「身為長公主的兒子、當今皇上的外甥,進宮面聖得太過勤快,難免會被人在背後說閑話,為了顧及其它人的想法,皇上也就不便隨時召我進宮。」
冬昀頓時有感而發。「做人還真難。」
「這樣也好。」他不想如那個女人的意。
「怎麼說?」冬昀又問。
可惜雷天羿並沒有再說下去。
「告訴我會怎樣?」她氣呼呼地問。
「那個女人……」雷天羿知道她懂得自己是在指誰。「希望我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和仰賴,甚至超越那些皇子。三年前,皇上原本有意讓我成為御前侍衛,時時刻刻跟在左右,不過文武百官對此相當反彈,這才作罷。」
冬昀點了點頭。「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如果相公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婆母也會覺得驕傲。」
「她要的不光只是驕傲,她還要更多。」雷天羿冷笑。
冬昀才要再問個清楚,這時有人進到了廊房。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目前擔任欽天監監正的鳳翔侯容子驥。
「國公爺、夫人。」容子驥笑意晏晏地朝夫妻倆拱手見禮。
雷天羿起身。「皇上是否要召見咱們夫妻了?」
「皇上此刻正在處理其它的事,還請國公爺和夫人再稍候片刻。」容子驥先比了個「請坐」的手勢,接著也跟著落坐。「應該快了。」
冬昀有些憋不住,忍不住開口詢問。「監正大人說我是皇上的貴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意思是我可以幫皇上擋去血光之災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容子驥故弄玄虛。
她瞪了對方一眼。「到底是能還是不能?萬一沒有幫皇上擋下災難,他怪罪下來,我會不會腦袋不保?」
容子驥笑不離唇。「這點夫人盡避放心。」
「皇上的血光之災,究竟從何而來?」雷天羿關切地問。皇上若是出事,天下必得經歷一段紛亂不安的日子。
「就連下官也推算不出來……」容子驥也正在苦惱。「所以才會寄望在夫人身上,盼夫人能指點迷津。」
「我?」冬昀用食指比了下自己,接著恍然大悟,總算明白對方的用意。
「原來你是打算……」藉由她的特殊能力希望能夠「看到」什麼,找出答案。
這根本就是在利用她的天賦。
容子驥露出笑容。「正是如此。」
雷天羿皺起眉頭,輪流看著兩人。
「我可不敢保證能得到你要的答案。」冬昀不希望對方抱太大的期待,畢竟這件事攸關皇上的性命,不是開玩笑的。
「也只能姑且一試了。」容子驥回道。「對了,賤內說想跟夫人做個朋友,改天能否前去拜訪?」
他記得那天回去之後,他將國公夫人提出的警告轉達給自家娘子,沒想到她很有興趣,想要親自會一會這位可以預知未來的人物。
冬昀不禁莞爾。「還是等她生完孩子再說,在這之前,請她老老實實地待在府里,不要亂跑。」
「多謝夫人忠告。」容子驥也是這麼想,總算有借口拒絕自家娘子了。
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讓雷天羿有些不大高興。「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相公還記得吧?那天監正大人到府里來幫昭兒作祈福儀式,還送給你們父子一人一個護身符,那天我和監正大人私下聊了幾句,就把「看到」他夫人月復中孩子有可能保不住的事告訴他……」在丈夫的瞪視下,冬昀頓住,沒敢再繼續說下去。
「胡鬧!」雷天羿拍了下座椅扶手,連外人都知道,又會如何看待她?
