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下篇‧嫁夫當隨夫 第12章(2)

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湯,潤了潤喉。「在你府中養傷的那位姑娘,傷勢也應該差不多痊愈了。」

「六安堂的紀大夫說還得再調養個一至兩個月。」秦鳳戈並不意外祖母會知道婉兒的事,因為兩座府第的奴僕時有往來,再嚴格禁止談論主子的私事,總還是會走漏了風聲。

她故作沉吟。「不過一個姑娘家住在將軍府,既非親戚,又無名無分,難免會惹來一些閑話,應該有更好的安排才對。」

「若非她救了硯哥兒,後果實在難以想象,于情于理,孫兒都得報答這份恩情,否則良心難安。」之所以不想讓婉兒太快回到大雜院,也是擔心依她閑不住的性子,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休養,唯恐留下病謗,又不知哪天會發作,秦鳳戈不想再嘗到失去的滋味。

林氏連忙幫腔。「咱們也是為那位姑娘的閨譽著想。」

「是二嬸多慮了。」秦鳳戈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佷兒自認行得正坐得直,京城之內,無人不知,若真損其閨譽,問題必是出在佷兒身上。」

「你的意思就是要繼續讓那位姑娘住在府里?」老太君自然很清楚長孫擇善固執的硬脾氣,講求知恩圖報,就跟他死去的爹一樣,若要他眼下就把人送回去,只怕是不太可能。

秦鳳戈面對祖母,在態度上還是稍作退讓。「只要紀大夫認為她已經完全康復了,孫兒自會派人送她回家。」

「罷了。」老太君只能妥協,不過也是有條件的。「你要報恩也不是不成,就讓她繼續住下來,不過別讓硯哥兒跟她太親近,硯哥兒還太小,只要有人對他好,他就會喜歡人家,容易被利用了。」

「利用?這話從何說起?」他困惑地問。

江氏想起丈夫的那些小妾,就恨得牙癢癢的。「有些女人很會裝蒜,外表看來溫柔嫻淑,其實城府極深,誰知是不是想要利用硯哥兒好得到你的注意?」

「她若有那個心,早在救了硯哥兒時就做了。」秦鳳戈必須澄清,不希望婉兒被當作有所圖謀的女人。

「若真是無心,又怎會那麼巧,她在路上被人刺了一刀,你又恰好經過……」林氏不免冷嘲熱諷地說。「說不定是串通好的。」

他臉色一凜,不喜歡听到這種無的放矢的言論,即使出自長輩之口,也不能當作沒听到。

「知府大人當日曾經審問過那三名犯人,只因為她在御門街的市集內替一位錢袋被扒手模走的公子解了圍,才會招來同伙的報復,這是不可能事先串通好的,何況也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根據區大夫的說法,那一刀幾乎讓婉兒喪命,她的小命可是好不容易才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的。

林氏被佷子臉上肅穆的神色給震懾住了,期期艾艾地改口。「我……二嬸也只是猜測而已……」

「其實你二嬸說得也不是完全沒道理,自己心里要有個底。」老太君對那位婉兒姑娘已經先入為主,認定她別有居心。

秦鳳戈正想再說些什麼,一個怯怯懦懦的聲音響起。

「大、大堂兄……」秦鳳疆有些急切地問。「你剛才說那位姑娘是在御門街的市集內,幫一位公子將被扒走的錢袋拿回來,才會遭到對方報復,那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是在上上個月十五。」他想了下才回答。

要是過去,遇到這種場合,秦鳳疆只會靜靜地站在一旁,不太敢說話,免得成為目標,不是要他習武,將來跟大堂兄一樣中個武狀元,要不就是用功讀書,考取寶名之後,也好入朝為官,可是這次非得開口不可。

「那位姑娘……是否大約十七、八歲,外表弱質縴縴,個性卻是直率敢言?」因為她的一番忠告,往後他出門都特別格外地小心。

他一怔。「你認識她?」

「真是那位姑娘?」秦鳳疆眼眶一紅,自責地說。「都是我害了她,她若沒有幫我把錢袋要回來,也不會遇上這等禍事……」

林氏臉色頓時變了。「你是說……」

「那天我……騙娘說要在書房寫字,其實是偷偷跑出府,去了一趟玉馨齋……」他吞吞吐吐地道出真相。「打算去跟店里的張師傅討教……腐皮鮮欞卷的做法,想做給祖母嘗一嘗……」

