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請!」
提督九門巡捕五營步軍統領府里的奴才,不敢怠慢地在前頭引路,最近這位貴客常來找他們家大人,兩人互相切磋刀法,相談甚歡。眾人對三爺的來歷所知不多,只知道他是個從事人參買賣的生意人。不過,這三爺體格高大壯碩,走起路來威風凜凜、氣勢逼人,刀法還使得虎虎生風,不說還真以為他是軍營里的年輕將軍。
炳勒瑪手握單刀,跟著奴才來到後院,剛過二十四歲生辰的他,有著粗獷陽剛的臉部輪廓,再配上兩條又粗又黑的濃眉,以及炯亮有神的黑色瞳眸,當他瞪起眼來,那威嚴凝肅的目光足以讓陣前的敵人兩腿發軟,而眼楮下方則是一管筆挺的鼻和寬闊大嘴,不笑時給人一股壓迫感,教人不敢親近。
「請三爺稍候,我家大人馬上就來。」
炳勒瑪「嗯」了一聲,兩手背在身後,不介意等待,鄂容泰可是好不容易才遇上的對手,只要技癢,而鄂容泰又不必到衙門當差時,哈勒瑪就會登門找他痛痛快快地比劃一場。
就在這當口,哈勒瑪听見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道嬌小身影漾著笑臉奔進後院。
「阿瑪,我幫你繡好荷包了……」當寶齡發現在後院里的不是她要找的人,頓時嚇得僵在原地。怎麼辦才好?明知見到客人要好生招呼,不可以失禮,可是……現在想跑也太遲了……
「你是……鄂容泰的女兒?」哈勒瑪揚了揚眉,瞥著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個頭長得嬌小圓潤,扎了兩條粗粗的發辮。
「……」在他的粗聲詢問下,寶齡仰起滿是驚惶的烏眸,本該粉粉女敕女敕的臉蛋,瞬間刷白了,活像只受驚的兔子,正面對哈勒瑪這頭吃人的猛虎。
「我在問你話!」哈勒瑪不耐煩地又問了一次。
听到哈勒瑪這麼一喝,寶齡整個人驚跳起來,之前曾經遠遠地見過他幾次,知道這位「三爺」是阿瑪的朋友,可是這麼近距離的瞧了之後,更加覺得這個男人瞪人的樣子好可怕,而且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魁梧,仿佛只要動動手指頭就可以捏死她,讓她想起幼年時一段不好的記憶。
「你叫什麼?」
炳勒瑪雙臂環胸睥睨著眼前抖個不停的嬌小人兒,心里頭有些不太痛快,又沒對她做什麼,作啥嚇成這副德行?難道自己長得真有這麼嚇人?
寶齡雙肩不自覺地拱起,全身僵硬。人家在問話,她知道該要回答,可是她發不出聲音,真的好可怕……
「我說小丫頭——」哈勒瑪才跨前一步,想跟她說別怕,想不到她先是發出一聲尖叫,然後跑得比什麼還快,途中還跌了一跤,顧不得膝蓋的疼痛,馬上爬起來,跑得見不著人影。
炳勒瑪愣在那兒,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的長相真有這麼嚇人嗎?
罷才若是多點笑容,會不會比較好?
