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離開建安縣之後,來到位在同個郡內的漳縣。
明月不想再坐馬車,決定改用步行的方式,悠閑地走在大街上,很快地發現有好多間金紙鋪,以及大大小小的廟宇,可見得這個地方的百姓有著相當虔誠的宗教信仰。
「連空氣都有燒金紙的味道……」她也注意到家家戶戶都在拜拜,心想今天是初一還是十五,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都沒有特別留意。
于是,明月問了正好經過身邊的婦人,想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姑娘一定是打外地來的,所以才會不知道……」對方很和氣地說明。「今天是初五,也是河神大人的壽誕。」
她下意識地反問對方︰「哪個河神大人?」
「……自然是保護青河境內百姓的河神大人。」婦人說完便走了。
「今天是你的壽誕?」明月仰頭問身邊的男人。「怎麼不早一點跟我說呢?我好做你最愛吃的紅燒魚來慶祝一下。」
寒璟不以為然地斜睨。「是誰說今天的?」
「難道青河的河神除了你之外,還有別人?」她疑惑地問。
「多半是百姓私自訂的,與我無關。」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明月又見沿途有不少百姓提著食籃,手持清香,全涌向同一個方向,不免有些好奇。「這些人是要去哪里?」
正好一手拉著孫子、一手挽著食籃,打從明月身旁經過的老婆婆不禁和藹地回答她。「今天是河神大人的壽誕,當然是要去河神廟了。」
「河神廟?」明月這才恍然大悟,要經過百姓的香火供奉,才得以成神,當然要先有廟了。「我怎麼沒想到,那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麼?」寒璟一點都不感興趣。
她一臉笑意晏晏地催促著。「那可是百姓為你建的廟,你不想去參觀一下嗎?走嘛、走嘛,看一眼也好……」
寒璟的左掌被只柔軟的小手牽著,雖然不想去,卻也沒有強硬的拒絕。「你真是喜歡湊熱鬧,那有什麼好看的?」
「反正沒事,去開一下眼界也不錯。」明月笑吟吟地說。
走了幾步,見他居然沒有掙開手,不由得看了一眼。雖然身旁的男人臉色不太好看,一副很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可是卻不再擺架子來命令她,讓明月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在笑什麼?」寒璟狐疑地問。
明月笑得肩頭一聳一聳的,當然不能老實告訴他了。「只是突然覺得喜歡鬧別扭的孩子也很可愛。」
「什麼孩子?」他表情更疑惑了。
她笑而不語。
以前總認為自己喜歡的是溫柔體貼的男生,可是真正遇上了才知道跟原本期望的完全相反,以為應該討厭的類型,卻讓她怦然心動。
「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來自哪一族?家鄉又在何處?」寒璟問出放在心中多時的疑惑。
「我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明月眼底流露出一抹思念之情。「恐怕你連听都沒听過,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人就在這里,在你的身邊,哪里都不會去。」
這番話讓寒璟將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緊。
說得沒錯,不管她來自何處,只要願意留在自己身邊就好。
這時,明月才發覺熙來攘往的路人當中,有不少人對她投以怪的眼光,在外人眼中,一個人自言自語,恐怕真的會被當成瘋子。
「因為除了我,沒有人能看得見他……」
這種感覺一定很寂寞吧?明月心頭不由得泛疼,所以成神成佛有什麼好的,還是當人有趣多了。
她又睇著那些原本應該穿身而過的路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擋,不知不覺地避開,可見得這個男人有多討厭和人接觸,不過卻肯讓自己接近,甚至在兩人獨處時,願意化為實體,這個想法讓明月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因為每個女生都希望自己喜歡的男生心目中是獨一無二,是最特別的,那是種虛榮,也是被重視的感覺,原來連她也不例外。
寒璟斜覷著她變化萬千的表情,實在是猜不透在轉什麼心思,可是卻又如此生動耀眼,讓自己舍不得移開目光。
「好像到了……」明月瞥見前頭擠滿了人潮,應該就是河神廟了。
見狀,他兩道眉頭愈鎖愈緊,索性站在原地不動。「你一個人進去看,我在這兒等你。」他不喜歡人多嘈雜的地方。
明月拉著他的大手。「都已經到了,一下子就好……」
為了不掃她的興,寒璟只得勉為其難地踏進這座蓋得金光燦燦的河神廟,越過那些正在磕頭膜拜的信眾,來到神案旁邊,有幾位師父跪在那兒誦經。
他不禁逸出冷笑,似乎在嘲笑他們的無知,當真以為求神拜佛就能達成每個人的心願。
「請問……那幅畫像里的人是誰?」
明月飽含困惑的嗓音又挾著可疑的笑意,將寒璟的思緒拉了回來。
「姑娘,這兒是河神廟,拜的當然是河神大人了。」被詢問的中年人像是在怪她不懂事,瞪眼回道。
她不禁伸手比著掛在神桌後頭那幅畫像中的「人」,嘴角憋著笑意。「你真的確定……那個是河神大人?」
「怎麼可以用手指著河神大人?小心遭天譴……」
