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結婚的第六十六天，晚上七點多，沈雅塘和杜綺剛離開養老院，這幾天他們天天都去陪伴外婆，或許他們感覺得出她一天比一天虛弱，想送她去醫院，可是外婆堅持不肯去，因為她想在清醒的每一天，都能這麼自在的活著，而不是插滿管子，只能靠氧氣罩呼吸，像個病人一樣。

才不過十分鐘，養老院就打電話來了。

座車再度折返回到養老院，或許外婆撐到他們離開，才整個松懈下來，就是不想讓他們看到這一幕。

當他們看到救護車已經在外頭等候了，趕緊沖下車，見到外婆被救護人員用擔架推了出來，臉上戴著氧氣罩，叫了好幾聲也不曾掀開眼皮，兩人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情景。

「你們剛才一走，外婆突然說她的胸口很痛，然後就呼吸困難，一下子就昏過去了……」護理長在旁邊解說。

杜綺覷了一眼身邊的男人，見他臉色慘白到了極點，于是馬上接過車鑰匙。「我來開車，先跟去醫院再說。」

「嗯。」沈雅塘只能照她的話做，因為他全身發抖，根本無法開車。

當杜綺開著車跟到了醫院，在急診室中，看著醫生幫外婆急救，他們除了在心中不斷地加油打氣，什麼忙也幫不上。

經過一連串的儀器和血液檢查，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左右，醫生請護士將病人送往樓上的加護病房。

沈雅塘艱澀地開口問︰「我外婆的情況怎麼樣了？」

「依照病人目前的情況，只能先觀察……」醫生語帶保留地說。「不過家屬也要做好心理準備了。」

這句話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們到回護病房外面等吧。」杜綺很擔憂地瞅了沈雅塘一眼，怕他會因此崩潰、無法承受。

听了，沈雅塘沒有回答，也沒有移動腳步，杜綺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他，因為這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安慰得來的事。

就在這時，沈雅塘動了下右手，主動握住杜綺的，將她的左手緊緊地握在掌心中，因為此時此刻的他多麼需要她的支持。

靶受到沈雅塘的手掌好冰冷，而且在顫抖，杜綺胸口緊縮了下，這個動作的意義有多大，只有自己明白，因為沈雅塘想要她陪在他身邊，陪他度過這一關，這小小的舉動已經可以取代口頭上能夠表達出的感情，其實有些話真的不必用言語，只要能讓對方感受到就好，說不說我愛你，已經不重要了，于是也緊緊的回握住沈雅塘的手。

「走吧。」

沈雅塘頷了下首，任由杜綺牽著自己搭電梯上樓，當他們來到加護病房外頭，除了等候還是等候，但又是那麼的漫長。

兩人就這麼坐在椅子上，彼此的手依然緊握著對方。

不知等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難熬。

「如果外婆真的要走，我只希望……外婆能在沒有一絲痛苦的狀況下離開。」沈雅塘哽咽地說。「我現在只有這個願望了。」

杜綺眼眶瞬間盈滿淚水。「剛剛急診室的醫生在幫外婆急救的時候，外婆的表情就像是睡著了，她在睡覺，而且睡得好熟，不會有痛苦的。」

「嗚……」沈雅塘逸出哭聲，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壓抑地啜泣著，哭到身軀劇烈抖動。

杜綺緊緊地環抱住他，希望能給他力量。

「心很痛對不對？沒關系……盡情地哭出來……」杜綺撫著沈雅塘的背，陪著一起流淚，她很高興能在這時候陪著他，而不是讓他孤獨的面對這一切，她光是用想的，就替他心如刀絞。

餅了一會兒，沈雅塘的情緒終于稍微控制住了，他用力地吸著氣，那股壓在胸口上的郁結因為宣泄而減輕了一些。

杜綺便暫時離開一會兒，來到地下室的便利商店買了兩杯現煮咖啡回來，將其中一杯遞給沈雅塘。

「要你回去休息是不可能的，如果想撐到明天早上可以進去看外婆，那就先喝點東西，讓身體保持溫暖。」

「你真了解我。」沈雅塘感激地接過咖啡。

「我知道這個時候，就算是地震也不能把你嚇跑。」杜綺啜著自己的咖啡，此刻更需要其中一人能保持冷靜。

他們默默的喝著咖啡，也因為這咖啡的香氣舒緩了心痛的滋味。

沈雅塘將空紙杯丟進垃圾桶內，回到座位上，然後說道︰「那天……我並沒有把話說完，其實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以為我接下來要說的是我可以愛你。」有些話還是得說出來，他不想等到失去了才說。

「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們就把它忘了。」她已經相信沈雅塘是愛她的，也許沒有她愛他來得那麼深，但這樣就夠了。

沈雅塘眼底泛著血絲，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可是我不想讓你心里有個結在，我想把話說清楚。」