炳勒瑪忍不住反省著,他知道自己不笑的模樣是挺凶的,連三歲小娃兒看了都會嚇哭,不過長相是天生的,他不想要也不行,但見人家嚇成這樣,心里還是滿受傷的。
「讓三爺久等了!」一名中年男子快步上前,抱拳說道。
炳勒瑪旋即咧高嘴角,興致高昂地提高嗓門說道︰「鄂容泰,咱們還沒比出一個高下,今兒個再來過!」
喚作鄂容泰的中年男子,正是現任提督九門巡捕五營步軍統領,見到哈勒瑪也開始摩拳擦掌,朝身邊的奴才說︰「那是當然,去取我的刀來!」
待雙方手上都有了兵器,立刻拔刀出鞘。
「來吧!」哈勒瑪大喝一聲,舉刀攻向對方,動作勇猛剽悍,宛如猛虎出柙。
鄂容泰在心中大叫聲好,也技癢地出招一較長短。
兩人皆是使用單刀,一手持刀、一手配合,忽而纏頭、忽而裹胸,忽而劈、砍、刺、撩、抹、攔、截、挑,打得痛快淋灕。
炳勒瑪一聲低喝,出其不意地將刀架在鄂容泰的脖子上,佔了上風。「你輸了!」
「這回是三爺略勝一籌。」鄂容泰喘著氣,爽快地認輸。
他咧了咧大嘴,要將刀入鞘之前又加了一句。「不過還打得不是很過癮,不如再比一回。」
「三爺年輕力壯,我老了,可得休息一會兒。」鄂容泰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汗水,一旁的奴才奉上茶水,然後退下去。
炳勒瑪隨興地往石階上一坐,就將整碗茶水一飲而盡。「像這樣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這茶水感覺格外好喝。」他平常沒什麼嗜好,就愛找人比試刀法,能有對手是件多開心的事。
「若是三爺想找人比劃,另外三位貝勒爺的拳腳工夫必定是比我好,還怕找不到對手?」確定周遭沒有旁人,鄂容泰這才道出這位「三爺」的真實身分。
「要是他們願意就好了,伊爾猛罕自從當上領侍衛內在之後,整天都待在宮里,至于另外兩個人就甭提了,他們從以前就寧可多動腦子,也不想流汗,真是白白浪費一身好武藝,想找他們比劃,只怕得先費一番唇舌。」
炳勒瑪忍不住要抱怨,然後咕嚕咕嚕地又喝了一大碗的茶水,才滿足地嘆口氣。「就算找府里的侍衛,他們也不敢真的跟我打,害我都快悶死了。」
「這也難怪他們了,三爺不只是多羅貝勒,又是皇上跟前的人,要是有個什麼閃失,腦袋可就不保。」鄂容泰可以理解他們的顧慮,在皇上尚未親政之前,他們四人的重要性超過一切。
听著,哈勒瑪嘖了一聲。「所以這會兒在外人眼中,我只是『三爺』,一個做人參買賣的生意人,不是什麼貝勒爺,你瞧這樣有多快活,不用見了我就下跪,也不必我一瞪眼,所有人就猛磕頭直喊開恩,活像我很喜歡砍人腦袋似的,看了真的挺煩的。」光是想到府里的奴僕每回見到自己回去,就跟老鼠見到貓差不多,真是覺得好氣又好笑。
鄂容泰先是莞爾一笑,接著面露謹慎之色,壓低了聲量說︰「日月會這半年來在京城里的活動越來越頻繁,可惜一直找不到他們落腳的地方,足見他們是有計劃的。」
兩人之所以來往密切,是因為兩個月前的某天夜里,鄂容泰在回府的路上發現幾個可疑的人,于是暗中尾隨,正巧遇到哈勒瑪也在跟蹤他們。那時他們聯手將人擒住,逼問出對方原來是日月會的亂黨,還是近來東華門發生幾起縱火事件的元凶。
「這些亂黨只是妄想利用縱火引起慌亂,好乘機潛入宮中行刺皇上,我這個三爺可不是成天無所事事,一天到晚在市井里閑晃。」哈勒瑪心想要不是這次正好從熱河回來,也不會遇上這件事,因此便以「三爺」的身分深入民間,想要打探出一些蛛絲馬跡。
幸好他這些年來奉皇上之命到處跑,鮮少待在京城里,所以除了少數親近的人,外人自然不認得他,加上他也不愛穿那身象征尊貴的朝服,太過拘束不說,動不動就得擺出貝勒爺的架勢,真是累贅。因此他不管是進宮或出宮,必定先換過袍褂,更不喜歡讓奴僕或侍衛在一旁跟前跟後的,因此不像伊爾猛罕和毓謹,那些亂黨認得出他們的臉孔,只要現身,馬上就被識破。
不過他人雖不常在京城里,但關于他的傳聞可是越演越烈,這會兒已經把他形容得活像是個會吃人的惡鬼,還可以用他的名字來嚇唬不听話的孩子,不過他也懶得去澄清,心想這樣也好,那些只曉得逢迎巴結的人听了這些傳聞,自然不敢上門了。
炳勒瑪想到這兒便起身,朝他抱拳。「往後還要大人多幫忙。」
「三爺可別這麼說,這是卑職該做的,為了皇上,必定全力以赴。」說完,兩人相視一笑,在這段日子里,兩人已經成了惺惺相惜的忘年之交。
不期然地,哈勒瑪的眼角瞄見在左前方不遠的回廊下,有人躲在梁柱後頭探頭探腦,發現他在注意,又趕緊把頭縮了回去。
他認出是剛才那個小丫頭,嘴角不自禁地上揚,覺得特別有趣……唉!自己什麼時候開始以嚇人為樂了?
