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氣溫急轉直下。
孟盈盈依照約定,在第五天的早上,又假借到廟里上香的名義出門,來到關軒臣暫住的府邸,希望他盡快展開行動。
「我家四少爺……他這會兒還在睡……」負責招呼客人的方管事,有些難以啟齒地說明。
她瞠大美眸。「都日上三竿了,他還在睡?」
「因為打從前天開始又變冷之後,四少爺連飯都沒吃,甚至叫也叫不醒,只能等他睡到自然醒再說了。」他解釋地說。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他已經睡了兩天?」孟盈盈張口結舌地問。
方管事輕咳一聲。「我家四少爺天生就怕冷,只要天氣一變,便會躲在房里睡覺,而這一睡就是好幾天,硬是把他叫醒的話,他會很不高興,心情一不好,身邊的奴才就遭殃了。」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見到他,就麻煩方管事再去叫醒他。」她沒想到關軒臣居然還有這種怪癖。
「那我再去試試看吧。」心想孟家小姐會這麼著急,一定是有很要緊的事,方管事很快地轉身出去,這次一定要叫醒四少爺。
坐在廳里的孟盈盈望著門口,有些坐立難安,想到她不能待太久,也不能經常出門,因此今天非見到關軒臣不可。
她等了又等,終于見到方管事跨進門檻。
「呃……我家四少爺還是起不來,不如等他睡醒之後……」他才說到這兒,就被孟盈盈打斷了。
「大白天的睡什麼覺!你家四少爺的寢房在哪里,我親自去叫他起來。」孟盈盈繃著嬌顏,就這麼起身往廳外走。「帶路吧!」
方管事一怔,卻見孟盈盈已經出去了,連忙追上前。「這……恐怕不太方便,我看不如……」
「這會兒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快點帶路。」她作風強硬地說。
「好吧,那就請跟我來。」方管事眼看阻止不了她,只好照這位孟家小姐的意思做了。
孟盈盈即便纏著小腳,還是努力跟上對方的步伐,心想這位關四少爺日子倒是過得很悠閑,果然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幸好這座府邸不大,左彎右拐之後,已經來到關軒臣住的院落。
「就是這兒了。」方管事來到一扇房門前說道。
看著方管事推開那扇房門,孟盈盈遲疑了下,畢竟一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跑進男人的房里,這種事傳出去也太難听了,不過最後她還是咬了咬牙,一腳踏了進去,當她來到床榻前,看著裹在錦被下的隆起,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鵑兒,去把洗臉架上的那盆冷水端來。」她昂起下巴說。
婢女餃命去了。
「你們家四少爺命真好,可以不愁吃穿,出了事還有上頭的兄長頂著,什麼事都不用做,就算睡上幾天幾夜也沒人敢管。」孟盈盈忍不住諷刺幾句,心里更有著說不出的嫉妒,嫉妒他不用跟自己一樣孤軍奮斗,想報仇卻沒有兄弟姊妹可以幫忙,只好求助外人。
方管事听出她話中的譏刺和哀傷,卻不知該如何答話才好。
「小姐,水來了。」這時,婢女已經端了面盆過來了。
「給我!」孟盈盈兩手接過面盆。「把他的被子掀開!」
婢女照著主子的話做。
「請等一下,這……」方管事見情形不對,想要制止已經來不及了。
孟盈盈不假思索地直接將冷水淋在關軒臣的頭上,而這一淋,果然讓沉睡中的男人驚醒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是誰干的好事?」關軒臣被冰冷的水給潑醒了,不禁大發脾氣地吼道。
「醒了嗎?」孟盈盈嬌哼地問。
必軒臣用手掌抹去滿頭的水滴,待他看清「凶手」是誰,火氣更大了。「你這個瘋女人在這兒做什麼?是誰讓她進來的?」
听他開口辱罵自己,孟盈盈索性把剩下的冷水往關軒臣臉上潑了過去。「你敢叫我瘋女人?」
「你不是瘋女人是什麼?」關軒臣滿臉驚愕地看著自己的頭發和內衫,連錦被也全都濕透了,而且冷得他直發抖,整個人頓時陷入盛怒狀態。
孟盈盈嬌嗤一聲。「要是還沒睡醒,我再讓人端一盆水進來。」
「你……給我滾出去!」關軒臣朝她怒吼。
「你以為我喜歡待在這兒嗎?」她臉色更冷了。「我只是想問關四少爺,今天是第五天,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我忘了什麼事?」關軒臣兩道好看的眉頭攢得死緊。
「敢情你真的忘了。」說完,孟盈盈怒火更熾,轉身往房門口走了兩步。「我出去等你,別讓我又進來催。」
這高傲的口氣令關軒臣為之氣結。
待房門關上之後,他怒瞪著方管事,質問︰「是你讓她進我房里的?」
「因為四少爺叫不起來,她只好自己進來‘請’了。」方管事不得不佩服這位孟家小姐叫人起床的方式,可是做了在關家沒人敢做的事,也是第一次看到關軒臣被氣到說不出話來。
必軒臣俊臉頓時由白轉紅。「她這叫‘請’嗎?」
「四少爺還是快點把濕衣裳月兌下來,免得待會兒著涼了。」他忍住笑意,一面說一面往外走。「我去叫石頭進來伺候。」
