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面之夫管嚴 第3章(1)

當天晚上,芝恩獨自坐在新房內,頭上的發髻已經解下,身上只穿著衫、褲,兩手則撐著圓潤白皙的雙頰,一面等著相公進房,一面想著白天發生的事。

她能幫什麼忙呢?

如果連大夫都束手無策的話,自己又能做些什麼?

說沒有被嚇到是假的,倘若要她一個人去面對發瘋的小泵,芝恩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過想到大伯已經過世,這個妹妹便是相公僅剩的親手足,身為他的妻子,更是責無旁貸,不能當作和自己無關。

芝恩真希望自己能再聰明一點、能干一點,可以為相公分憂解勞,而不是只能苦惱,卻什麼也幫不上。

這時,房門傳來喀的一聲,有人推門進來了。

「……相公。」她連忙起身。

雲景琛方才又去了小跨院,見小妹睡得很熟,便又訓斥了服侍的張嬤嬤和丫鬟們一番,要她們多用一點耐性,想辦法安撫她,不準再用綁的,否則家法伺候,然後才回房歇息。

「睡吧!」他解著襟上的盤扣說道。

見狀,芝恩也不知該不該問。「相公,小泵她……她……」

「你想知道亭玉的事?」雲景琛這才將目光投向她。

她用力頷首。「如果……如果相公願意告訴我的話……」擔心會遭到拒絕,所以問得有些畏畏縮縮的。

「亭玉是在六歲那年,有一天突然發起高燒,連著三天都退不下來,好不容易清醒過來,人卻瘋了,這麼多年下來,不知看了多少大夫,還是治不好。」

雲景琛說得輕描淡寫,只有自己最清楚心情有多麼沉痛,因為娘也是在那一天投井自盡,對當時才不過十歲的他來說,是一連串的巨大打擊。

芝恩總算解開心中的疑惑。「原來不是天生的……」就說是二姐多心了,根本不像她說的那麼嚇人,只要是人都會生病,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當然不是天生的!」他大聲駁斥。「在亭玉六歲之前,都很正常,不是打從娘胎出生就是個瘋子。」

她瑟縮一下。「我不是那個意思……」

雲景深神情冷酷,口氣更是不留情面,不管是誰,只要企圖傷害唯一的妹妹,就算是剛娶進門的小丫頭,他也不會原諒。

「如果你是因為看到亭玉的樣子,覺得害怕,也不敢接近她,我不會勉強,府里多的是人伺候,還是照樣交給她們。」更何況他也不曾期望她能辦得到。

「你只要替我照顧好謙兒就夠了。」

「相公,我沒有說不敢接近小泵……」芝恩心頭連顫了幾下,覺得自己的意思被他誤解,嘗試著解釋。

他不想多談。「好了,睡吧!」

芝恩覺得委屈,只能月兌下繡花鞋,躺在鋪著繡有鴛鴦等吉祥圖案的大紅喜床內側,兩眼盯著帳頂看,努力不讓淚水從眼角滑下來。

待雲景琛吹熄燭火,也跟著爬上床。

「相公不要生氣,」她伸出小手揪住雲景琛的袖子,小心翼翼地乞求,不希望有任何誤會橫亙在兩人之間。

「我承認是真的嚇到了,但是並沒有討厭小泵的意思,一定要相信我。」

聞言,雲景琛靜默下來,為了保護小妹,不願再見她受到一絲傷害,自己確實有些反應過度,那也全是因為連親人都嫌棄了,又如何能期望一個剛嫁進雲家的外人願意接受小妹?

「我相信你就是了……」說著,他便翻身覆在身邊的嬌小身子,索討身為丈夫應該享有的權益,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說的話,或者只是隨口敷衍?芝恩很想再問個清楚,但又怕惹相公不高興,心頭真的好亂好亂,也根本沒有心情,但又不能拒絕求歡,只能閉緊眼皮,等待完事。

直到身上的男人翻到另一側,芝恩已經淚流滿面,卻不是因為的疼痛,而是覺得好無助。

兩人明明已經是夫妻,彼此之間卻像是隔了一道高牆,不僅看不透對方的心,更別說是觸踫到了。

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相公喜歡自己,而且願意了解她?