愛里的婢女正好在這時候過來和鄂容泰說了兩句話,他頷了下首,說聲待會兒就過去。
「怎麼?你有別的事?」哈勒瑪正把方才月兌下的長袍、馬褂穿回身上。「那我就先走了。」
聞言,鄂容泰連忙出聲挽留。「不是,是我那福晉這幾年身子不是很好,又喝膩了湯藥,所以只要在府里,就非盯著她喝下去不可,我去去就來,待會兒再跟三爺一起喝兩杯。」
「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他也不是會客套的人。
當主人的前腳一走,哈勒瑪便邁步走向寶齡。
炳勒瑪挑了下眉梢,深幽的眸底隱隱帶著笑意。「如果我保證不會咬你,你敢不敢出來?」
「真、真的嗎?」寶齡躲在梁柱後頭,抖著聲問。
他笑咳一聲。「當然是真的了,我喜歡咬比較有肉的小丫頭,像你這樣子的咬起來不過癮。」
他話一說完,馬上听到一個小小的抽氣聲,教他差點大笑。這小丫頭的膽子,真是比螞蟻還小。
「你剛才不是跑掉了,干麼又回來?」哈勒瑪雙手環胸,看著她露出一只眼楮偷瞧自己。
「因為我想拜、拜托三爺……不要跟我阿瑪說……」寶齡話說得結結巴巴。
「說什麼?」
「說……說我見到客人……就……就嚇跑了……」她努力想裝得勇敢些,不想讓家人操心,可是膽子一時是練不大的,這一開口就泄底了。
他板起臉說︰「幫你也不是不行,除非……你讓我咬一口。」
「哇!」這次寶齡真的嚇跑了。
炳勒瑪覷著那嬌小身影跑得飛快,還差點撞到牆壁,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難以置信居然有人會相信這種話。
這時,鄂容泰正巧回來了,納悶地問︰「三爺在笑什麼?」
炳勒瑪搓了搓稜角分明的下巴,還是忍不住想問個清楚。「剛才在這兒遇到個小丫頭,長得是挺可愛的,不過這膽子真小。」
「小丫頭?」鄂容泰恍然大悟。「三爺遇到的多半是我最小的女兒寶齡,這孩子從小就怕生,還請三爺別見怪。」
「見怪倒是不會,只是她那膽子最好練大些。」哈勒瑪想到就不禁發笑。
聞言,鄂容泰也表示贊同地點頭。「三爺說得是,不過這也是有原因的,在寶齡六歲那年,和她姊姊跑出府玩,不小心落單,因為長得討人喜愛,差點被壞人帶走,險些找不回來。」
「有這種事?」他皺起眉頭。
「沒錯,等咱們終于找到寶齡時,她已經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好些年後才听寶齡自己說,那個壞人一直嚇唬她,說要是她不听話,就要把她丟去喂老虎,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那是件很可怕的事,自此之後寶齡就變得異常膽小,也很怕身材高大的男人,她今年都十五了,除了我和她那兩個兄長之外,其他男人根本無法靠近她,就連府里的奴才都得遠遠地跟她說話,咱們也沒辦法教她別害怕。」
說到這兒,鄂容泰嘆了口氣。「除了心疼,也不曉得該怎麼幫她,她額娘更擔心她以後沒辦法嫁人。」
炳勒瑪這才明白個中原因,很後悔剛才那麼嚇她,因為他不就跟那個拐騙她的壞人一樣可惡了。
「那個帶走她的壞人可有抓到?」
「是有抓到,原來那人是專門拐騙孩童的人口販子,也將他處死了,不過傷害已經造成。」鄂容泰先把這個煩惱擱到一旁。「咱們進廳里去吧。」
「好。」
接下來一個多月,哈勒瑪的雙腳不由自主地就會往鄂容泰的府里跑,除了找鄂容泰比劃刀法,要不就捉弄一下那個遠遠瞧見他就跑得像後頭有鬼在追的嬌小身影,其實也不是存心要這麼惡劣,但他就是有股沖動,想要逗弄她一下,幫她練練膽子,或者他的內心深處是希望她不要怕他,教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不過每回他還來不及開口,小丫頭就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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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三爺!」