「從來沒見過這種瘋女人……」關軒臣將濕掉的內衫月兌掉,用力甩在地上泄憤,人已經氣到頭昏眼花了。「很好!咱們就走著瞧!」
待小廝進房幫他取來一套干爽的直裰穿上,戴上唐巾,關軒臣便氣勢驚人地去找孟盈盈,好把這筆帳算清楚。
孟盈盈見他臉色不豫地跨進廳堂,自然看得出關軒臣有多生氣。「我知道剛剛那種做法確實過分了點,但這是沒辦法的事。」
「什麼叫做沒辦法?」關軒臣冷冷地問。
她半褒半貶地回道︰「我不像關四少爺那麼有閑情逸致,連覺都可以睡得這麼安穩,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有上頭的兄長可以頂著,自己只要當個任性又不懂得替他人著想的弟弟,也沒人會吭上一聲,可不是每個人的命都跟你一樣好。」
「你這話一點都不像在為剛才的事道歉。」他冷嗤地說。
「那是因為我不是在道歉。」孟盈盈沉下嬌顏。「既然關四少爺答應要跟我合作,就得表現積極一點,不要擺出一副不當一回事的樣子。」
必軒臣也冷著俊臉。「如果我又不想跟你合作了呢?」
經由孟盈盈這麼提醒,他總算想起忘了什麼事,以及明天要跟那位冒牌的「揚州趙家」大小姐見面。
「若是關四少爺真想當個食言而肥的小人,我也無話可說。」她哼笑一聲。「只是會對你很失望而已,就算不曾見過,我也不止一次听說過‘杭州關家’的大少爺做生意向來是言而有信,想不到他的四弟卻是這般不負責任、出爾反爾,也不怕讓人看笑話。」
他目光泛冷。「激將法對我沒用,也沒人可以命令我。」
「這點我看得出來。」孟盈盈一臉似嘲似諷。「打擾關四少爺休息了,咱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了。」
見孟盈盈作勢離開,關軒臣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因為他一向只在乎自己,可是被眼前這位孟家小姐看得這麼扁,這麼沒出息,評價這麼低,卻讓他心頭很不舒服,非要讓她另眼相看不可。
「給我回來!」他低喝。
孟盈盈半旋過嬌軀。「如果關四少爺想要我的道歉,那只能說很遺憾,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本少爺也不要你的道歉!」關軒臣決定不跟個女流之輩計較。「是不是繼續合作,要我說了才算數。」
「這回我可不會求你。」她斜睨地說。
必軒臣磨了磨牙。「本少爺也不需要!」
「好吧。」孟盈盈又坐了下來。「那咱們可以開始談正事了吧?我可沒有多少時間跟關四少爺耗下去。」
「你……」關軒臣被她氣到頭都昏了,要比傲慢,這位孟家小姐完全不會輸給自己。「你拿到名單了?」
她嬌哼一聲。「那是當然,不然就不會來了。」
「拿來吧。」他伸手說道。
孟盈盈將折好的信紙交給婢女,由她來遞給關軒臣。「關四少爺打算怎麼說服他們答應為關家做事?」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只要薪俸給得高,條件又優渥,有誰會笨到繼續為孟家賣命,就算要賣命也得看值不值得,相信不會有人這麼傻的,我會交給方管事一一去說服他們的。」關軒臣將信紙收進袖中。「不過……我倒是愈來愈有興趣知道你和孟文義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非扳倒他不可。」
「我和他……確實有著深仇大恨。」孟盈盈要讓他明白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所以關四少爺若不想幫的話就盡早說,我好另想法子。」
必軒臣俊眸微眯。「你還有什麼法子?」
「就算要賠上自己這一條命,也要與他同歸于盡。」這是她最後的手段,即便孟盈盈並不想為了孟文義而死,但也不得不這麼做。
聞言,關軒臣從孟盈盈堅定的眼神中看到她是說真的,不禁怔住了,心頭也受到不小的震撼,更不能再用玩笑似的心情來看待她的決心。一個像孟盈盈這樣年紀的姑娘,不是都只想著打扮,然後等著找個好婆家?可是她為了報仇,連死都不怕,也讓他不得不用正眼來看待了。
「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值得你這麼做?」他頭一次想要去探究這個叫孟盈盈的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這一點關四少爺就不需要知道,只要明白我會不計一切代價和他做個了斷就夠了。」說完,她便起身離開了。
待孟盈盈走後,關軒臣還坐在原來的位子上。
此刻的關軒臣也不得不承認孟盈盈對他的評價沒有錯,他確實是命好,不管出了什麼事都有上頭的三個兄長扛下來,輪不到自己,盡避嘴巴壞、說話又毒,更是難相處,也因為他們的縱容,從來沒有強迫他去做改變。
而在這三位兄長當中,唯一責備過自己的就只有三哥了,或許因為年紀只差一歲,所以不像大哥和二哥那般寵溺,願意說幾句重話。
「四弟,你也該長大了……」
「大哥和二哥都當你年紀還小,就算說話得罪了人,也不會有太多責罵,但是並不代表你有權利繼續任性下去,不要再這麼幼稚了……」
「可惡!」關軒臣低咒一句。
都是那個女人害他想到這些事!