「你居然連娘也敢騙?」林氏氣壞了。

秦鳳疆瑟縮一下,還是鼓起勇氣,替那位幫了自己的姑娘說話。

「孩兒自知不該欺騙娘,也願領責罰,不過那天市集里人來人往的,卻只有那位姑娘出手幫助孩兒,她絕不可能跟那些扒手串通好……孩兒想到自己差點就害死她,心里實在過意不去……」他一面說,一面嗚咽。「她的確是個熱血心腸的好姑娘,孩兒可以為她擔保……」

「你……」林氏簡直是自打嘴巴,才說那位姑娘心懷不軌,結果對方卻是為了幫自己的兒子才會受傷。

江氏干笑兩聲。「哎呀!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可真是巧……」

連老太君也不知該說什麼,不禁瞪了孫女錦繡一眼,都是听她胡說八道,才會產生這種誤解。

而秦鳳戈卻在心里笑著,這就叫好心有好報,如今有了堂弟這個人證,也能證明婉兒確實是個善良勇敢的好姑娘。

「大堂兄,我……可以去探望她嗎?」秦鳳疆內疚地問。

他口氣帶著幾分責備。「我會讓府里的二管事去安排,往後若要出門,千萬機警些,最好多帶一個人。」

秦鳳疆也在深刻地反省。「是,大堂兄。」

當秦鳳戈目光嚴峻地看著在座的長輩,她們自知理虧,有些坐立不安,也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究竟是誰在祖母面前亂嚼舌根?像這種只會造謠生事之人,若不加以懲罰,只怕往後還會再發生。」他把責任推給別人,也能保留三位長輩的面子。

錦繡一臉驚惶地躲到母親身後,就怕這位將軍大堂兄真要懲罰她。

「這事就別再提了。」江氏自然護著女兒,陪笑地說。

老太君不得不拉下老臉,率先認錯。「好了、好了,都是咱們誤會人家,方才的話就當作沒說過。」

「會被咱們硯哥兒喜歡,一定是個好人,婆婆說是不是?」自己的兒子惹出來的事,林氏只好想辦法善後。

「咳!」老太君又清了下嗓子。「就讓那位婉兒姑娘住下來,好好地調養好身子吧,這恩情總不能只報一半,傳出去會被人笑話的。」

秦鳳戈也松了口氣。「是。」

至少這一關暫時度過了。

「爹!」一身髒的硯哥兒回到內廳,兩頰紅撲撲地走向父親。

老太君不太高興的數落跟在後頭的女乃娘。「怎麼沒把他看好,瞧硯哥兒身上都是泥巴,究竟是怎麼玩的?」

「是孫兒這麼交代的,總不能老是把硯哥兒捧在手心上,就算跌跤了,還是要自己爬起來,哭了也別去管,就讓他哭。」他不想再讓兒子當作爭寵的工具,更不想讓他被慣壞。

「可是……」老太君光听就心疼得要命。

他義正辭嚴地啟唇。「他娘已經不在,我這個當爹的更要好好地管教,否則將來難成大器。」

「這麼說是沒錯,不過也別太嚴厲,當真以為是在訓練你手下那些水里來火里去的熸火軍了。」她在語氣上還是諸多袒護。「再過兩個月就對年了,等你再娶,硯哥兒又有了個娘,管教的事就交給未來的孫媳婦兒去操心,若有不懂,我這個祖母也可以好好地教導她。」

秦鳳戈淡淡地回了一聲「是」。

等婉兒進門,要面對的難關可不少,她能應付得來嗎?

他不禁憂喜參半地思忖。

就在翌日下午,經由二管事的安排,秦鳳疆見到了婉瑛。

「姑娘可還記得我?」瞧見當日替自己解圍的女子,他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因為差一點無法當面跟她道謝了。

認出由二管事請進小廳內的文弱男子是誰,婉瑛不禁「啊!」的一聲。「你不就是……」那頭肥羊。

原來這位唇紅齒白、弱不禁風的男子便是秦鳳戈的堂弟,剛剛還在納悶,又不認識秦府的其他少爺,為何突然要來探望她。

他口吻滿是歉疚地說︰「那天姑娘幫我拿回了錢袋,卻忘了道謝,心里一直耿耿于懷,沒想到又從大堂兄口中听說姑娘遇刺的事,更加惶恐不安。」

「已經是過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婉瑛並不在意,如果再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幫的,何況也不是這個人的錯。