這天,鄂容泰跟哈勒瑪又約好了今天要繼續上次的比劃,想要扳回一城。
「你們家大人不在府里?」哈勒瑪問道。
「是的,三爺,不過大人在出門前有交代過,要是三爺來了,得好生伺候,他很快就回來,請三爺先到廳里奉茶。」奴才比了個請的手勢。
炳勒瑪在前院站定。「不用了,我就在這兒等。」
「那三爺有什麼需要,盡避吩咐一聲。」
待奴才走了,哈勒瑪心里想著,這幾天該找個時間回自個兒的府里去,從熱河回來也快四個月了,幾乎都住在客棧里,美其名是在追查亂黨的下落,實際上是自由自在慣了,難以適應貝勒府里那些禮節規矩,所以只要皇上又下旨讓他離京辦事,他就恨不得有雙翅膀可以馬上飛得遠遠的。不過,他這回出門太久了,只怕有人會讓他的耳根子不得清靜。
不期然地,哈勒瑪瞥見扎著兩條辮子的小丫頭,才見著他轉身又想跑了,嘿嘿,今天可讓他逮個正著。
「站住!」
听見這一聲叱喝,寶齡真的很听話的不敢亂動,心想要是早知道他會來,她絕對躲在房里不敢出門了。
炳勒瑪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僵直的背影,慢慢地踱到她身前,由高往下睥睨她低垂的腦袋。「為什麼老是見了我就跑?」
寶齡縮了縮脖子,怯懦地說︰「不……沒……沒有……」
「我沒有吃人的習慣,上次是故意嚇你的。」哈勒瑪雙臂環胸,更加突顯賁張的肌肉,和鼓起的健壯胸膛。
「我……我知道。」她瞠圓了眼,怯怯地往後退了一步,把距離拉遠一點,可是他真的好高大、好嚇人,光退一步根本不夠啊!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跑?」他也跟著往前一步,又拉近了距離。
「對……對不起……」不要再靠過來了!寶齡在心里朝他叫著,她也不想害怕,可是偏偏克制不住想跑的念頭。
「作啥跟我對不起?」哈勒瑪盯著她的發頂。「雖然我長成這副凶惡模樣,不過跟那個想帶走你的壞人可完全不一樣。」
「我……我知……道……」知道歸知道,但她就是會怕。
炳勒瑪眯了下眼,突然「哇」地大叫一聲,她果然也如他所料的又跳起來,轉頭就跑。
「哈哈……」
他不應該又嚇她的,不過就是忍不住想捉弄她。
完了!這下子那小丫頭真的會把他當壞人看,以後想跟她說話可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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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半個月
那位三爺又來了!一听婢女這麼說,寶齡就不敢踏出院落。
現在只要阿瑪在府里,就會找三爺來把酒言歡,或是比劃刀法,她總是盡可能地避開,真的不想這麼膽小啊,連她都討厭起自己來了。
「寶齡,你在這兒正好,我穿這件怎麼樣?」
一名年約十七的姑娘從對門的房里出來,在寶齡面前轉了個圈。「好不好看?你想伊克坦會不會喜歡?」
「姊姊穿這身衣裳真的很漂亮。」寶齡由衷地贊美。
「那就好。」恩古倫對自己的美貌和健美的身材很有信心,保證把未婚夫婿迷得團團轉。「你這會兒要是沒事,咱們一起去額娘那兒好了。」
寶齡怯怯地垂下螓首。「听說三爺來了,我還是先別出去比較好。」很怕又不小心遇上了。
