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天。
一早,六安堂的區大夫總算抽出時間來到將軍府,先听了心音,再幫秦鳳戈檢查左腳的傷勢,雖然他主攻的是心髒外科,不過這麼多年來,對于骨科也頗有心得和研究。
「其實太醫這麼處理並沒有錯,只用夾板固定,也方便換藥……」區大夫捻了下唇上的胡子。「由于在臨床上,裂紋骨折的癥狀是最不受重視的,如果繼續讓傷肢活動,恐怕最後得要接受手術治療,所以初期一定要多加注意,還有前五天記得把腳墊高,以免造成瘀血,不過看將軍的燒也退了,感染的問題已經獲得解決,平常飲食則要多補充鈣質……」
婉瑛听著他詳盡的解說,臉上露出喜色。
「鈣質?那是什麼?」身為當事人的秦鳳戈听得一愣一愣的。
來到這個朝代十多年,還是經常月兌口而出一些在他人眼中屬于「古里古怪」的名詞,區大夫正想著該如何敷衍過去。
「呃……那是……」
見狀,婉瑛噗哧一笑。「區大夫但說無妨,將軍全都知道了。」
「那真是太好了!」他不禁為婉瑛感到高興,能夠讓對方接受那般匪夷所思的離奇遭遇,代表這對夫妻已能坦誠相見,感情又更進一步。「這麼一來,我也不需有所顧忌,那就直說了,所謂鈣質就是鞏固骨骼和牙齒的主要來源,也能促進心髒跳動、血液凝固等機能,是人體所需要的養分……
「將軍前半個月因為臥床的關系,飲食方面最好選擇清淡好消化的東西,少吃香辣油膩和煎炸的食物,多吃蔬菜水果,還有魚湯、蛋類和豆類,也能促進傷口愈合,之後可以熬些大骨湯來喝,還有小魚干、蝦米和蛤蜊這些高鈣食物也可以準備。」
「是,我會交代廚子多準備這些食物。」婉瑛先是點頭如搗蒜,接著又問︰「大概多久可以開始復健?」
區大夫沉吟一下。「因為沒有X光片可以當作參考,也無法確定骨頭有沒有長好,不過依我的經驗來判斷,約莫半個月左右,將軍便可以開始進行一些筋肉放松伸展的動作了。」
「還要半個月?」秦鳳戈難掩失望地喃道。
他能夠體會病患的心情,臉色一整。「將軍切莫過于心急,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讓左腳得到充分休息,要知道休息就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否則萬一再次骨裂,情況會比現在更嚴重,可是得不償失。」
秦鳳戈不禁閉了下眼皮,吐出胸腔內的抑郁之氣,接受了他的忠告。「多謝區大夫,我會牢牢記住的。」
「那我先告辭了。」區大夫拱手說道。
于是,婉瑛親自送他到寢房外,再次道謝。「有信任的醫師可以請教,我也安心不少。」
「照顧病患不是件輕松的事,最辛苦的還是負責看護的人,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吃睡要正常。」說完,區大夫這才轉身離去。
待婉瑛返回寢房內,就見丈夫正在發呆。「在想些什麼?」
他不禁大為贊嘆。「雖然早知他看診的方式與別人不同,不過直到方才,更覺得他是我朝中絕無僅有的大夫。」
婉瑛听了不禁莞爾。「將軍相信他的診斷?」
「當然。」秦鳳戈毫不猶豫地回道。
「那麼就該听從醫囑,不要想太多,以休息為重。」婉瑛真的不希望他為了早日回到工作崗位,勉強下床走動,導致傷勢惡化。
他不想讓妻子操心,只能盡力配合。「我知道。」
「當我听到你受傷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她伸手輕撫秦鳳戈的臉頰、下巴,因為上頭冒出青色胡髭,有些刺刺的。「只要你能平安,我願意只當你的妻子、硯哥兒的娘,其他都可以放棄。」
秦鳳戈握住貼在頰畔的小手,目光流動著縫襁柔光。「萬萬不要這麼想,你就是你,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為了我而去改變,我想那也不是老天爺讓你來到這里的用意。」
「將軍真的這麼認為?」婉瑛很欣慰他也有這個想法。
他嘆了口氣。「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就因為是這樣勇于冒險犯難的你,當初才能協助我抓到縱火的犯人,保住不少百姓的身家性命安全,這世間又有哪個女子像你這般,能跟我一塊兒討論防火技術呢?我相信老天爺如此安排,自有祂的道理,豈能為了一己之私,強迫你去改變,所以只要保持原狀就好,只不過……」