「喔。」明月把手指縮了回來,又看了看那幅畫像,是一名頭戴盔帽、身披甲冑,手上舉著寶劍的男人立在翻涌的河面上,看來十分威風凜凜,連五官也是俊美如神只,真有幾分神似,只不過……他的下半身……
「噗……」她按著肚子,不敢笑得太大聲。
寒璟臉色鐵青地瞪著那幅畫像。
「你的……你的魚尾巴藏在什麼地方?」明月笑不可抑地看著人頭魚身的「河神」圖像,其實應該叫美人魚……不!美男魚才對,還真是佩服畫這幅圖的人,居然有這麼豐富的想像力。
「你何時看到我有魚尾巴了?」他說咬牙切齒。
「所以才要問你是不是藏起來,不好意思讓我看到……噗……」
「哼!」寒璟舉起右手,就要毀了那幅畫像。
明月趕緊將他的右手扯下來,又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連忙降低音量。「你想干什麼?這樣會引起信眾恐慌……」
「放手!」他低斥。
她還是抓著不放。「就是因為你都不肯現身,要百姓別再相信河神娶妻那一套,才會造成這種誤會。」
就在明月想將他拉出大殿之際,誦經聲停止了,河神廟里的住持走到信眾們的面前,手握佛珠,雙手合十。
「今天是保護咱們青河境內百姓,免受水患之苦的河神大人壽誕之日,各位善男信女要懷著感謝的心情,表達自己的心意……」
穿著袈裟的住持一臉慈悲,所說的話也相當贏得信任。「獻給河神大人的香油錢越多,相信河神大人愈能保佑大家平平安安……」
「光听就知道是在掛羊頭賣狗肉。」明月差點又看走了眼,這個住持根本是個神棍……應該說詐騙集團比較貼切,因為無論是哪一個宗教,只要牽扯到錢,就不再單純。
寒璟冷嗤一聲。「真是一群無知的百姓。」
「會相信也是很正常的事,因為大家都想過好日子。」她看著信眾們紛紛地將身上的銅錢或銀子投進神桌上的金甕中,有一顆虔誠的心,才會讓有心人抓住弱點,善加利用。「我去……」
仿佛猜到明月想到什麼,他伸臂攬住明月的縴腰,不過一眨眼工夫,便移形換影,離開了大殿。
待她站穩身子,發現兩人已經站在河神廟外了。
「我話都還沒說完……」
「方才若是當眾揭穿廟方的騙局,只怕對方不會善了,說不定還會引起公憤。」寒璟淡嘲地回道。
明月用力地點頭。「說得也是,那麼等晚上再行動。」
聞言,他的額際隱隱抽痛。「我的意思是要你別管這個閑事。」
「他們打著你的名號在干壞事,你真的可以袖手旁觀嗎?」明月一句話就堵住他的口。「你可不承認自己是河神,可是不承認並不代表真的不存在,當百姓知道他們上當了,心中的怨恨還是會加諸在你身上,你一樣是難辭其咎。」
寒璟眼中閃過一道冷芒。「那麼你要我怎麼做?現在就毀了這座廟,殺了那個住持?這倒是容易……」
「至少先確認他們的罪行,最好讓百姓們親眼目睹,否則不會有人相信的。」明月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免得他輕舉妄動。「所以我們等晚上再來。」
他陰沉著臉,不過並沒有再反對。
「我肚子餓了,先找個地方……」明月才轉個身,和個身高差不多到胸口的小女孩發生擦撞。「啊!小心!」
明月眼捷手快地扶住對方,才沒有害人家跌倒。「不好意思,我沒看到你,有沒有怎麼樣?」
「我沒事,謝謝姊姊關心。」小女孩靦腆地笑說。
「婉兒!」一名婦人在前頭叫她。
她乖巧地頷了下首。「娘在叫我,我得走了。」
目送那個叫婉兒的小女孩奔向在前頭等待的母親,明月也沒有放在心上,跟著寒璟往反方向離開。
接近子時,河神廟內外一片靜謐,少了白天時的喧囂熱鬧。
兩道身影憑空出現,只有燭火,不見半個人。
「已經這麼晚了,廟方的人說不定都睡了……」明月嬌脆的嗓音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中回蕩。
寒璟瞪著掛在神案後方的那幅畫像,眼中精光一閃,畫像中的「河神」瞬間產生變化,原本的魚尾巴,換成穿上黑靴的雙腳。
「我還沒看過你穿盔甲的樣子,一定很神氣。」她兩眼發光地說。
他佯哼一聲。「別想要我『變.』給你看。」
「小氣!」明月嘟囔一聲。「我們到後頭看看……」
于是,她從旁邊的小門出去,來到大殿後方,是一座不大的院子,穿過院子,似乎就是一間間廂房了。
「好唷,都看不到路了……」
「往這邊走!」寒璟只好牽著她的手,為她帶路。
兩人才穿過院子,就看見其中一間廂房有亮光,于是朝它走了過去,才走到窗邊,就听見屋里傳來男人的怒斥。
「……小孩子懂什麼?」
明月站在窗邊,仔細凝听里頭的對話。
「可是……騙人是不對的……」一個細細的嗓音怯怯地響起。
她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于是偷偷在窗紙上戳了個洞,往屋里一瞧,認出就是白天遇到的小女孩,怎麼也沒想到會跟這個詐騙集團有關系,不過卻企圖阻止對方,可見是個好孩子,但是更讓明月驚訝的還在後頭,那名口氣凶惡的男人居然就是白天見到的住持。
「……滾開!」住持凶惡地咆道。
似乎有人撞到東西,發出踫撞聲,接著是婦人著急的聲音傳來——
「婉兒!」
「娘,我沒事……」
住持又撂下狠話。「再妨礙老子,有你罪受的。」
「相公,婉兒也是為你好……」陳氏哭哭啼啼地喚道。
「什麼叫做為我好?當年真不該娶你這個帶著拖油瓶的女人,幫你把女兒養大就算了,這個女兒還不懂得感激,老是喜歡扯後腿……」他仰頭灌了口酒,不滿地數落。
婉兒還是不放棄,想要勸醒他。「可是利用河神大人來騙人,是會有報應的,我只是不希望爹一錯再錯……」
「你敢咒老子!」
「相公想做什麼?」陳氏發出驚呼。
他發起狠來。「當然是打死這個臭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