「你呀!蚌子小就算了,連膽子也這麼小,這可怎麼辦?想想他要真是壞人,阿瑪又怎麼會讓他進門。」她用手指戳了戳妹妹的額頭。「你再這樣下去,以後要怎麼嫁人?可不能見到夫婿就發抖,那會讓男人覺得沒面子,可是會被冷落的。」
「我……我不想嫁的……」寶齡話含在口中。
「你說什麼?」恩古倫把耳朵湊近她。
「沒、沒說什麼。」寶齡知道說出來準會被姊姊念的。
恩古倫很快的又把心思轉開了。「那我去跟額娘說一聲就出門去了,你就繼續待在這兒好了,真拿你沒辦法。」
見姊姊離開了,寶齡坐在石階上,把玩著垂在肩上的辮子,自從差點被擄走的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只要出門必定有阿瑪或哥哥們的陪伴,否則絕不敢踏出大門一步,其實心里真的很渴望能一個人到外頭走走,現在的她可不會再傻傻地跟陌生人走了。
坐了足足一個時辰,寶齡想說那位三爺也應該回去了,于是趁勇氣還沒消失,決定來試試看,至少要先能跨出大門一步。于是,她使力地拉開門閂,把心一橫,一鼓作氣地跨出門檻。
成功了!她真的辦到了!
只要她願意嘗試,一定可以辦得到的。
寶齡旋即紅了眼眶,這下姊姊就不會再笑她了。
「你站在外頭做什麼?」
一個宏亮厚實的男性嗓音陡地在她頭頂響起,教她渾身一僵,因為她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還以為他已經走了。
才正要離開的哈勒瑪見到是她,沒來由的,就覺得特別開心愉快,想跟她說上幾句話,明知她會害怕,不過他也會努力和顏悅色些,不想再嚇跑她了,這還是他頭一回對女人這麼有耐性……
不過她只能算是個丫頭,不算女人。
寶齡一邊發抖著,一邊抬起小臉,覷見他站得離自己好近,臉色頓時發白,要不是她兩腿發軟,早就逃走了。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哈勒瑪輕咳兩聲,挪遠了些距離。「我這人對欺負小娃兒沒什麼興趣。」想想他光用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拎起來系在褲腰上了。
雖說這丫頭已經十五,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不過這樣不解世事的丫頭,對二十四歲的他來說還是太小了,需要花很多的心思去教,而他又太粗魯、太直來直往,他可不喜歡做這麼費功夫的事,所以對她真的只是單純覺得好玩。他在心里這麼說,不過這番話倒像在說服自己似的。
見寶齡還抖個不停,哈勒瑪不禁大感挫敗,殊不知他不笑的表情看來竟有些猙獰。
寶齡驚懼的眸子霎時瞠圓,發現雙腳終于能動了,轉頭就要往大門內沖去,哪知道那扇門早就被不知情的奴才關上,她硬生生地撞了上去。
砰!
「唔……好痛……」寶齡捂著額頭,蹲了下來。
炳勒瑪忍住賓到喉頭的笑聲,矮下高大健壯的身軀,聲音刻意放輕。「哪兒撞疼了?讓我看看。」
「嗚……」她再也憋不住,聳著肩頭,低聲抽泣。這個三爺真的好壞,為什麼老是要嚇她?她已經夠害怕了……
炳勒瑪先是伸出大掌,可是又怕適得其反,于是又縮回去,粗聲地安慰。「你、你先不要哭……很痛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嚇你,只是覺得這樣很好玩……呃……不是這樣,我是說……該怎麼說呢?」
他一向拙于言詞,也不像毓謹那麼擅長應付女人,現下怎麼說都是辭不達意。「我這人最怕看到女人的眼淚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這樣夠不夠?要怎麼樣你才不哭?」
寶齡嗚嗚咽咽,听著他又是道歉又是賠罪,一副低聲下氣的模樣,她不自禁地偷瞄他一眼,只見他粗獷黝黑的臉上滿是慌張和著急,忽然覺得……他應該沒那麼可怕吧?
