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靜頤翻過身來,從背對鳳勁夜的睡姿,變成面對他。
在昏暗的光線下啾著剛成為他的妻子的靜頤,她是自己這輩子唯一心動的女孩,他在心里對自己發誓,一定要給她幸福,可是現在的他什麼也無法給,為了兩人的將來,他必須先離開,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學業並闖出一番事業來,再回到台灣,這樣的他才有資格贏得她的心,跟靜頤說自己有多愛她。
「不管分開多久,我的心里只有你,一定要等我回來……」鳳勁夜慢慢地俯下俊臉,偷偷地親了下靜頤的額頭,那是他對她的承諾。
三天後!下午兩點多,靜頤從公交車上下來,手上提著兩只購物袋,剛從大賣場采購生活用品回來,就站在路邊等著過馬路,沒有留意到對街停著一輛出租車,有人就坐在後座痴痴地看著她,直到靜頤走進巷內,才叫司機開車。
鳳勁夜隨即戴上太陽眼鏡,掩飾眼底的沉痛,他沒辦法面對面地跟靜頤說再見,怕自己會不想離開她,只好逃避地選擇這種方式離開。
回到家的靜頤听母親說鳳勁夜剛坐出租車走了,小臉倏地一白,馬上追了出去,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直到奔出了巷子,已經找不到人了。
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再走?為什麼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暑假時會不會再回來看我?你會忘了我嗎?
靜頤在心中哭著問。但不管她怎麼問,都得不到答案,只是告訴自己要有耐性,這里也是鳳勁夜的家,他總會回來的。
八年後下午四點多,靜頤協助今天最後一位病患做完復健,準備打卡下班。二十六歲的她留著一頭及腰的烏黑長發,配上白色外袍,看起來很專業,但又不會給人太嚴肅的戚覺,而她臉上總是掛著溫柔的笑意,對人十分有耐性,解說又詳細,再難纏的病人也不得不投降,是醫院里最受歡迎的物理治療師。
「你還沒下班?」一位復健科的護士看見剛從女廁出來的靜頤,出聲招呼道。
「我正要回去,對了!姜姊,上次你送我的大白菜真的很好吃、很甜,是在哪里買的?」
「當然甜了,那是我公公自己種的有機蔬菜,沒有放農藥,你要是喜歡吃,下次我回鄉下再多帶一些上來給你。」姜姊很高興有人賞識。
「太好了,我也可以拿去給我媽吃吃看。」雖然母親在三年前已經再嫁,沒有和她住在一起,不過母女倆還是經常見面。
靜頤跟她道了聲再見,然後月兌下白色制服外套,掛在個人儲物櫃中,拿了包包打卡下班了。
就跟往常的日子一樣,靜頤選擇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她沒有買車代步,有車雖然方便,可是她喜歡坐在公交車上,沿路欣賞風景,然後想些事情,這已經是她多年的習慣了。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氣候已經漸漸有了冬天的味道,靜頤走進巷子內,順手將圍在脖子上的絲巾調整好,才揚起羽睫就看到矗立在大門口的他。
就算兩人已經有整整四年不曾再見過面,其間也只通過幾次電話而已,靜頤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她分不出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只覺得周圍的風聲、還有吹動樹葉的沙沙聲,甚至外面馬路上的車聲全都消失不見了,就連自己的呼吸聲也都听不到,彷佛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靜止了。
一身黑色風衣、腦後扎了個短馬尾的鳳勁夜,像是戚應到了靜頤的凝視,偏頭望向她,兩人就這麼看著對方,他深黝的目光近乎貪婪地掃過靜頤!
