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是否願意隨我一同回靜和莊呢?」他進一步問道︰「就像我當初說的,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哪怕是一輩子,也成。」
他已經說得這般明白,她也不是傻子。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是在邀她共賞一輩子的花吧?
「王爺這不是在同情雙翎吧?」夢想實現了,她反倒不安,害怕這其實還在夢里未醒。
若是真愛她,從前為何不見他有任何表示?派他上戰場,他也老老實實地去了,從來不曾想過,要從他皇兄手里把她奪走。
他誠實答道︰「有一陣子,我也曾迷惑,不知自己究竟意欲如何,可臨出征的時候,我便想明白了。」
原來,他一早便確定了對她的感情?可她為何沒有覺察?因為他隱藏得太好,還是她太笨?
雁雙翎大為錯愕,抬頭直盯著他,卻一句話說不出。
「所以,那日御醫對我說余毒已清,身體已經無恙時,我便做了一件事。」他淺笑道。
什麼事?看著他眸中閃現一絲狡黠,她便覺得,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公主不覺得奇怪嗎?平時公主總要三更天才困倦,那日怎麼就跟我下了一盤棋便睡著了。」他笑意加深。
是啊,現在想來是很奇怪,彷佛被下了迷香一般,神志渾沌不清……
「我的確在公主的茶里做了些手腳,讓公主睡得早了一些。」他的笑容如山頂的錦雲明霞,做了這般壞事,還可以笑得這般坦然良善。
雁雙翎不由深嘆了一口氣,原來自認聰明的自己,從來都被他掌控在股掌之間,從來不曾逃月兌。『
「所以,王爺是故意毀我清譽的?」她總算明白了他的意圖。
「惟有宮中流言四起,才方便公主與我皇兄解除婚約。」他也嘆了一口氣,
「可惜,皇後娘娘忽然來了這一出,打斷了在下的計劃,不過倒也省了事。」
世上哪有這樣的人啊,說起自己的陰損招,卻像是在說一個有趣的故事一般。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心腸?
但最沒用的是她,她竟被這樣的惡意給感動了,淚水涌上眼眸,亮晶晶的,如同落在梅花上的雪粒。
「可是,我真的還可以出宮去嗎?」她仍然擔心。
他落下保證,「放心,總有法子的。」
他總是這樣說,這樣淡定從容,彷佛天下的事都難不倒他。的確,像他這樣一個滿月復心計的人,有什麼能難得倒的呢?
如今他離她僅咫尺之遙,這個時候,她真想與他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就像那一夜在瀑布之下。
可惜,門外有侍衛看著,他們不能有任何親近的舉動。
他們總是這樣,遠遠的、隱忍的說著話,不能踰越一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打破這樣的囹圄呢?
忽然之間,她心下有了一股沖動,一個箭步上前,趁著侍衛不備,在他頰上輕輕啄吻了一下。
只如蜂蝶采蜜一般,輕輕一啄便退開了,仍舊退回原來的距離,微笑看他。
斯寧宇怔住,萬萬沒料到她居然這麼大膽,光天化日之下,她居然敢……好吧,但他心里卻是歡喜的,就像被灌入了蜜汁般,連空氣的味道彷佛都是甜的。
他伸出一只手,寬大的衣袖下是他溫暖的掌心,他的大掌悄悄覆住她的柔荑,穩穩妥妥的靜握著。
雁雙翎的臉紅了,彷佛他掌心的溫度烙到了她的頰上,又鑽入了她的心底。
就這樣,他們背著侍衛偷偷牽著手,一句話也不說,兩人相視而笑,連這笑,也是默默的。
什麼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情意纏綿?沒有監視亦沒有阻礙,坦坦蕩蕩的,一如天下所有有情人那般?
