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上) 第2章(2)

只不過接下來的發展,讓毓齡不得不認為問題真的出在自己身上。

就見不管男男女女,每個人遠遠地見到她,不是裝作沒看見,故意繞其他路走,就是用一種戒慎恐懼的態度,朝她躬了,然後轉身快步離去。

毓齡試著跟他們說話。「等一下,我有些事要跟你們……」結果才起了個頭,那些人跑得好像後面有狗在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視線所及,已經沒看到半個人影。

不知過了多久,毓齡才垂下眼瞼,苦笑一聲,再怎麼遲鈍也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人排擠的,這種滋味還真不好受。

才這麼想,一個男性渾厚嗓音冷冷地響起——

「你在這里做什麼?」

納爾圖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不遠處,神情淡漠。

他听到奴才來報,說妻子在沒有婢女的陪同之下,一個人在府里走動,所以出來看看她想做什麼。

「納爾圖,我……」毓齡才說到這里,陡地打住了。

她看見剛剛那些跑得無影無蹤的男男女女全都站在納爾圖的身後,而且都用一種疏遠的眼神瞪著自己,教她有種很強烈的感覺,那些人和納爾圖才是一國的,而她是被孤立,是不受歡迎的人物。

「為什麼離開寢房?伺候你的婢女呢?」納爾圖用沒有感情的口吻問道。

「我只是看天氣很好,所以出來走一走……」毓齡眼眶有些熱熱的,在心里安慰著自己,這沒什麼,反正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不要為這種事情覺得難過……

「快點回房去!」若是受了風寒,或者傷勢加重了,岳父又會怪自己沒有照顧好他的女兒。

听見納爾圖用這麼冷淡的命令口氣說話,讓毓齡畏縮一下,也不想繼續待在這兒惹人嫌。「我也想回去,不過不記得路,可以告訴我怎麼走嗎?」

聞言,納爾圖定定地瞅著向來說話就頤指氣使的妻子,居然會用這麼有禮的口吻跟他說話,臉色更冷了。

不記得路?這又是什麼把戲?

「我來帶路吧。」納爾圖兩手背在身後,面容冷峻地向她走去,不管這女人想玩什麼花樣,他都不會相信她。

她情緒低落地點了下頭。「謝謝。」

「你說什麼?」納爾圖臉上有著明顯的錯愕,怎麼也無法相信「謝謝」這個字眼會從妻子口中說出來。

「沒說什麼。」毓齡不許自己哭,但是打從張開眼楮那一刻,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想要保持樂觀的那份心情已經快崩潰了。

他狐疑地覷著蕩漾淚光的美目,還有虛弱無力的聲音,一點都不像平日的她,墨黑的瞳眸又望向毓齡隨意披散在腦後的青絲,成親三年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妻子衣衫不整地步出寢房。

「往這邊走。」納爾圖開口引導她。

毓齡就算沒有抬頭,也可以感覺到射在頭頂上的兩道視線,只是現在已經沒有心情去理會。

一直以來她都是很堅強的,遇到困難或挫折,也會把眼淚擦一擦,不肯輕易放棄,可是只要是人都會有軟弱的時候,就像現在。

毓齡垂頭喪氣地看著地上,一步步地跟著身旁的高大男人往前走,可是愈想愈不甘心,就算被人排擠,都沒有人喜歡她,她也要知道原因。

就在納爾圖帶著毓齡回到居住的院落,兩名婢女正急著到處找人,見主子回來了,總算放下心來。

「你頭上的傷剛好,不要到處走動,要出去散步,也得等天氣暖和一點再說。」話一說完,納爾圖馬上作勢要走,連片刻都不想多待。

她憋不住了,實在不吐不快。「請等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納爾圖不得不把身軀旋過來面對她,對妻子的口氣和用字遣詞有幾分困惑。

「要跟我說什麼?」

「我們進去再說。」毓齡態度異常堅定,率先推門進屋了。

兩名婢女先是面面相覷,不過也懂得自保,她們可是很了解主子的性子,發起脾氣來,身邊的人第一個遭殃。

「奴婢去沏茶。」還是先別進去。

而當房門又輕輕地關上,屋里就只有毓齡和納爾圖兩個人。

「要跟我說什麼?」納爾圖心里有了底,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所以習慣性地豎起保護牆,好不被妻子的言語所傷。

毓齡也挺直背脊,無奈地問︰「我哪里做錯了嗎?」

「什麼意思?」听妻子這麼質問,他還反應不過來。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我到底是什麼地方做錯了?」毓齡真的是滿月復委屈。「就算真的有錯,可以直接告訴我,要是我不對的話,也會想辦法改的,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學生,居然叫其他人不要接近我。」

「什麼叫其他人不要接近你?」納爾圖完全听不懂她的話。

「難道不是這樣嗎?」她不喜歡吵架,也不會吵架,但還是必須為自己進行辯護。「剛剛站在你身後的那些人,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曾經對他們做過不好的事,可是我根本什麼也沒做,換做是你,不會覺得很冤枉嗎?」