秦鳳疆一臉擔憂。「姑娘的傷勢好些了嗎?」

「已經好多了,多謝關心。」她說。

他吁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呃……還有這個……姑娘若是不嫌棄,這些是我親手做的幾樣點心,就當作是一點心意……」

說著,秦鳳疆便將帶來的食盒擺在幾上,白皙的臉孔也泛紅了,畢竟堂堂秦府的少爺不肯習武讀書,居然喜歡做糕點,可是天大的笑話,但又想不出該用何種方式來表達謝意,考慮了一晚之後,無論對方接不接受,還是以最大的誠意來制作這幾道點心。

婉瑛掀開蓋子,總共有兩層,擺了好幾種點心,不論是擺盤還是賣相,都讓人垂涎欲滴。「這些都是公子親手做的?光看就覺得好吃。」

「姑娘就別安慰我了……」以為婉瑛心地好,不忍傷他的自尊才這麼說。

她一愣。「為何這麼說?」

「一個大男人該做的是大事,而不是這些……說來真是丟臉……」秦鳳疆聲音愈來愈小,帶著微哽。

見他好像要哭出來了,讓婉瑛不由得向身旁的丫鬟求助,丫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再轉向二管事。

二管事彷佛沒見到她求救的眼光,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咳,這個……公子千萬不要妄自菲薄,所謂的大事因人而異,就好像皇宮里的御廚也是男的,難道他應該覺得丟臉?」婉瑛先舉了一個例子,希望能幫助他建立信心,因為她來自的世界跟這里不一樣,只要不是犯法的事,任何行業都可以出頭天。

秦鳳疆詫異地抬起頭,呆呆地看著她。

「要知道沙漠之所以美麗,也是因為在某個地方藏了一口井……」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常用《小王子》里的話來鼓勵自己。

「沙漠?」秦鳳疆迷惑地喃道。

就連二管事和丫鬟也都不解地看著婉瑛。

「對,這里沒有沙漠……」她不該用這個來舉例,不過臨時又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意思就是大家現在看到的只是表相,認為公子做不了大事,沒有出息,可是最重要的東西卻是肉眼看不到的,就好比才能,也許它還有待琢磨,可是有朝一日,當公子發揮所長,發出的璀璨光芒,必定會讓所有的人都看到。」

因為堅持理念,走自己該走的路,也是婉瑛一直在做的。

領悟到話中的涵義,秦鳳疆不禁為之動容。

「我……真的做得到嗎?」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這些話。

婉瑛老實地說︰「除了公子自己,沒有人知道。」

「多謝姑娘……我不會忘記你這番話的……」他用袖子拭著眼角說。

她也同樣勉勵自己。「雖然過程很辛苦,不過才更要努力。」

秦鳳疆彷佛找到了力量。「我會的。」

「公子親手做的點心,我一定會仔細地品嘗。」婉瑛將食盒交給丫鬟,心想該不該寫一篇食後心得,當作是回報?不過現在的她只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浣衣女,還是算了。

他拱了拱手。「還請姑娘不吝賜教,那我先告辭了。」

待秦鳳疆轉過身,臉上浮現從未有過的笑容,踏著自信的腳步離開。

「二管事還有其他事嗎?」婉瑛從座椅上起身,見他還在原地發呆,便隨口問道。

二管事回過神來。「已經沒事了。」

「那我回房了。」她要來享受下午茶時間。

目送婉瑛的背影步出廳外,二管事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多了一絲欽佩,只因她方才說的那番話,連自己也被感動了。

當天晚上,他便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主子听。

「她真的那麼說?」早知她與一般女子不同,好比說想要加入熸火軍,想不到還有更讓秦鳳戈驚訝的。

「是,都是婉兒姑娘親口說的。」二管事回道。

秦鳳戈站在書房外,兩手背在身後,望著皎潔的月亮。

「她真是我見過最奇怪也最特別的姑娘……」就因為是這般與眾不同,有著超越世俗和傳統的看法,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又能堅持到底,才會打動他的心,而婉兒這番話也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眼光是否太過狹隘,人各有志,所謂的做大事,就只有習武和讀書這兩條路可以走嗎?

「盡避我可以接受,也不認為她那麼說真的錯了,可是二嬸若听到她居然還鼓勵堂弟,只怕會氣到厥了過去。」說著,秦鳳戈不禁低笑兩聲。「等她進了門,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還真是令人期待。」

他對婉兒愈來愈有信心,相信她一定可以收服秦府所有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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