何況人家也道歉了,她不能因為他的外表就認定對方是壞人,三爺心里一定也很難過……換作是自己,想必會更傷心。
想到這兒,寶齡收起淚水。「是我自己膽子太小了,可是就……沒辦法……」她真的好沮喪。
「我明白。」哈勒瑪見她肯跟自己說話了,可比什麼都還快活。「險些被壞人抓走,回不了家,一定會很害怕,不過老是這樣也不行……呃……我不是在強迫你,只是……不希望你這麼怕我。」要他講出這番話可比跟人家比劃刀法還要難,就怕又嚇跑了人家。
她沉默了下,才小聲地求教。「那、那要怎麼做?」要是能改掉這個毛病就好了,不然額娘見了她就嘆氣,阿瑪和哥哥姊姊們也覺得頭疼,她不想成為家人的負擔。
炳勒瑪索性盤腿坐好,表情認真地苦思。
「總是會想出辦法來的,讓我好好的想一想……你……」才說個「你」字,他話就不知該怎麼接了。因為寶齡那雙噙著水霧的眸子,正眨巴眨巴地望著他,凝神听他說話,加上那哭得紅紅的鼻頭,微顫的唇瓣,教他好想揉揉她的發,或者是抱抱她……
啪!炳勒瑪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頭,不準自己有這種齷齪的想法。
她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問︰「三、三爺為什麼要打自個兒?」
「呃,這樣腦子比較清醒……」哈勒瑪尷尬地輕咳一聲。
他跟她阿瑪可以算是知己、朋友,所以只能把她當作妹妹,或是晚輩看待,可不能想到別的地方去,何況這會兒是在幫她,他要正經點才行。
「不如這樣好了,往後就別再躲著我了,慢慢地,只要不再怕我,能自在地跟我說話,就算我嗓門大一點,你也不會嚇到,久而久之,膽子自然就跟著大了,你說這個法子好不好?」
寶齡怯怯地問︰「這樣……就行了嗎?」
「不光是你,很多人第一眼見了我,都會覺得我這人看來凶惡可怕,若是你連我都不怕的話,還會怕誰呢?我說得對不對?」哈勒瑪一臉希冀地看著她,真怕她拒絕了,別人怕他就算了,可是看她抖成那樣,他心里就不舒坦,很想讓她了解真正的他其實是個好人。「要不然就把我當作兄長,如果是兄長就不怕了。」
把他當作哥哥?寶齡握緊拳頭,不讓自己退縮。「好。」她想,自己要是能勇敢一點,額娘見了開心,身子也會好得快。
「你真的答應?」哈勒瑪咧嘴笑了。
「嗯。」她開始覺得好像沒那麼怕他了。
炳勒瑪清了清喉嚨,臉孔發熱,幸好他皮膚黝黑,看不太出來。「好,那就這麼決定了,我改天再來找你阿瑪,你……你快進去吧。」
「那、那我先進去了。」寶齡起身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奴才還嚇了一跳,詫異她怎麼會在外頭。
看著她進去,大門再度關上,哈勒瑪卻有種想要大聲歡呼的沖動。他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是因為沒有姊妹,所以這會兒多了個妹妹,他才會這麼開心嗎?一定是這樣的……
既然把她當作妹妹看了,往後他當然得好好的照顧、疼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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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正好是護國寺每個月舉辦兩天的廟會活動。
才用過午膳,寶齡就被姊姊恩古倫硬拉出門,心想只要多帶妹妹到外頭走動,久了她就會習慣,以後便可以一個人出來,不用再依賴別人。
「你手別抓這麼緊,不會有事的。」恩古倫告訴自己,這麼做都是為了寶齡好,她總不能一輩子躲在家里。
「可是有好多人。」寶齡小手還是緊抓著不放。
「因為昨天和今天都有廟會,當然有很多人了,你看那兒有江湖賣藝,還有你最愛吃的冰糖葫蘆,老是待在家里也不嫌悶,出來看一下熱鬧也好。」希望這些東西能讓妹妹忘記恐懼。「咱們再過去一點看得比較清楚。」
經姊姊這麼一說,寶齡也被那些正在表演硬氣功和吞火的江湖賣藝給吸引了,上回見到這些是在三年前,還是哥哥們怕她無聊,專程帶她出來玩的。
一波波的人潮涌了過來,原本緊緊牽在一起的小手因而掙月兌,姊妹倆不知不覺得被分開來了。
寶齡目瞪口呆的看著表演吞火的人,半天合不上嘴。「那個人好厲害,居然可以把火吞下去,姊姊——」話未說完,她發現身邊竟然都是些陌生人。
姊姊不見了?