這席話讓婉瑛不禁熱淚盈眶,她不認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或有多完美,每件事都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只是希望盡其所能,做自己該做的,不要留下一絲遺憾,而也因為無法取舍,才會天人交戰。
「只不過什麼?」她急切地問。
「只不過要格外謹慎小心,就當是為了硯哥兒,他不能再失去一個娘了。」這是秦鳳戈僅有的要求。
婉瑛一面哭一面笑的撲進他懷中。「我答應你……」
「在行動之前,你必須把自己的安危置于優先,若是有個萬一,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秦鳳戈不斷地殷殷囑咐。
她在丈夫胸前頻頻點頭,哽聲地說︰「我會的,我跟你保證……」
「那就好。」他將下巴抵在婉瑛頭上,笑嘆地說。
「將軍,謝謝你。」婉瑛也很清楚對于這個架空朝代的古代男人來說,能做到這個地步有多不容易,也就更愛他了。
秦鳳戈用掌心摩挲著她的背部,揚起唇角。「還有一樁好消息要告訴你,就在數日前,我把組織義勇熸火軍的想法寫在奏折上,呈給皇上看了。」
「你真的這麼做了?」她驚喜地問。
他低笑一聲。「我既然答應,自然會做到,皇上看過奏折之後,相當贊賞,直夸你有遠見,並且下了旨意,由我全權負責。」
婉瑛一臉笑不可抑。「你跟皇上說是我建議的,而他居然也接受了?」還以為不會被采納,更會招來女子不該干政的批評,看來皇上不同于一般傳統男子,有著前衛先進的見解。
「我可不敢居功,皇上還說你雖身為女子,卻比尋常男子還要聰明大膽,想為朝廷和百姓盡一分力量,值得嘉許,還希望你能提供更多的意見和看法。」秦鳳戈與有榮焉地說道。
「既然皇上開了金口,我還有一個建議。」婉瑛開心不已地說。
「什麼建議?」
她把腦中的構思說出來。「就是把望火樓設計成鐘樓,若是在夜晚發生火災,便可以敲鐘示警,讓睡夢中的百姓們都能听到,這比敲鑼還有效,不僅可以盡快逃生,也可幫忙滅火。」
「這個建議很好,我會一並寫在奏折上,呈交給皇上。」見她喜不自勝,秦鳳戈心情大好,身上的傷痛也仿佛不存在了。
這時,小菊推門進來,向他們稟報,原來是老太君又來探望了,前天沒跟孫子說上半句話,總是不能安心。
「快請!」秦鳳戈用掌心抹了幾下臉,希望讓氣色好看些,不想讓祖母瞧見自己一臉病容。
婉瑛則幫他整理好發髻,才到門口迎接老太君,這回身邊不見林氏和江氏,是由三房所出的孫女錦繡陪同而來。
「鳳哥兒,傷口疼不疼?」老太君在床沿坐下,疼惜地看著愛孫。
他立刻安撫地說︰「一點都不疼,讓祖母擔心了。」
「不疼就好。」知道孫子不過在安慰她,老太君也不點破。
錦繡不只笑得甜,嘴也甜。「我就跟祖母說大堂兄是有福之人,老天爺自會保佑,絕不會有事的。」
「你說得對。」老太君笑眯了眼說。
「大堂嫂也辛苦了。」錦繡心里雖然看不起大堂兄再娶的續弦,但還是要做做表面功夫。
婉瑛客氣的回應。「這是我應該做的。」
「幸好將軍府內奴僕多,可以任憑大堂嫂使喚,不至于太累。」她言下之意就是婉瑛只要出張嘴巴,負責照顧的都是下人。
丙然是母女,跟三嬸還真是同一個調調,都喜歡說話挖苦人,婉瑛忍著氣,努力不讓它發作。
而秦鳳戈則是目光微沉,正欲數落堂妹一番。
不待兩位主子開口,小菊已經搶先一步為婉瑛抱屈了。「小姐有所不知,夫人堅持要親自伺候將軍,不論是梳洗還是喂藥,甚至連夜里都在房里打地鋪,一刻都不曾離開……」
「小菊!」婉瑛輕斥,要她別多嘴。
小菊閉上嘴巴,不敢再說。
「真、真是如此嗎?」錦繡尷尬地問。
秦鳳戈淡淡地睨了下堂妹。「你大堂嫂確實是這麼照顧我的,前陣子听三叔說正在幫你挑一門好親事,看來離出嫁之日不遠,可得好好跟你大堂嫂學習,改掉你那嬌生慣養的性子,要能吃得了苦。」
「是。」挨了一頓罵,讓她只能模了模鼻子,躲到祖母身邊。
老太君則是訝然地瞥了婉瑛一眼,倒真沒想到她能這般盡心盡力地照顧孫子,換作其他女子,恐怕還做不到。
是自己對這個身分卑微的孫媳婦存有成見,才會無法敞開心胸接納嗎?不然又是為了什麼?
