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寧、琳寧……」毓齡反復低喃幾次。
現在不只長相,連名字也換了,就算毓齡想要恢復本來的名字,也不曉得該去跟誰爭取權利,再說將來遇到十殿閻羅,祂要核定誰該去西方極樂世界,誰該去投胎時,會不會搞錯人了?
「格格?」兩名婢女總覺得主子真的怪怪的。
「噢,沒事。」毓齡想既來之、則安之,她總會習慣的。
兩個婢女互看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毓齡忽然想到了什麼,只穿著白襪的雙腳已經直接往寢房門口走。
「格格還沒穿鞋……」
「外頭很冷,格格別出去……」
婢女們在身後叫嚷著,毓齡已經開門出去了,不過才走沒兩步,一陣風吹來,頓時打了個噴嚏。
「哈啾!」毓齡連忙用袖口捂著鼻子,用力地吸了吸氣,心想難道都當了鬼也會感冒?
這一幕正巧讓前來探視的納爾圖瞧見了,見她只穿著長袍,連披風都沒有,眉峰馬上皺攏。
「人才剛醒,怎麼就跑出來了?」他不贊同地問。
毓齡立刻認出這個男人的聲音,就是在昏睡時經常听到的沈厚嗓音,不免好奇地打量朝自己走來的男性身影。
眼前的高大男人大概二十五、六歲,也是一身古裝打扮,頭上戴了頂瓜皮帽,生得是濃眉大眼、豪邁粗獷,可以說介于俊美和性格之間,不只很有氣勢,還擁有獨特的男性魅力。
由于曾經在百貨公司的男裝部待過一年,依照毓齡的目測結果,對方高大結實的體格相當完美標準,也幸好不是那種胸、月復和手臂都是肌肉累累的猛男,她可是一點都不欣賞那種類型。
「格格快進屋里去,免得著涼了。」婢女攙扶著她的手肘說。
毓齡沒有移動腳步,還是一直盯著納爾圖,想著這個男人看起來這麼年輕,而且身強體壯的,總不會是病死的。
納爾圖方才在與妻子面對面之後,已經做好被她奚落嘲弄的心理準備,這會兒卻見她眼神流露出茫然不解,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表情。
「……」他輕啟嘴唇,不過又閉上了。
想到他與琳寧格格雖然是夫妻,還有一個兒子,但彼此之間毫無感情,甚至充滿不信任,所以決定等她開口。
「你……呃……」毓齡不知道該怎麼問。
這個男人和她在「陰間」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會在這里?
幽黑的目光狐疑地覷著妻子,卻見毓齡有些畏冷的瑟縮一下,納爾圖便將視線移到婢女身上。「先帶你們格格回房。」
兩名婢女一左一右,很快地將主子攙進寢房。
站在門外的納爾圖猶豫一下,想到身為夫婿的責任,就算待會兒又會和她鬧得不歡而散,還是得去面對。
就這樣,納爾圖也跟著走進房內,順手把門關上。
「讓她喝點熱茶,暖暖身子。」他開口使喚著婢女。
婢女有的倒茶,有的則是拿披風圍在主子肩上。
「格格喝茶。」婢女將茶碗遞給毓齡。
毓齡雙手接過茶碗,啜了一口,眼角卻還是不時地瞟向納爾圖,見他兩手背在腰後,站得直挺挺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態度,讓她把想問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到底是誰?
