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求皇上指婚的。」姮貞直接跟他坦白。
聞言,烏勒袞一臉錯愕。
「是公主自個兒跟皇上提的?為什麼?」他還以為姮貞也當自己是兄長、是談得來的朋友,卻不知道她想要嫁給他。
「因為……我已經十八了,說不定明天一道聖旨下來就得遠嫁蒙古,用聯姻來鞏固大清的勢力,可是我不想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給一個連見都沒見過的男人……」姮貞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吐出話來。「這是最好的辦法。」
「所以公主選了臣?」烏勒袞既憤怒又可笑地問。
姮貞把心一橫。「沒錯,因為咱們相識最久,王爺也是我最能信任的人,自然是最好的對象。」
「公主明明知道臣有喜歡的女子了,卻還是這麼做……」烏勒袞彷佛頭一天才認識姮貞,從來不知道她是如此自私。
「如果王爺真的那麼喜歡她,我可以答應讓她進入王府伺候你,就算當個小妾,也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分了。」姮貞擺出傲慢的姿態,施恩地說。
烏勒袞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活像姮貞頭上長了角似的。「公主應該知道依照禮制,這是不被允許的事,而這種話也不像是公主會說的……」
「或許王爺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過我,生長在這座皇宮之中,為了自己的利益,其他人都是可以犧牲的。」姮貞藏在披風內的小手掄得死緊。「何況當額駙又有什麼不好?往後皇上還會更加重用王爺。」
這番話听得烏勒袞俊臉泛白,胸口的怒氣沸騰到最高點,還有著深深的失望。「臣真是看錯公主了……」
姮貞喉頭微哽,不過盡量不顯露出異狀。「放肆!」
「這還是公主頭一回對臣用這個字眼。」烏勒袞嘲諷的說。「更想不到公主心機如此深沉,連臣都可以利用。」
「王爺過獎了。」姮貞的心因他的話而擰疼了。
烏勒袞既悲又怒地笑了一聲。「既然公主非要下嫁給臣不可,臣也只能遵旨了,恕臣告退。」
待烏勒袞惱怒的身影漸行漸遠,冉嬤嬤恨不得把他叫回來,可是又想到主子不許她插嘴,只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走了?」姮貞一動也不動地望著涼亭,那兒有許多她和睿親王的回憶,他們一起在里頭下棋、談笑,也為她帶來了溫暖和希望。
「公主為什麼要說那些反話?明明不是這樣的……」冉嬤嬤都快急哭了。
「那是怎樣?」姮貞哽聲地笑問。
「公主還笑得出來?」冉嬤嬤跺了下腳。「公主明明是那麼的喜歡王爺,愛著王爺,為什麼不告訴他?偏偏要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惡、那麼壞?」
姮貞眼底沒有淚水,可是她的心卻是在哭。
「和王爺相識四年,卻無法讓他愛上我,而另一名女子只用了區區幾個月的時間就讓他動了心,是我輸了……若在此時告訴他,我從第一次見到他,就已經開始喜歡他、愛他,依王爺正直的個性,一定會覺得有負擔、有壓力,如果又無法回報我,一定會認為對不起我……」
「公主別只顧著為他著想……」冉嬤嬤用手巾拭著眼角,這一刻更體會到她的主子有多愛睿親王了。
「要是真到了那個地步,那我不是更可悲嗎?所以不如讓他怨我、恨我,只要能嫁給他,即便只當一天的夫妻,任何的事我都能忍受。」姮貞像哭又像在笑地說。「嬤嬤,這樣你明白了嗎?」
冉嬤嬤一面拭淚,一面點頭。