只在乎自己難道錯了嗎?自己天生就是這副冷性子,不能怪他,關軒臣不禁要這麼大吼,可是心里卻有一個聲音仿佛在嘲弄他——
不要再找借口,如果不是有兄長們在支撐關家,你還能像現在這麼悠哉閑適,什麼都不用在乎,也不用煩惱,只管過自己的日子嗎?
必軒臣臉色陰晴不定地從太師椅上站起來,他這個人從來不自省其身,也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可是這一刻卻覺得自己太過自私,太罪大惡極了。
在別人眼中,他真是這麼惡劣的人嗎?
只要想到在孟盈盈眼里,自己就是那樣的男人,他心里就很不舒服,非要想辦法扭轉她的印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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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天——
必軒臣再度來到孟府,今天總算親眼見到這位假冒的趙家大小姐。
「這位就是關家的四少爺,特地從杭州來看你。」孟文義為雙方做介紹。「賢佷,她就是我的外甥女徽英。」
「見過關四少爺。」假裝成趙家大小姐的孟玉鳳把螓首垂得低低的,刻意用著輕柔嗓音打招呼。
他凝睇著坐在斜對面的女子,左瞧右瞧的,怎麼也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于是言不由衷地說出安慰對方的話。「我是代替家兄來探望你的,令尊過世時,沒來得及前來吊唁,希望你節哀順變,多保重身子。」
孟玉鳳輕啟紅唇。「謝謝。」
「還有對于關趙兩家的婚約,不知道你意下如何?」關軒臣開門見山地問。
「當然是希望關家能夠履行……」孟玉鳳抬起臉蛋,回答得很急迫,不過話才出口便警覺到這麼說太不害臊,連忙又羞澀地低下螓首。「我的意思是說既是兩家長輩生前訂下的,我便已是關家的人,就算是死也是關家的鬼了。」
直到這時,關軒臣才看清孟玉鳳的容貌,長得不算丑,但是比起正牌的趙徽英,氣質實在差太多了,更別說和孟盈盈相比,這女人連她一半的姿色都沒有……
咦?這個想法讓他怔住了,怎麼突然想到那個女人?就算真的要做比較,還怕找不到對象?
孟文義擔心佷女說太多,會不小心露出馬腳,連忙接腔。「女子首重名節,何況又是婚約,徽英這輩子除了令兄,絕不會嫁給別人。」
「是嗎?」關軒臣還在打量眼前的這個冒牌貨。「不是我的疑心重,只是我大哥曾經听聞趙家大小姐在幾個月前已經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有些擔心會不會有人冒充。」
孟玉鳳陡地全身僵硬,偷覷了下坐在身邊的孟文義。
「呃……那恐怕是外人以訛傳訛,才讓賢佷會錯了意,徽英一直都在別莊調養身子,不信的話可以叫幾個以前趙家的奴才來問問看便知道了。」孟文義干笑地澄清。「來人!」
必軒臣笑得嘲諷,想也知道那些奴才早就被警告過了,問了也是白問。「不用這麼麻煩,我姑且就相信她是趙家大小姐。」
「那麼也該決定婚期了。」孟文義笑呵呵地說。
「我會先捎封信回去,然後等家兄的決定。」關軒臣看得出他很著急,于是故意拖延時間,要讓他更心急。
「應該的、應該的。」孟文義連忙捻著胡子笑了笑。
待關軒臣主僕告辭之後,孟玉鳳才吁了口氣。「真是嚇死我了。」
「我不是叫你說話要謹慎嗎?」孟文義厲聲地斥責佷女。
孟玉鳳僵笑一下。「對不起,六叔。」
「要叫我舅舅。」他馬上糾正。
「是,舅舅。」孟玉鳳趁著身邊沒有其他外人,趕緊追問︰「不過我真的能夠順利的嫁進關家嗎?」
他沉吟一下。「關家向來講究信用,應該不至于悔婚,只要他們相信你是真的趙家大小姐,一定會讓你進門的。」
「那就好。」她可是相當渴望成為「杭州關家」的大少夫人。
孟文義一臉沒好氣地說︰「在嫁進關家之前,你的言行舉止都要特別注意,別給我露了餡,趙家的事更要背得滾瓜爛熟不可。」就因為是自己的親佷女,有好處當然得給自己人,否則根本不會想到讓她來冒充頂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