「好，我听你說。」杜綺也喝完咖啡，專心地聆听著。

「當時你問我愛不愛你，我的回答是如果能讓你高興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真的很愛你，但是你要保證這輩子都不能離開我，不要再讓我嘗到失去所愛的人的痛苦，我失去了父母，現在又要失去外婆，要是愛一個人，最後還是要失去，我……真的好害怕再去愛……」他將當初的心情坦白地、一鼓作氣地、全說出來。

杜綺怔怔地看著他，原來沈雅塘要說的是這些話，他要把心中的恐懼告訴她，而她卻那麼自以為是，因為她更害怕听到沈雅塘說不愛她，因此才早一步搶話，其實他們都一樣，在愛的面前都是這麼的膽小怯懦。

「所以當我一旦說愛你之後，就不準你放棄，不準先丟下我，知不知道？否則我會恨你。」沈雅塘很嚴肅地說。

「我答應你……一定不會丟下你……不會離開你……」杜綺又哭又笑地偎在沈雅塘胸前，一再地保證。

沈雅塘摟著她的肩頭。「那時我猶豫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再愛一次、再去面對將來有一天可能會失去你，也不確定你到底愛不愛我，當你說愛我時，我真的好想告訴你這些話，但是誤會已經造成了，來不及了。」

「來得及……還來得及……」杜綺迭聲說道。

「我是不是很自私？明知道很多事是不能保證永遠的，可是我就是不想失去所愛的人，我已經受夠了。」沈雅塘情緒激動地說。「如果你不想跟這樣的我在一起的話，那就趕快說。」

杜綺淚眼汪汪地說︰「你現在想甩掉我，已經太遲了，我這輩子都會纏著你不放。」

「我真的應該早點說出來，讓你不用承受這麼多的痛苦。」沈雅塘心里有著滿滿的歉疚。「對不起。」

「你這樣跟我道歉，我很不習慣。」杜綺噙著淚，揶揄地說。

沈雅塘扯了下嘴角，想笑，不過沒有成功。「你會陪在我身邊吧？」

「這還用問嗎？」這次輪到杜綺握住他的手，保證地說。

直到隔天早上，家屬可以進加護病房探病了，里頭的醫生也是給予同樣的回答，只能等待外婆自己清醒，否則只怕不樂觀。

他們緊握著彼此的手，一起站在病床邊，不停地對外婆說著鼓勵的話，也相信她一定會听到，但是到了最後，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該來的還是來了。

到了第十天，外婆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就像陷入沉睡當中，心跳劃成了一條直線，沒有感到任何痛苦地離開人世。

喪禮結束後的第二天，沈雅塘和杜綺再度來到了這座籠罩在山嵐間的私人墓園，看著照片上的外婆，依舊笑得慈藹，也彷佛在看著他們，告訴這兩個孩子，她過得很好，不要擔心。

「外婆喜歡這里的環境嗎？山上空氣好，而且又很對不對？」杜綺把帶來的香水百合放進花瓶里。「不過外婆不會寂寞的，因為我和雅塘會常常來吵你，你可不要嫌煩。」

而站在墓碑前的高大男人只是靜靜地看著外婆的照片，從七歲那年和外婆一起生活開始，所有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又回憶了一遍，里頭全是外婆給他的愛，滿滿的、完整的，真希望下輩子還能再當她的外孫……不！他希望下次外婆來當他的女兒，換他來照顧她。

「你怎麼都不說話？」

杜綺跟外婆閑話家常完畢，起身走向沈雅塘，美目一轉。「還是你想跟外婆說悄悄話，我在這邊不方便？那我走遠一點好了，你們祖孫倆好好聊聊。」

說著，杜綺便貼心地走到另一頭去，順便清掃地上的落葉，讓他們祖孫倆能聊著只有他們才知道的話。

沈雅塘覷了一眼正將換下來的花丟進垃圾袋內的杜綺，這些日子忙著喪禮的事，雖然已經盡可能的把傳統習俗精簡過，不過還是有很多不能省略掉的程序，所以他們回到家就已經累得立刻睡著了，根本沒空談到以後的事，而杜綺也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只是陪著他，什麼也沒多說，這讓沈雅塘覺得以後要對她更好、讓她更幸福。

「外婆……」沈雅塘蹲下來看著照片，乖乖地低頭認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其實我和綺原本只是為了讓你開心才假結婚的，希望這樣能讓外婆開心，對不起，我以後不敢再騙外婆了……可是現在已經不一樣，我很認真地看待這段婚姻，而且我也愛上綺了，所以我們要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憨囝仔，這樣才對！照片中的外婆似乎正笑瞇了眼。

「外婆曾經擔心我只記得如何去恨一個人，卻忘了愛的感覺，現在我已經找回來了，我想跟綺在一起，一輩子對她好，就像她對我好一樣，我也會給她所有的愛和幸福，然後幫外婆生好多曾外孫……」沈雅塘深深地吸了口氣，雖然失去外婆依然讓他心痛、不舍，可是人生若真的無常，那麼他要更把握身邊的幸福，讓外婆在那個世界不用再為他操煩。「外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可是你說要我偶爾想你一下就好，真的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