她沒什麼改變,就跟記憶中一樣的縴瘦美-麗,只是頭發留得更長了,穿著打扮也較為成熟許多,當視線回到此刻她臉上的震愕表情,他心口一沉,又因為那無聊的自尊,讓他的口氣變得惡劣。
「還不快點開門!」她並不想見到他吧……鳳勁夜不禁要這麼猜測,畢竟這四年來對靜頤不聞不問,就算接到她的電話,也是匆匆地掛斷,但他並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他是有原因的……現在他突然就這麼出現了,她會錯愕是必然的,說不定還很不高興他來打擾她的生活。
靜頤猛地回過神來,連忙小跑步上前,從皮包里找出鑰匙,她好氣自己會這麼慌亂,還以為過了這麼多年,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見了鳳勁夜就會臉紅心跳的女孩,可是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沒變。
當大門鑰匙不小心掉在地上,她窘得臉都紅了。
「都幾歲了,還這麼笨手笨腳的。」有必要這麼驚恐嗎?他又不是來尋仇的!鳳勁夜在心里不滿的咕噥。
「對不起。」
但她為什麼要道歉?是他自己不事先通知一聲就突然跑回來的,不是嗎?靜頤著秀眉心忖。
鳳勁夜等靜頤打開大門,腿部有些吃力地跨進去。「你的右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直到這時,靜頤才注意到鳳勁夜的右手還拄著一支拐杖,穿著長褲的右腳顯得很不自然,剛才只看到左側,所以沒有發現,她著急地問著。
「斷了!」鳳勁夜隨口回道。
靜頤幫忙將外面的兩只行李箱拖進來,關上大門,然後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頭,迭聲問︰「是怎麼斷的?已經多久了?有帶X光片回來嗎?在美國有沒有先做復健?」
「我討厭做復健。」鳳勁夜心口不一地回答,要不是知道她如今是個專業的物理治療師,他又何必忍耐三個月,直到有辦法自己搭飛機,就馬上飛回台灣,為的就是要她親自來幫他。
「再討厭還是得做復健,不然以後可能就無法正常走路了。」
靜頤打開拉門,看著鳳勁夜皺著眉頭往前走,她的心也跟著擰了,想伸手扶他,又被拒絕。
「我自己會走!」鳳勁夜俊臉陰郁地低喝一聲,然後撐著拐杖前進,要是還得靠靜頤來攙扶的話,要如何給她幸福。
「小心!」靜頤很緊張地走在一旁提醒。
「不用管我,我又不是殘廢了。」雖然他因為自己太過大意才會出車禍,可是現在見靜頤這麼關心擔憂他,這些日子所挨的痛楚也值得了。
「你不要亂說。」靜頤心里很難過,他受了傷卻沒人通知她,這讓她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明天就到醫院再做一次檢查,一定要復健才行。」
「你真的年紀越大,就越嗦了。」鳳勁夜哼道。
靜頤不禁惱紅了臉蛋,可是又不懂得怎麼回嘴。「你一個人搭飛機回來嗎?為什麼不先打電話給我?我可以去機場接你。」
「我故意不打的。」
鳳勁夜想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只是她似乎不是很開心,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跟以前一樣,沒有多大的改變。
「為什麼?」
鳳勁夜撇了撇好看的嘴角。「不然怎麼叫突擊檢查?這樣就可以知道你有沒有背著我偷偷跟別的男人來往。」
「我才不會做出那種事!」靜頤為自己的清白辯護,她已經結婚了,怎麼可以做出背叛婚姻的事來。
「是嗎?」鳳勁夜一點都不相信,因為靜頤已經再嫁的母親偶爾會打電話到美國給他,質問他什麼時候才要回台灣,就在幾個月前他接到岳母的電話,說有條件比他更好的男人在追求靜頤,還求他如果無法給靜頤幸福的話,就盡早放她自由,這個消息讓他愈想愈是火冒三丈,所以車也愈開愈快,這也是鳳勁夜之所以發生那場車禍的主要原因。
靜頤停下腳步看著他。「你不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對你很重要嗎?」鳳勁夜再度拄著拐杖往前走,不過因為木質地板太平整,拐杖的施力點不夠,就這麼一滑,身體順著往前傾倒。