寶齡被人潮擠到路旁,她只好站在賣硬面餑餑的店門口,東張西望著,等待姊姊能快點找到自己。
而她著急地頻頻張望、驚慌失色的模樣,正好讓歹人有了可乘之機。
「小泵娘,是不是迷路了?」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婦人好心地上前詢問︰「還是跟家里的人走散了?你住哪兒?要不要大嬸帶你回去?」
寶齡搖了搖頭。「謝謝,我在這兒等就好。」
「大嬸是怕你一個人在這兒會被壞人拐走了,才想幫你,你不要怕。」那婦人更加和善了,伸手就要握住寶齡的手。「跟我走,我帶你回家。」
「可是……」寶齡還是有些猶豫,怕萬一姊姊找來了會看不到她。
「別怕,跟我走沒關系——」婦人不給她考慮的時間,就要拉她離開。
「你想帶她去哪里?」一個渾厚低沉的嗓音冷冷地質問。「少在這兒裝親切了,誰知道你安什麼心眼?快放了她!」
「呃……我真的是……一片好意……」那婦人原本想跟對方說少管閑事,可是一瞧見哈勒瑪的長相,再被那雙怒氣騰騰的眼瞳一瞪,她嚇得說話都結巴了,很快地鑽進人群之中,逃之夭夭。
炳勒瑪哼了哼。「什麼好意?鬼才相信!」光用膝蓋想就知道是干什麼的。
「三、三爺」寶齡沒想到會踫到他。
炳勒瑪眉頭一皺,有些氣惱。「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差點就可能被賣去那種供男人玩樂的地方?你居然還傻傻的要跟人家走,要不是讓我瞧見,只怕你這次真的回不了家。」
她瑟縮了下,吶吶地說︰「我……我是想……那個大嬸……又不是男的……應該不是壞人……」
听完,他更生氣了。「壞人有分男的還是女的嗎?你到底有沒有腦袋?一個人站在這兒,看起來就一副很好騙的樣子,難怪會被壞人盯上。」
「我……我……」寶齡頭越垂越低,聲音越來越小。
「以後沒有家人陪伴,就不準出門,听到沒有?」他只要想到她可能真的會被拐走,不知道會淪落到哪條花街柳巷,就整個火氣上升。
寶齡扁了扁小嘴。「是姊姊……帶我出來的。」
「那她人呢?居然丟下你一個人跑了,當什麼姊姊?」怒氣正熾的他見著寶齡的肩頭微微地抖動,就像被澆了盆冷水,怒火立刻熄了一大半。「我不是在罵你……」不過說得一點都不理直氣壯。
「我下次不出府……就是了。」她囁嚅地說。
他用手抹了把性格剛正的臉龐。「你要出府也行,我可以陪你……呃……我的意思是說那些壞人只要見了我,包管嚇得拔腿就跑,更別說想要拐騙你了,所以絕對很安全。」
「嘻。」寶齡听他這麼自嘲,忍不住破涕為笑。
「我送你回去。」哈勒瑪看她笑了,這才吁了口氣,不然還擔心會把她罵跑。
「三爺不生我的氣了?」她怯怯地問。
「我沒有生氣,只是擔心。」這小丫頭太好拐騙了。
「我以後不會再傻傻的跟陌生人走了。」寶齡還是頭一次看清這個男人的長相,之前她都不敢直視,現在,她甚至可以分辨得出他眼底的關切。
「最好是這樣。」哈勒瑪哼道。
「我想再逛逛……可以嗎?」
听她說得這麼可憐兮兮的,滿眼躍動著期待的光芒,就是不行也得行。
「當然可以,走吧。」他這會兒真的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嗯。」她很明白這位三爺剛剛像是在罵人,其實是在替她擔憂。漸漸地,了解到他是面惡心善,過去自己老是怕他、躲他,真是太不應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