冬昀據理力爭。「我不是胡鬧,是真的「看到」……」
「夠了!」他斥道。
容子驥倒沒想到國公爺對妻子的這份特殊能力抱持著質疑的態度,如今害得他們起了口角,他有些內疚。
「還請國公爺不要責怪夫人,姑且無論相不相信,夫人也是一番好意,下官心中只有感激。」他連忙打圓場。
聞言,雷天羿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進來傳話,說皇上要召見他們。
「走吧!」雷天羿沈聲道。
冬昀不想在外頭跟丈夫大小聲,如果要吵也是回家再吵,所以她沒有當場為自己辯駁,靜靜地跟著丈夫出去。
容子驥也跟在後頭。
待夫妻倆進入祈年殿正殿,經過一番跪拜行禮之後,這才起身回話。
冬昀靜靜地觀察,發現皇上對這個外甥很親切,還會噓寒問暖,反倒是丈夫十分拘謹,保持君臣之間該有的距離。
接著輪到冬昀,皇上也知道她前陣子小產的事,便當場賞賜一些珍貴藥材,好讓她帶回去補補身子。
冬昀福了福身。「謝皇上恩典。」
才剛站直身子,她很自然地盯著皇上,可惜沒有接收到任何訊息,于是她朝站在對面的容子驥搖了搖頭。
容子驥立刻面露沉思。
接著夫妻倆又與皇上閑話家常了幾句,這才告退,回到方才的廊房歇息,等待儀式進行的時辰到來。
當天色漸漸暗下,天壇里里外外卻是燈火通明,尤其是每年用來舉行祭天和祭月儀式的園丘壇,更是比白日還要明亮。
在祭壇的後方,冬昀跟著丈夫站在皇後以及眾多妃嬪、皇子和公主的前面,只因他們是皇上的貴人,才能享有此殊榮。
眾人手持三炷清香,一同向天上的明月祝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皇上也手拿著三炷清香,站在高壇上,彷佛一伸手就能觸及月亮,先是下跪叩首三次,接著又循台階而下。
「……啊!」冬昀突然發出叫聲,幸好聲音很小,只有身旁的男人听到。
雷天羿偏頭看著妻子,只見她兩眼直勾勾地瞪著從高壇上走下來的皇上,小嘴微微張開,表情有些驚恐。
他認得娘子這個表情,開口喚道︰「娘子!娘子!」
冬昀像是沒听到般,而容子驥從皇上手里接過清香,接著要拿雷天羿夫妻手上的香時,也注意到她臉上的異樣神色。
「夫人沒事吧?」他問。
雷天羿試著又喚了一次。「娘子!」
像是從失神狀態中驚醒,冬昀倒抽了口涼氣,身子前後搖晃,險些站不住,幸好雷天羿及時扶了她一把,才沒有當眾出糗。
冬昀看著眉頭又皺成川字的丈夫。「我沒事……」
「夫人沒事就好。」容子驥說完便離開了。
幸好這小小的騷動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儀式繼續進行著。
等到儀式結束之後,亥時已經過了一半。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監正大人。相公,這次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冬昀萬分堅持地道。
雷天羿一臉不悅。「難道你又「看到」什麼了?」
「對!」她也對他坦誠。
他一把扣住妻子的手腕。「跟我回去!」
「相公還是不相信?」冬昀感覺有些受傷。
「要我相信什麼?」他繃著俊臉。「相信你真能看到一個人的前世今生?」這麼荒誕的事,要他如何相信?
冬昀望著丈夫。「我也不奢望相公馬上就接受,但是至少可以試著听听看,不要一味否認和排斥。」
雷天羿登時語塞。
「我可以理解相公只敢相信自己,不願輕易相信別人,因為生長環境逼得你不得不這樣做,但是我以為自己可以例外……」說著,冬昀的聲音有些哽咽。「顯然是我想得太美了。」
「我當然相信你!」他低唯。
「你說謊!」她也吼回去。
由于皇上、皇後和妃嬪們都走了,只有一些太監和宮女正在整理場地,距離也有些遠,自然听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看著妻子露出憤怒又失望的表情,雷天羿頓時像挨了一個耳光,不由得捫心自問——
難道真的連一絲絲的可能性都沒有嗎?天下之大,奇人異事時有所聞,難道他就真不相信她真的擁有那種不可思議的能力?
「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冬昀氣到朝他胸口槌了幾下。
雷天羿站著不動,由著她打。「我當然相信你,甚至願意為你而死。」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那麼是擔心別人以為我瘋了,會讓你覺得丟臉?會抬不起頭來?」冬昀听了雖然感動,但還是氣惱地質問。
「我從來不認為你瘋了!」他斥道。
雷天羿再一次的質問自己,既然不認為妻子瘋了,為何就不能相信她呢?他究竟是在糾結什麼,才會看不見眼前的事實?
他將心沈澱下來,好好思考。他之所以愛上妻子,不就是因為她的真嗎?看過太多的虛偽,她的真實才會如此彌足珍貴。
冬昀一面說,一面紅了眼眶。「那麼就相信我一次,對相公來說並沒有損失。」
要是能拋棄這份天賦,她真的會去做的,可這偏偏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既然如此,就去接受它。
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要瞞他一輩子是不可能的,她更不打算這麼做,那麼得到他的信任,對她來說相當重要。
「好,我相信你。」為了彼此,雷天弄願意去嘗試。
冬昀頓時滿臉驚喜。「真的嗎?」
「因為只有你不會騙我。」雷天羿終于跨出一步。
就在這當口,一名欽天監的陰陽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見過國公爺和夫人,監正大人說……兩位若還不趕著回去,請先在偏殿的廊房等候,他很快就過來。」
聞言,雷天羿看向身旁的妻子。「請轉告你們的監正大人,咱們夫妻一定會等他忙完,不必著急。」
「是。」陰陽生很快地回去稟報。
冬昀朝他笑了開來。
「咱們到廊房那兒等吧。」雷天羿握緊妻子的手,是這只小手給了自己力量,只有相信,才能讓彼此走下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