想到在娘家時,還有福嬸可以傾訴心情,隨時給她擁抱和溫暖,可是在雲家,卻一個人也沒有,都得要靠自己。

芝恩知道不能埋怨任何人,這是她選擇要走的路,只能勉勵自己更加努力,總有一天,會讓相公完全接納,真正地把她當做妻子看待。

她非要做到不可……

想著、想著,芝恩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當她再度睜開雙眼,已經是第二天的卯時,原本躺在身畔的男人也不在了。

「二女乃女乃醒了?」堇芳端著洗臉水,推門進來。

「醒了、醒了。」芝恩正忙著把衫褲穿回去,連忙應聲,免得讓別人以為她還在賴床。「相公……我是說二爺呢?」

堇芳將洗臉水放在架上。「二爺寅時便出門了,約莫兩天就會回來。」

「出門了?」她不禁愣了愣,心想這種事總該跟自己說一聲,而不是從婢女口中得知。「上哪兒去?!」

「二爺沒有交代,奴婢也不清楚。」堇芳捧了一套嫣紅色襖裙過來,先伺候主子穿上。

「只有吩咐奴婢,二女乃女乃對雲家還不熟,別到處亂跑。」

芝恩臉蛋上掠過一抹受傷的神色,輕扯了下唇角。「我知道了。」

除了待在這座院落,還能去哪兒呢?看來相公真當她只是個年輕又不懂事的小丫頭來管教,並不是平起平坐的妻子。

梳洗之後,她也沒有胃口,只吃了兩口飯菜就吃不下了。

今天外頭的天氣很好,芝恩便在院落里頭隨意走動,想要熟悉一下環境,于是先上了二樓,其中最大的一間廂房就是書房,由于徽商是官儒賈三位一體,最重視的就是儒家思想,好比她爹只要賦閑在家,同樣也是關在書房里,其他廂房大多都卻是閑置不用。

接著她又下樓,打開東、西廂房,里頭擺放了幾張桌椅、字畫和一些珍貴古董,也打掃得一塵不染,問了身邊的堇芳,由于相公之前尚未娶妻,也無侍發,更無子女,所以大多都是用來招待客人。

待她走出東廂房,知道東側有一大一小耳房,還有座小跨院,也就是小泵居住的地方,便往西側走去,卻只有一間耳房,接著就是一道矮牆,牆上嵌了扇小門,門上還落著大鎖,心想里頭該不會也有座小跨院?

「這里頭有什麼?」芝恩隨口問道。

堇芳口氣一頓,目光閃爍。「回二女乃女乃,里頭什麼也沒有。」

「既然什麼也沒有,為何要上鎖?」她看著小門四周砌著矮牆,顯得突兀,像是刻意圍起來的。

「奴婢也不清楚。」堇芳不敢亂說。

芝恩模了模上頭的大鎖,愈是不想讓人進去,就愈令人好奇,這是種天性。

「那麼鑰匙也在二爺那兒?」

「是。」堇芳不希望她再問下去了,因為有些事真的不能說,就連提都不能提。

「二女乃女乃若不知該做什麼,不妨就看看書,或是做些針黹女紅。」

芝恩不太好意思讓人知道自己認得的字不多,想到大姐也曾經嘗試過教她讀書識字,偏偏腦子不太靈光,就是記不住。

「我在外頭坐一下,待會兒再進屋去。」她又瞥了那扇上鎖的小門一眼,這才往回走。

就在這當口,听到有人不停地叫著「二爺、二爺」,主僕倆連忙循聲而去,就見一名丫鬟行色匆匆地到處找人,似乎有急事。

「別叫了!二爺出門去了。」堇芳認出那是伺候大姑娘的小玉。

小玉听她這麼說,馬上哭了出來。「堇芳姐,你說該怎麼辦?大姑娘又在鬧了,咱們也不能綁著她。」

堇芳只好請示主子。「二女乃女乃,你說該怎麼辦?」

「我……」芝恩也有些慌了,看著堇芳和小玉都在等她的決定,也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我去看看好了。」