在這一刻,老太君不禁開始認真思索,這個續弦不只真心疼愛硯哥兒,硯哥兒也完全把她當作親娘看待,這一點有金嬤嬤可以作證,自己一雙老眼更是早就看出來了,所以才會吃味,不甘心寶貝曾孫子的心就這麼被個外人搶走,加上她和孫子之間的感情又好,除了出身不好之外,究竟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想到這兒,老太君對婉瑛也就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甚至願意承認她是秦家的媳婦兒。
祖孫倆又說上幾句話,為了不打擾秦鳳戈休息,老太君便起身準備離開,才走到房門口,又轉過身,看著婉瑛。
「鳳哥兒就交給你了。」老太君意味深長地說。
婉瑛先是訝異,旋即意會過來。「是……祖母。」
「嗯。」她接受了這一聲「祖母」。
待婉瑛送走老太君和錦繡,還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唯恐自己是在作夢。「快掐我一下!」
「掐你做什麼?」秦鳳戈笑到全身震動,讓傷口都隱隱作疼了。
她拉起丈夫的右手,放在頰畔。「我可能還沒睡醒……快點!」
秦鳳戈也舍不得太用力,輕輕地捏了一下。「如何?」
「太輕了,再重一點。」婉瑛嗔笑地說。
他改握住妻子的手。「我保證是真的,不是在作夢,祖母對你的成見不再那麼深,願意試著接受你。」
「我還以為要等上幾年才做得到,真是太好了……」她高興到想哭,能夠被秦家長輩接受,才能算是一家人。
「這是你努力的成果,是你應該得到的回報。」秦鳳戈可是一直在看著她,無論對人或對事,都保有一顆最真誠無私的心。
婉瑛感受到丈夫掌心的溫度,那是支持自己的力量。「若是沒有將軍,我可做不到,所以為了彼此,都要多多保重,不要受傷。」
「我答應你。」他允諾。
她眨去眼中的淚霧。「好了,說了這麼多的話,也應該累了,躺下來休息一會兒,要用午膳時再叫醒你。」
「好。」秦鳳戈在妻子的協助之下躺平,又握住她的手,才肯閉上眼皮,直到睡著都不放開。
「咱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的……」婉瑛對自己發誓。
秦鳳戈受傷已經五日了,婉瑛謝絕不相干的外人前來探病,不過可不能把皇上的旨意拒于門外,他不只派人前來慰問,還送了不少只有宮里才有的珍貴藥材,而秦府更不用說,老的、小的輪流上門,實在不堪其擾,到了最後她不得不來個閉門謝客,也圖個清靜。
「爹痛不痛?」硯哥兒天天都來房里探望父親,看著包扎上藥的左腳,小臉便皺成一團,都快哭出來了。
「爹不痛。」在兒子面前,秦鳳戈更不能喊一聲疼了。
硯哥兒這才笑開,抬頭跟婉瑛說︰「娘,爹說不痛。」
「是啊,你爹很勇敢,是個大英雄。」她笑吟吟地說。
听娘也這麼夸,硯哥兒滿眼崇拜地看著父親,想著等他長大,也要跟爹一樣勇敢,當個大英雄。
「夫人……」春香端了壺熱茶進來,開口詢問。「二管事遣了人來問奴婢,金嬤嬤前來探望,見還是不見?」
婉瑛想到金嬤嬤教會了她很多事,不好拒絕。「當然要見了。」
「听說她還帶著白姨娘,希望能看看將軍。」春香又說。
「白姨娘?」婉瑛和丈夫對望一眼,心想她是秦鳳鳴的生母,自然也得給一個面子。「請她們進來吧。」
春香便餃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