因為常幫病患做復健,所以靜頤對這種情況相當的熟悉,下意識地張臂抱住鳳勁夜,怕他跌倒之後,腿部的傷勢會更嚴重,可沒預料到自己會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也跟著倒在地上。「啊!」兩人同時叫出聲來,接著是一聲巨響。鳳勁夜最先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身軀整個壓著靜頤,全身每一條肌肉都可以感受到那身子有多麼的柔軟、多麼的女性化,這讓他起了本能反應。
「有沒有怎麼樣?你的腳……」靜頤抬起頭焦急地詢問,卻望進一雙深不可見的灼熱瞳眸,不知怎麼的,她好像看到他眸底有火焰在燃燒,臉蛋不明所以地跟著發燙,下面的話也卡在喉嚨吐不出來了。
要不是右腿傳來劇痛,鳳勁夜一定會當場吻住靜頤,他不知道該慶幸還是生氣。「這句話應該我問才對,你要是受傷了,可沒有人煮飯給我吃。」
靜頤的體溫直線上升,全身都躁熱起來了。「我沒有受傷……你呢?我先扶你起來……小心……」
「我自己來就好。」鳳勁夜費力地壓下男性沖動,面頰已經一片熱辣辣的,他吃力地拄著拐杖,想要站起來,最後還是不得不借著靜頤的幫助,才能順利起身,這讓他感到很窩囊。
「慢慢來……」
「你對每個病人都這麼好嗎?男病人也是?」鳳勁夜瞧著一手圈著自己腰部的靜頤,她的姿勢是那麼純熟,似乎經常這麼做。
「那是我的工作。」他這是在吃醋嗎?靜頤還是頭一回有這樣的想法,不禁望著鳳勁夜的表情,眼前的男人因為扎著馬尾的關系,整個臉部輪廓更為瘦削深邃,除了俊美,還充滿了男性魅力,對于這樣的鳳勁夜她戚到有些陌生。
「干麼一直盯著我看?」發覺到靜頤的凝視,讓鳳勁夜有些窘迫。
「我才沒有。」靜頤連忙羞澀地轉開視線,詫異著自己剛剛為什麼會以為他在吃醋,若是以前,她一定會以為鳳勁夜又在生莫名其妙的氣了,可是現在卻會往另一方面去想,她想要探究其中的原因,或許和年紀增長有關系,她的想法也跟著轉變了。
靜頤走了幾步,打開房間的拉門。「里頭的擺設我都沒有動過。」
「那你都睡在哪里?」房間里沒有任何屬于女人用的東西,鳳勁夜隨口問道。
靜頤接過拐杖。「當然是睡我原來的房間…把風衣也給我。」
「你一個人住不怕?」當初鳳勁夜也沒想到靜頤的母親會在守寡多年之後找到第二春,而且還是當年幫爺爺看診的心髒科主任,兩人在爺爺過世之後才開始交往,最後決定結婚。
「這一帶的治安向來很好,住了這麼多年也沒出過事,我才不怕。」靜頤將風衣掛好,一面說道。
鳳勁夜不禁冷哼一聲,故意揭穿她的模事。「是嗎?那麼當年是誰听了鬼故事,嚇得不敢一個人睡覺?」
「還不都是你……」靜頤也想起了那段童年往事,記得他們才剛見面,居然就騙她說他的曾爺爺的鬼魂還留在這楝房子里,嚇得她晚上不敢睡覺,不過也是鳳勁夜救了她,是他握著她的小手,守在她的身邊,從那一刻起,靜頤的眼里、心里便有了他的存在,再也無法輕易抹去。
「我什麼?」鳳勁夜哼道。
靜頤不想在他好不容易回家了,還在爭論這種小事。「冰箱里還有昨天煮的魚湯,我去把它熱來給你喝,多吃些有鈣質的食物,這樣骨頭才會愈合得快。」
見靜頤就這麼出去,鳳勁夜先怔了一下,然後沖口叫住她!「靜頤!」靜頤訝異地轉頭看他,然後有些羞窘地問︰「晚餐很快就好了,還是你想要先喝點什麼?」在她的印象當中,鳳勁夜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雖然他對待自己的態度沒什麼不同,可是好像又跟過去有些許差別,她忽然有一種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要起了變化的異樣厭覺。
「不用了。」鳳勁夜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太急躁,現在他回台灣了,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相處,其它的男人可以閃一邊去了。
「好。」
看到拉門關上,听著腳步聲離開,坐在椅墊上的鳳勁夜才按摩著酸痛的右腿。
腿部打上了鋼釘的他,雖然可以用雙腳走路,不過也只限于在家里,到了外頭還是得依賴拐杖,免得不小心跌倒,而且每天只要多走一些路,腿就不免戚到酸痛。
邊揉著腿他環視著房間,這里就跟當年離開時一模一樣,時間似乎就停留在那一刻,他不由得想著,如果當年他留在台灣,情況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想到有別的男人企圖乘虛而入要把靜頤搶走,耐不住滿心的憤懣,他的胸口就像是有把火在燒,坐了一會兒,他拄著拐杖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