「所以什麼都別說了,我就快嫁人了,嬤嬤該高興才對。」姮貞將淚水往肚里吞,柔柔地笑說。
「我可憐的公主……」冉嬤嬤忍不住哭了出來。
姮貞卻是在笑,因為她就要嫁給自己所愛的男人了。
這個晚上,姮貞了無睡意的坐在炕床上,想著睿親王應該對她感到失望透了,因為他最討厭的就是喜歡擺架子,用權勢來壓制他人的女子,只怕往後她連「妹妹」這個角色也當不成,更別說是交心的朋友了。
偏首看著漆黑的窗外,姮貞相信睿親王此時一定也跟她同樣無法入眠,只不過是氣到睡不著吧……
如同姮貞所料,已經過了子時的睿親王府里很安靜,連奴僕們都睡下了,除了值班的侍衛,便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尚未就寢。
都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烏勒袞還是無法接受,當年那個小丫頭會是那樣的女子,雖然相處不過短短四年,但姮貞的聰明早熟,以及時而天真、時而慧黠的一面,都讓他由衷的喜愛,就好像早夭的妹妹又再度回到人世,所以才更無法相信她會為了私心,而選擇利用他,或許該說他覺得自己遭到背叛了……
烏勒袞望著不見半顆星星的天空,下顎再度抽緊,他以為已經夠了解姮貞的性子、及為人,所以在她面前,他總是可以坦白的道出心事,就連遇上心儀的姑娘,也願意與她分享這個喜悅,想不到卻被反將一軍,連回擊的機會都沒有。
烏勒袞開始懷疑到底有沒有真正的認識過姮貞,還是這一切不過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
兩個月後,他與她……又該如何當夫妻?
★★★
兩個月後——
鮑主出嫁是何等風光尊榮,可是伴隨著從天上飄下的陣陣白雪,和冷得刺骨的氣溫,卻也讓這股喜慶的味道降低不少。
睿親王府一早便是賀客盈門,就只為了等待吉時,這位先帝唯一冊封的漢人和碩公主的花轎到來,排場包不用說,可不是一般格格出嫁見得到的,據說皇帝和這位沒有血緣關系的姊姊感情很好,因此下旨所有的儀仗皆與固倫公主相同。
終于,在震耳欲聾的鞭炮和鑼鼓聲中,公主的花轎來到了王府門外,卻見迎娶的新郎臉上只有凝肅,不見春風滿面。
依照種種習俗,身穿鳳冠霞帔的姮貞在經過一連串的儀式之後,被迎進了王府內,沒有人知道紅蓋頭下的她同樣沒有一絲笑意,因為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才是最難熬的。
直到坐在新房內,遠離了外頭的喜宴喧鬧,姮貞才稍稍得以喘口氣,想到她已經如願嫁給睿親王,這一生的願望達成了,該覺得開心才對。
「公主累不累?」冉嬤嬤在身旁悄聲地問。
姮貞輕搖了下螓首道︰「我不累。」
「那麼冷不冷?要不要讓人再把房里弄暖和一點?」擔心主子挨凍,冉嬤嬤不時噓寒問暖。
「我不冷。」姮貞深吸了口氣。「嬤嬤,喜宴還沒結束嗎?」
冉嬤嬤出去看了一下,又折了回來。「應該沒這麼快。」
「是嗎?」姮貞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十指,原來她在害怕,怕睿親王等一下會用憤怒或冰冷的態度來對待她,不過又想這是自己活該,就得要承受這樣的對待。「嬤嬤若是餓了,就先去找點東西吃。」
「奴婢還沒老到捱不住餓。」冉嬤嬤的話讓姮貞難得地笑了。「只不過公主也別太過緊張,這周公之禮本來就是很自然的事,只要把眼楮閉上,忍一忍,很快就會過去了。」
姮貞燒紅了臉蛋,噗哧地笑說︰「我會記住的。」
接下來的時間,只听到兩根大紅喜燭發出細微的爆裂聲,而外頭的賀客似乎也開始離去,整座王府漸漸歸于平靜。
不期然地,房門砰地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來,穿著新郎蟒袍的烏勒袞被幾個奴才給攙扶進房。