是閻羅王?不像。是牛頭馬面?更不像。還是判官?毓齡把喜歡看的靈異節目中所形容的「陰間」回想一次,都跟這個男人的外表和打扮不太符合。
而納爾圖並不是沒注意到妻子正在看著自己,可是根據這三年來的經驗,若是主動和她說話,得到的回答總是那一句「你沒資格跟我說話」,為了不再自取其辱,只得轉向負責伺候的婢女。
「午膳用過了嗎?還有藥也喝了嗎?」他問其中一名婢女。
自從滿人入關,一直到現在,不斷地學習和模仿漢語,以致冷落了滿語和滿文,而在漢化之後,不會說滿語的八旗子弟不乏其人,若非必要,納爾圖平日也都說漢語,對于滿語難免生疏了。
婢女連忙頷首。「格格已經用過膳,藥剛剛也喝下了。」
「嗯。」納爾圖依舊面無表情。
坐在凳子上的毓齡忍不住看著他們,就算再搞不清楚狀況,也大概听得懂眼前的男人是在詢問有關她的事,那為什麼不干脆直接問自己,干麼還要問別人,這種被忽視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若是她的頭又疼了,或是身子哪兒不舒服,得要盡快讓我知道。」他還是同樣交代兩名婢女。
「奴婢記住了。」兩名婢女平日仗著有主子當靠山,氣焰可高得很,不過這會兒也不敢太放肆,要囂張也得等主子身體痊愈,有人撐腰再說。
聞言,納爾圖又把視線落在妻子身上,清冷地吐出幾個字來。「你就好好歇著,我明天再過來。」簡單地叮囑一句,便轉身踱出了寢房。
見他就這麼走了,毓齡愣了一下,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欸」,想要把人叫回來,可惜納爾圖已經帶上門扉離開了。
「格格是怎麼了?」婢女對于主子異于平常的言行有些錯愕。
另一個婢女怯怯地開口問︰「格格沒事吧?」
「呃,我沒事。」毓齡看著臉上驚疑不定的兩名婢女,便用手指比著房門。「剛剛那個男人是誰?」
「格格不記得他是誰了?」
「他是格格的夫婿……」
夫婿?毓齡頓時目瞪口呆。
意思是說她和那個男人是夫妻?
這個「陰間」對她還真是禮遇,不只有專人伺候,居然還配一個老公給她,肯定是因為生前沒做過壞事,還在孤兒院擔任義工,善有善報,才能享受這麼好的福利。
毓齡過了半天才完全吸收這個驚人的訊息,繼續問道︰「那他叫什麼名字?」
「格格連這個也忘了?」
「或許是因為傷到了頭,才會想不起來。」另一名婢女這麼解釋。
「這也是有可能。」這麼一想,那名婢女也就沒有再追究下去。「格格,他是多羅端郡王納爾圖。」
聞言,毓齡又愣住了,沒料到對方還有爵位,原來生前是個貴族,難怪氣場那麼強,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納爾圖……納爾圖……」這就是她「夫婿」的名字。
數日後——
因為額頭上的傷口愈合的情況良好,所以毓齡也不想再喝藥了,這里的中藥就跟陽間一樣苦,現在光聞到味道就很想吐。
毓齡看著漆黑一片的窗外,想到連著幾天下來都沒再看到那個名義上是她「夫婿」的男人,心里不禁納悶,既然是夫妻,怎麼一天到晚見不到人,連晚上睡覺也沒同房,她當然不是想跟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只是很多事想不通,想要有個人可以問。
她只要想到在這里不只要吃飯、睡覺,居然還得用夜壺和便盆來上廁所,這個時候就更想念沖水馬桶的便利,毓齡實在不習慣這麼「古代」的生活方式,就連想洗個澡都很麻煩,萬一連每個月都會來的好朋友都照常報到的話,又該去哪里買衛生棉,這個所謂的「陰間」真是愈來愈古怪了。
「嗯……我可以問一件事嗎?」毓齡只好求助身邊的兩個女孩子,雖然負責伺候,可不曾把她們當作下人。
兩名婢女先是錯愕,接著交換了個眼色,心想主子什麼時候用這麼客氣的態度跟她們說過話。
她沉吟了下,問道︰「我的時間什麼時候到?」還是早點去投胎,喝過所謂的孟婆湯,就可以忘記前世的痛苦了。
「時、時間?」兩名婢女怔怔地喃道。
「就是投胎的時間……」毓齡以為她們听不懂自己的意思,畢竟這里的語言表達方式和她從小到大所說的多少有一些差異,于是說得更詳細一點。「還是在這里用別的名詞?」
這下把她們嚇得臉色都發白了,想到主子撞傷了頭之後,就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又听她這麼問,更加不對勁。
「我、我去告訴郡王爺……」其中一名婢女急急地嚷。
另一名婢女驚慌失措地問︰「那我怎麼辦?」
「你在這兒看著格格……」說完,那名婢女已經沖出房門了。