雁雙翎相信,那一天不遠了,只等她出了宮,等到紫微花開的時候。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靜心地等待著,並相信,他總有法子的。
半年後
又到了紫薇花開的季節,陽光從花葉中透過來,風從平原的遠處吹過來,眼簾彌漫著一片淡紫色,心下,也變得怡然。
雁雙翎踏步而來,听到附近有琴音。一如去年今日,她初見他時的情景。
不過這一次,卻是他在親自撫琴。
她不語,只是淺笑。只見琴邊有椅,她踱至其旁,輕輕坐下。
一听便知,他彈的是她最喜歡的《鳳求凰》。
「見到皇兄了?」一曲終了,他撫平琴弦,抬頭望她。
「見到了。」雁雙翎點頭道。
「你說說,皇兄到底有什麼事?平白無故把你叫了去,又不讓我跟著。」他似乎有些吃醋。
這段日子以來,她漸漸發現,原來他不僅會使壞,有時候還像一個孩子似的,得她哄著。
「到底是與我訂過親的人,去見一面又怎麼了?」雁雙翎故意逗他。
「那就更該避嫌,不讓你夫君著急才是。」斯寧宇氣鼓鼓地道︰「皇兄這是故意的吧?」
「就許你搶別人的未婚妻,不許別人故意一下嗎?」雁雙翎越發好笑,「若不是太子殿下大度,你我也沒有今日,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小氣了?」
「雅國那邊宣稱上原公主已死,皇兄便不能再立你為太子妃了。」斯寧宇不屑的道︰「說來,要感謝的人是呼蘭拓吧。」
「那也未必,太子殿下說了,當日他若另給我尋個身份,立為太子妃也是可以的。」雁雙翎呶呶嘴,「就像我如今以富賈家的小姐許給你為長祁王妃一樣。」
因為呼蘭拓召告天下上原公主亡故,她是不能再以原來的身份在這世上存活下去了,如今,她只是一個叫做雁雙翎的、富賈家的千金小姐。
而復國之志,在她心中也漸漸淡了。
按了國又如何,殺了呼蘭拓是可以為她的親人報仇,可是雅國必將大亂,她一個流亡公主或者佷兒那個小皇帝都不能服人,屆時百姓更苦、雅國更亂,還不如讓呼蘭拓當政,維系百姓安危。
況且斯寧宇答應她了,她佷兒在雅國的事,他會幫她想辦法。
如今想來,她的復國之志只是上天安排了一個理由——一個讓她遇見他的理由。
對此機緣,她深深感激。
「皇兄真這樣說的?」斯寧宇更加吃醋,「看來皇兄還是對你念念不忘。以後他再傳你,你就找借口推辭便是,我的娘子可不能隨隨便便去見別的男人。」
「放心,這是最後一次了。」雁雙翎微微笑。
有些事情必須了結,而她的確欠斯寰平一個交代。
「皇兄到底說了什麼?」斯寧宇依舊好奇。
「太子殿下問我,當時我以厭勝之術冤枉皇後,究竟是為了他,還是為了你。」雁雙翎直言道。
斯寧宇蹙眉,「皇兄居然還在糾結那件事?」
「太子殿下曾以為我是風聞了皇後不滿我當太子妃,所以以厭勝之術陷害她,離間他們母子的感情,是為了力保自己能當上太子妃,」如果是這樣,那還表示她對斯寰平有心,但事實是——「現在他才發現,其實我是為了你。」
斯寧宇怔住,倒是有幾許愧疚了。「想不到……皇兄待你如此深情。」
「我也曾經以為他待我不過是娉婷的替身。」雁雙翎感慨道︰「如今事隔半年,你我也成親數月,他卻仍惦記著過往之事。」
「當日皇兄提議讓我出征,我也曾懷疑過是否他出于嫉妒之情,現在看來,他倒是真不知情,不過是想讓我出去歷練一二,日後在朝中也可多些份量。」
現在想來,斯寰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未婚妻與自己最親的弟弟在一起,心下也甚是難過吧?
思及此,雁雙翎忽然有些不忍,提議道︰「夫君,雖然現下你在朝中也有了職務,不似從前那般清閑了,但阮七公子所編撰的美人榜也不能荒廢了,再怎麼說都是外祖父的遺志啊。」
「讓我想想,美人榜上可有什麼合適的人能介紹給皇兄。」他一向很明白她的意思。「張丞相的千金好似不錯?」
「張紫 ?你可別亂點鴛鴦譜!」呵,這個傻子,他如今還不知道張紫 喜歡的是他嗎?
不過,如今物是人非,將來會如何,誰也不知道,誰又說得準張紫 跟斯寰平配不配呢?
她突然很期待,將來的美人榜上會上演怎樣的故事……
突然她想起,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他,他卻總是避而不答,今天她非得問個明白,「當初皇後娘娘是如何肯饒過我的?你到底用了什麼法子?」
那時他總說會有辦法的,果然沒過多久,她便被放了出來,而且阮貴妃、她如今的母妃還給她另尋了一個身份,讓她順利當上了長祁王妃。
至于上原公主嘛,彷佛從來沒有到過沛國,沒有與沛國太子訂過什麼親,甚至宮中諸人都健忘,大家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一切,如此輕易到讓她迷惑不解,他到底施了什麼妙法?
「不是我,」斯寧宇嘆口氣,終于道︰「是母妃。」
「是貴妃娘娘救了我?」雁雙翎瞪大雙眸,錯愕萬分。
可如何救的呢?一個被逐出宮的棄婦,雖然名號猶在,但已形同廢妃。
「母妃親自去見皇後,對她說,母妃自己永不回宮。」斯寧宇抿唇道。
永不回宮?原來,這就是交換條件啊。為了救她,阮貴妃甘願舍了一世的心願?
「父皇對母妃仍有情愫在,皇後很是忌憚,如今母妃立誓永不回宮,皇後這塊心石也算放下了,況且你若嫁與我,便要讓出太子妃之位,皇後正巴不得呢。如此,她還有什麼理由不放你出宮?」
短短幾句話,他說得這般輕巧,但讓貴妃娘娘回宮可是這對母子一生的心願,如今為了她,全都舍棄了。
他們,原來如此厚愛她。
雁雙翔頓時覺得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被人寵溺著的感覺,那是父皇母後還在世的時候,才有過的感覺。
紫薇花瓣從樹上落下來,隨風飄零,雖然落入塵中,化為紅泥,沒了燦爛,可誰曾想,這也是它最安逸的歸宿。
她,便是如此,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斯寧宇輕輕撥動琴弦,她依偎過去,听他彈另一曲賞心清樂。
如今,他們終于能無所顧忌、旁若無人地親昵著,想有多親近,就依偎多緊,再沒有什麼能抑制他們的情愫,讓他們咫尺天涯。
她覺得這一日風清雲高,心下無比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