冉嬤嬤上前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王爺喝醉了……」奴才支吾地說。
「怎麼會讓他喝醉了呢?」冉嬤嬤氣呼呼地罵道︰「今天可是他跟公主大喜的日子,醉成這樣像什麼話?」
听到他們的對話,姮貞心里也有個底了,知道睿親王是故意喝醉的,好藉此逃避洞房花燭夜。「你們讓王爺躺在炕上歇著吧。」
幾個奴才只能七手八腳地把醉到不醒人事的主子抬進了內室,安置在大紅的喜床上,並月兌下他的靴子,這才趕緊退下。
「居然喝得渾身都是酒味,奴婢來把他叫醒……」冉嬤嬤氣不過地嚷道,巴不得直接用水來潑。
姮貞柔聲地制止道︰「不用了,嬤嬤,就讓他睡吧。」
「可是……」冉嬤嬤為主子抱不平。
揭下蓋在頭上的紅巾,姮貞來到炕床前,為她的額駙覆上錦被,這才挨著床沿坐下。「終于可以這樣看著他了……」
一直幻想著與睿親王成為夫妻的這一天到來,卻是在這樣迫不得已的情境之下,姮貞深深地睇著熟睡的俊臉,深鎖的眉頭像是打了個結,只因為這樁婚事不是他要的,所以才逼得酒量不好的他硬把自己給灌醉了。
「嬤嬤……」姮貞喚道。
冉嬤嬤湊上前去。「奴婢在這兒。」
「明天一早,咱們就回自個兒的府里。」姮貞長嘆一聲,公主一旦出嫁,都會有自己的府邸,依照禮制,不能與額駙住在一起,她也不例外,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不要這個尊貴的身分,只當他的福晉。
「公主不等額駙醒來之後,再好好的訓他一頓嗎?」冉嬤嬤可是很不甘心,想听听看睿親王會怎麼解釋。
姮貞澀澀一笑。「那又有什麼意義?你下去歇著吧,這兒我來就好。」
「公主……」冉嬤嬤不依。
「嬤嬤。」姮貞加重了語氣,才讓冉嬤嬤走出了這間新房。
待房門關上了,姮貞便動也不動的坐著,只想再多看他一會兒,看著、看著,直到窗外的天色露出了魚肚白,這才起身更衣,不到半個時辰,她已經回到了皇帝御賜的公主府了。
★★★
今天早上的氣溫似乎比昨天更低了,讓人冷得牙齒都直打顫,烏勒袞才動了下頭,就感覺到一陣劇痛。
烏勒袞吃力地掀開眼皮。「唔……這是怎麼回事?這兒是哪里?」看著房里一片喜紅,怔愕了半晌,才記起昨天是他迎娶公主的日子,這才慌忙地坐起身來。「呃……我的頭……」
他真的喝醉了?
漸漸地,烏勒袞想起昨夜發生的事,一手捧著彷佛有只大槌子在敲打的腦袋,逸出痛楚的申吟,自己或許是有意,也或許是無心,一有賀客來向他敬酒,便照單全收,直到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都不記得了為止,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度過這個應該是旖旎多情的夜晚。
她……生氣了吧?自己居然在洞房花燭夜喝得這麼醉,依公主的身分,只怕難以忍受這種對待,更依她的聰慧,必定猜得出自己是故意的。
烏勒袞見新房里沒有半個人,便揉著太陽穴下炕,開口喚了奴才進來伺候。
「公主呢?」烏勒袞問了奴才。
奴才擰了濕面巾過來。「回王爺,公主一早就回自己的府里了。」
「她已經回公主府去了?」這個答案讓烏勒袞有些錯愕,還以為姮貞會等他醒來好質問一番。
在思索之間,烏勒袞很快地穿戴整齊,依照大清禮制,他還要到公主府請安,甚至……為昨晚的事請罪。
想到這兒,烏勒袞不再耽擱,大步地踏出新房,這才注意到外頭還下著靄靄白雪,其實心里也明白就算逃避得了昨晚,卻逃避不了以後的日子,還是得去面對彼此之間的新關系。
一路上,烏勒袞緊鎖著眉頭,前往距離王府不遠的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