她是哪里問錯了嗎?毓齡看著兩個女孩子像活見鬼似的瞪著自己,其中留在房里的更是站得老遠,不敢太接近,更是一頭霧水。
難道不能問什麼時候可以去投胎?在這里算是一種禁忌?毓齡也只能這麼解釋,難怪她們會這麼緊張了。
餅了好一會兒,納爾圖在听婢女結結巴巴地說著妻子反常的言語,自然也立刻過來探視。
當納爾圖踏著沉穩,但又有幾分懷疑的步伐來到妻子面前,定定地端詳著她的表情,那張曾經讓不少王公子弟心儀愛慕的嬌容,此刻卻不見一絲傲慢鄙夷,只有迷惘和困擾。
他略帶疑慮地問︰「听婢女說你方才問了一件奇怪的事。」
「噢,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如果真的是禁忌,那還是別問的好。毓齡這麼回道。
納爾圖不太滿意這個回答。「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只不過……」看著眼前的高大男人,想到他們在這里是夫妻關系,毓齡還是有些別扭。
「只不過什麼?」他不免疑心地問。
不知道是不是毓齡多心,總覺得這個男人不太相信自己,而且眼神相當防備,好像她會害他似的。
「算了!當我沒說好了。」毓齡也不想一直拿熱臉去貼人家冷,或許做夫妻只是暫時的安排,這個男人根本也是被迫的。
這種口氣又很像妻子原本會說的,讓納爾圖不禁猜想是婢女太過慌張,才會誤解她的意思。
他淡淡地回道︰「沒事就好。」
「呃,納、納爾圖……」是這麼念沒錯吧,毓齡試著叫他的名字。
听見妻子叫著自己的名諱,納爾圖全身的肌肉不由得繃緊,因為通常都不是什麼好話。
毓齡似乎也注意到他的沉默和警戒,狐疑地睨了他一下。「你……要不要先坐下來?這樣我很難說話。」
一向拒絕與他同桌而食、同床共枕的妻子,此刻居然會這麼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納爾圖心中的不信任感也更深了。
「想說什麼就說吧。」這女人究竟在玩什麼花樣?
听納爾圖的口氣真的不太友善,毓齡也只能告訴自己要忍耐,畢竟人家比她先來,菜鳥和老鳥還是有差別的,這個道理她很清楚,還是等問題解決了再說。
「我只是想既然在分開之前,都要一直相處,那麼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個性比較好。」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輪到她去投胎,毓齡才想先打好人際關系,就算不想當夫妻,至少可以做個朋友。
納爾圖疑心又起。「分開?我不可能把你休離的。」這是皇帝指的婚,就算他不愛她,而她也厭惡自己,都不可能分開。
「好,我明白,如果這里的規矩是這樣訂的,當然要遵守了,我也不過是想跟你和平共處,日子也能好過點。」毓齡想到自己雖然沒結過婚,但也待過不少間公司,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和同事之間合不合得來,如果遇到比較機車的就很頭痛了,所以才會試著跟他溝通。
他冷冷地瞪著眼前的女人,心想到底是誰在跟誰過不去,又是誰不想跟誰和平共處了。
「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納爾圖絕不會給她有羞辱自己的機會。
毓齡愣了愣。「目的?」
他們好像是在雞同鴨講。
「無論你的目的為何,一切維持原狀就好。」寧可兩人像陌生人,也不想讓這個女人有機會再傷害他們父子。
說完,納爾圖便忿忿地拂袖而去了。
「等一下……」她話還沒說完。
听著腳步聲漸行漸遠,毓齡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錯了,那個男人又是在發什麼脾氣,想到都頭昏腦脹了。
「我到底是什麼地方得罪他了?」她皺眉苦思。
這時,守在房外的兩名婢女見納爾圖離開了才進來。
「格格?」她們怯怯地喚道。
毓齡用指月復揉著太陽穴,虛弱地說︰「我頭有點暈,想躺下來睡一下。」
「是。」兩名婢女有些戰戰兢兢地上前伺候。
兩人想到納爾圖方才離去之前說主子沒事,只是頭部的傷口還沒完全復原,才會說些讓人听不懂的話,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躺在炕床上的毓齡只是翻了個身,面部朝向內側,把自己蜷縮起來,這是種自我保護的姿勢,心想有什麼事等睡飽之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