相公不在府里,她就必須當個能作得了主的主子,不能逃避責任。

于是,她先深吸口氣,便往東側的小跨院走去,雖然緊張到手心都在冒汗,但腳步沒有片刻遲疑。

跨進月洞門,便來到小跨院,可以听到哭泣和叫聲,芝恩心里有些焦急,不曉得出了什麼事,只能加快腳步穿過院子,來到小泵的寢房。

「……哎呀!疼死我了!」張嬤嬤的右手手背被人咬住不放,便用左手賞了對方一個耳光,這才順利抽了回去。

見狀,芝恩驚呼一聲。「你怎麼打她?」

亭玉坐倒在地上,癟起嘴哭著。「嗚嗚……哇……」

「二女乃女乃,奴婢手背上的肉都快被大姑娘咬掉了……」張嬤嬤真的受夠了。

「也不是真的故意要打人……」

另一名丫鬟娟兒在旁邊幫忙解釋。「大姑娘的力氣好大,若不這麼做的話,她根本不會松口……」沒被咬過的人根本不知道有多痛。

芝恩沒有想太多,便蹲在淚流滿面的小泵身邊,想要安慰她。

「很疼是不是?快點讓二嫂看看。」

「二女乃女乃小心!」小玉趕緊開口。

她還沒反應過來,才剛伸出的右手,已經被小泵抓住,張嘴就往手背上咬下去,霎時疼得眉心緊蹙,只能咬緊牙關,才沒叫出聲來。

堇芳試圖上前救人。「二女乃女乃……」

「不要、不要緊……」其實芝恩也不懂應該如何安撫小泵失控錯亂的情緒,那就讓她發泄出來,等到咬累了,自然會松口。

「我沒事,就讓她咬著。」這點痛不算什麼,待會兒上個藥就好。

就這樣,亭玉咬著、咬著,等了好半天,卻還是不見對方打她、罵她,便偷偷地抬眼,覷了下芝恩,而芝恩也在看著她,還露出淺淺的微笑,不禁覺得這個人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我可以叫你亭玉嗎?」盡避小泵的年紀比她還大,不過輩分上就像是妹妹,芝恩索性當她是個孩子。「心情好些了嗎?要是還不夠,就再咬著。」

亭玉又用力地咬下去,見對方只是攢緊眉頭,也沒有凶她、瞪她,甚至動手,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松開牙齒和嘴巴,然後縮到牆角。

「讓奴婢看看。」堇芳立刻檢視她手背上的齒印和紅腫。「還是先上藥吧!」

「待會兒再說。」她揮手拒絕,看著瑟縮在牆角,滿臉警戒的小泵,腦後的辮子也松松垮垮的,臉蛋更是烏漆抹黑,若是尋常姑娘到了這個年紀,早就嫁人,也當了娘,而不是像這樣瘋瘋癲癲過一輩子,心里也跟著難過。

她輕喚一聲。「亭玉?」

听到在叫自己,亭玉又拚命地往牆角縮去。「不要打我……」

「我不會打你的。」芝恩保證地說。

亭玉歪著頭打量她。「你也跟她們一樣不讓我出去……」

「你要出去?要去哪里?」

「我要去外面……」亭玉指著房門口。

芝恩考慮一下,決定冒個險,嘗試著和小泵相處看看,也多了解她的狀況。

「如果你听話,我就帶你出去。」

「二女乃女乃,二爺有交代過不能讓大姑娘離開寢房……」張嬤嬤覺得這位剛進門的新主母根本還搞不清楚狀況。「要是出了事,誰擔待得起?」

「要是相公怪罪下來,就由我來承擔……」芝恩勇敢地迎視滿臉不贊同的張嬤嬤,以及兩個丫鬟。「不會讓你們挨罵的。」

張嬤嬤見她不過是個小丫頭,根本就打從心底瞧不起。「二女乃女乃可要說到做到,別害了咱們。」

「我當然說話算話。」她昂起下巴回道。

既然二女乃女乃都這麼說了,張嬤嬤她們也就樂得在旁邊看戲,就看她怎麼應付發瘋的大姑娘,就不信會做得比她們好。

「亭玉……來。」芝恩朝小泵伸出手,還不忘露出善意的笑臉。「你不是要到外面去?我帶你出去。」

亭玉又歪著頭看她。「你真的要帶我出去?」

「當然是真的。」她點了點頭。「不過你要听話才行。」

聞言,亭玉從牆角慢慢地爬了過來。「我听話……會乖乖的……」

芝恩站起身來,有些猶豫,就怕又會被咬,但最後還是握住小泵的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二嫂帶你到外面走一走。」

「好,去外面走一走。」她笑嘻嘻地重復。

就這樣,芝恩牽著比自己的個頭高上約莫一寸的小泵,跨出門檻,來到外頭的院子,雖然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就怕等一下又失控,難以收拾,但這卻是目前自己唯一做得到的事,所以還是決定試試看。

「你看!咱們已經到外面來了。」

亭玉有些緊張地看了看張嬤嬤等人,擔心又會被拖回屋里,拚命地搖頭。

「不要抓我!我會很乖很听話的……」

「別怕!」芝恩握緊她那只髒兮兮的手。「她們不會抓你的。」

亭玉傻傻地看著她,然後傻笑地說︰「她們都是壞人,你是好人……」

「大家都是好人,只是不曉得該怎麼跟你相處。」她也在調適中,不過只要拿出誠意,相信小泵會感受得到的。「告訴二嫂,你想去哪里?」

「去……那里!」亭玉拉著她往右邊跑,馬頭牆旁邊有一窪池塘,美其名是池塘,其實不過是小小的水池,大約兩尺寬,水深不及膝,用石頭圍起來,還有幾尾小魚在里頭游動。

芝恩也跟著蹲下。「亭玉喜歡看魚?」

「魚。」她指著它們傻笑。

「我也喜歡看魚。」芝恩望向優游自在的小魚,心里好生羨慕。「因為它們似乎沒有煩惱,比人還幸福。」

她們就這樣蹲在魚池邊,觀看那些游來游去的小魚。

電腦版

茶香言情網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