「你什麼都沒做?」納爾圖冷笑一聲。「你是貴人多忘事,還是根本不認為那麼做是錯的?」對府里的奴才、婢女動輒打罵,把他們當作出氣筒,更不當人看,這種話她居然還說得出口。

毓齡莫名其妙地挨了頓罵,讓她眼眶更紅了。「可是我……真的……」什麼都沒做過啊……

納爾圖見妻子一臉泫然欲泣,卻無法相信她是出自真心,他臉色一正。「我只希望你能約束自己的行為,別太過分了。」

被這樣不明不白地指控,讓她覺得相當委屈。「雖然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但是我以後會注意的。」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吧,就算被栽贓、被冤枉,又求訴無門,也只能認了。

他困惑地瞅著毓齡哭喪的臉,若是演戲,那也太自然了,原本想拂袖離去的念頭也就暫時打消。

「你到底是怎麼了?」妻子一向只會強辭奪理,凡事都是別人的錯,從來不曾說過示弱的話,回想她這幾天的表現,實在有點反常。

「我也不知道……」毓齡眨去眼中的濕意,語無倫次地說出心里的感受。「就好像一個人走在濃霧里頭,伸手不見五指,也分不出東南西北……明明應該死了,可是又覺得自己好像還活著……可是如果活著,那現在這個人又是誰……這根本不是本來的我……」

納爾圖听她說得混亂,明艷的臉龐透著十足十的迷茫和困惑,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關心,這種感覺是他從來沒有對妻子產生過的。

在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之前,已經不自覺地抬起右掌,橫放在毓齡的額頭上,想確定上頭的溫度。

而毓齡只是揚起眼瞼,有些怔愕地看著擱在額頭上的溫熱大掌,眼底只有純淨,以及……淡淡的羞窘。

當四目相交,納爾圖驀地有一種錯覺,眼前這雙閃爍著赧意的美目並不是他的妻子所有——才這麼想,不禁又覺得好笑,因為不可能會有那種事。

他很快地縮回手掌。「似乎不是染了風寒。」

「我想也不是這個問題。」當溫暖的男性手掌移開,讓毓齡有些失望,眼神忍不住追隨著,希望它能多待一會兒。

「傷口還會疼嗎?」納爾圖想要找出妻子失常的原因。

納爾圖看毓齡一連搖了幾下頭,表情帶著幾分天真單純,完全沒有印象中的不屑一顧,讓他不由得怔住了。

這樣的她不禁讓人心生憐惜,才這麼想,納爾圖用力甩掉腦中的遐思,難道這三年來受的教訓還不夠多?絕對不能輕易上當。

「你都不會像我這樣嗎?」照理說他是過來人,剛到這里時應該會發生和自己一樣的情況,才想听听看這個男人的意見。

打量著妻子臉上單純的疑惑,同樣一張容貌,墜馬意外的前後氣質竟截然的不同,讓納爾圖感到好奇,不過依舊帶著防備和戒心。

「你先躺下來歇著,等身子完全康復再說。」他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女人,決定靜觀其變。

任由納爾圖動作輕柔地攙著她的手肘,走向炕床,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已經讓毓齡覺得欣慰了。

于是,她照著對方的話,乖乖地在炕床上躺好。

納爾圖見妻子難得如此听話,也沒有故意跟他作對,更加疑點重重,不過還是幫她蓋好錦被,至少這是為人夫婿該做的事。

「謝謝。」毓齡小聲地表達感謝之意。

他被妻子的反應給攪胡涂了。「好好歇著,我出去了。」

「欸……」毓齡連忙出聲喚住對方,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心里的感受。「其實我看得出你也不想要這種安排,更不喜歡有我這個妻子,不過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相處,起碼別像仇人一樣,也許你不相信,不過這是我的真心話。」

靜靜地听完,納爾圖眉頭卻鎖得更緊,如果她真的有這種想法,那麼這三年又算什麼?還是因為這次的意外,讓妻子有所醒悟,才會決定痛改前非?要不然一個人的個性是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轉變。

他該相信嗎?

可是妻子在言行舉止上對自己的諸多污辱,已經讓這段夫妻關系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修補得好,更別說對自己懷胎十月所生的兒子,也是不聞不問,納爾圖無法光憑這番話就完全釋懷。

「你先歇著吧。」他無法給予答案。

听見門扉輕輕地帶上,毓齡嘆了好長一口氣。

「還是不行嗎?」雖然從沒想過希望每個人都會喜歡她,就算做得再多再好,也不可能辦到,可是討厭也要有個理由吧。

她該怎麼做才好呢?

同樣地,步出寢房的納爾圖不禁又回頭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思索著該不該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若這一切只不過是那女人想要戲弄自己的感情,好借機嘲笑自己有多愚蠢的詭計,他就絕不能上當,並不是自己膽怯懦弱,而是無法再忍受下去,寧可各過各的日子。

還是再觀察一陣子,總會露出馬腳的。

納爾圖心里作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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