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珩一听到消息便趕來宮中了。
沒有半分猶豫與退懼,直入彤霞殿中,遠遠看到蘇巳巳笑盈盈奔過來,他一把將她抱在懷中。
「真的嗎?他們說的是真的?」他有些忐忑地望著她,生怕她給出否定的答案。
蘇巳巳默默點頭,他已喜不自勝,摩挲著她的小骯,有些沖動又極力克制著自己。
「為什麼一直沒告訴我?」他懲罰似地直吻她的唇,「嗯?」
她被他深啄了幾下,眼淚卻禁不住流淌下來,說不清是喜是憂。
「怎麼了?」他的袖角抹拭她的淚珠,取笑道︰「听說懷孕的女子最喜歡哭了,果然是真的……」
她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你來時沒發現什麼異樣嗎?」
「好像侍衛多了一點兒。」他仍笑,彷佛不以為意,「不過就算龍潭虎穴我也要來的,因為我的妻兒在這里。」
是呵,連她都能察覺到不對勁,他在腥風血雨中這麼多年,哪里會比她遲鈍?
但他還是來了,不顧性命之憂。這說明他在乎她。
「軍餉的事,皇上已經知道了。」她抿了抿唇終于道︰「皇上對賀家起疑,特派出探子回報軍餉流向,被皇上發現公公和周丞相擅調軍餉……」
「哦?」如此大事他卻只挑了挑眉,泰山壓頂而不變色。
「另外,將軍府中有眼線……」她一直不清楚他對月媚的感情,斟酌著要不要告訴他。
「是月媚吧……」他卻替她說道。
「你……知道了?」蘇巳巳當下愕然。
「月媚跟了我很久,很多事情她都清楚……」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如話家常,「況且她武功不弱,能隨時潛入京來,打探她想知道的。本以為她忠心為主,一直以來才如此信任重用,不過近日我已發現古怪,亦在日前將她遣退了。」
「是嗎?我一直以為月媚姑娘對你一往情深……」她不由得感慨。
「她對我一往情深是有交換條件的,亦要我對她同樣深情,」賀珩淡淡莞爾,「一旦她幻想破滅,便會加倍報復。我對她還算了解。」
所以,他並無吃驚。
「我也一直以為你對她並非全無喜愛……」她抬眸猶豫道。
「呵……」他輕笑著再度啄吻了下她,「傻東西,瞎猜什麼?這個時候還要吃醋?」
的確,她真傻,這個時候還有猜測的必要嗎?
他為了她都親自入宮了,她還需要他證明什麼?
蘇巳巳依在他懷中,听著他平律的心跳聲,自己的心境也彷佛霎時平緩許多,恐懼與擔憂漸漸淡下去。
「賀珩,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一直在宮里待下去嗎?」他可明白這次進宮等于陪她一起軟禁了……
「一直待在宮里也挺好啊,至少太醫醫術出色,能讓咱們的孩子平安出生,養得白白胖胖。」他忽然伸了懶腰,靠到椅背上悠然道。
「你可知道皇上打算用我們威脅公公?」她卻嚴肅地看著他。
「也很好啊,」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雙方制衡,仗不會打起來。」
「什麼?」這樣的言論倒讓她吃驚。
「自古以來,制衡就是治國之道,不然朝中怎會有賢臣又有奸臣?」他笑道︰「英明君主,是不會親手鏟除其中任何一派的,只會看著他們斗來斗去,若是東風徹底壓倒了西風,水清則無魚。」
如今他亦拿父親沒轍,有皇上牽制,倒可令父親好好冷靜想想,是否該繼續盲目涉險。
「不懂……」她听得糊里胡涂的,什麼時候爭斗也成好事了?
「從前的趙玉惑,大概是懂的。」他半眯著眼瞧她。
「是啊,我變得好傻……」她自慚形穢地地下頭。
「可我就喜歡傻傻的,笨笨的。」
他彷佛親她親上了癮,又開始吻她的面頰,弄得她耳朵癢癢。
「玉惑你知道嗎?從前為何我一直不願意為官?」他在她耳邊低語道。
「你討厭卷入是非?」
「我怕給將軍府添亂,你想,皇上已經對我爹不滿了,若我再在朝中呼風喚雨的,還不要滿門抄斬?」他啞聲笑。
難怪!她恍然大悟。難怪他從前一副富貴閑人的模樣,成天與一群登徒子吟詩作畫,調琴弄曲,是專門做給睦帝看的?
還記得那時候人人都說他沒出息,枉為將門虎子,他卻能在諸多誹議中微笑游走,依舊自我。
原來他是這般可以隱忍的人……這樣的人若想成就大事,何愁不成?
不過,他從來沒跟她說過這些,如今提起,是否已經對她完全無隙,情真意切的表示?
「珩……」她的前額抵住他的下巴,覺得刺刺的微癢,「那為何,你還要幫著公公……」
「謀逆?」他倒是代她說出那誅連九族的詞。
「你……也該為咱們想想啊……」蘇巳巳抿唇,止不住的惆悵。
「你以為我願意?」賀珩輕輕搖頭,「我從來都是力勸父親安份的,可惜他一意孤行。」
「但皇上說,那封信是你送到周丞相府中的。」她憶起關鍵。
「父親當時只說是給周丞相的一份請柬,我哪里知道居然是藏著如此機密的書信。」賀珩澀笑,「我哪里知道,參爹居然連我都算計……」
看來父親早料到身為兒子的他並不想涉入此事,故意下這麼一著棋就是為令他騎虎難下。
蘇巳巳一驚,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賀世勛為了一己私欲居然不惜拖兒子下水,王侯將相之家原來如此冷酷無情。
「他是我爹爹,」賀珩嘆道︰「既然他走到了這一步,身為兒子我就算再不贊同也認了。自古忠孝難兩全。」
丙然跟睦帝猜測的一樣,他如此至孝之人是不會看著父親墜入深淵而袖手旁觀的。
他只會跟著跳下去。
蘇巳巳伏在他的胸前,心情亦跌宕難持。身為他的妻子本就該與之同甘共苦,如今他卷入紛爭,她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話雖如此,但我們難道要一輩子被囚禁在這宮里?」她輕聲道︰「就算你願意,我也不想。我還希望咱們的孩子能去慶州看看呢……」
「看他爹娘訂情的地方?」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有心情曖昧地調笑,「那溫泉池,嗯?」
她輕推他一把,瞪他一眼,雙頰卻已然紼紅。
「賀珩……」她思忖再三,開口道︰「其實……我想起了一些事。」
「只要不是想起慕容佩,什麼都好。」他越發油嘴滑舌了,讓她窘得想捶他。
「這里是我的寢宮,對吧?」她眨眨眼,眸中有什麼亮晶晶的。
「現在就想就寢了,娘子?」他依舊沒個正經,摟著她的縴腰,「哎喲,這下可得緩著點兒,咱們的孩子嬌貴。」
她臊得掐了他一把,讓他悶哼一聲。
「我想起,這個寢宮好像有一條通道……」關子賣夠了,她終于吐露。
他眸一抬,俊顏霎時微怔。
「這條通道好像可以到達宮外,甚至京郊……」她喜歡看他這副表情,難得讓她囂張一回。
其實,這也是從已換魂至蘇巳巳體內的趙玉惑那兒得知,當日與之談後臨別前告訴她有此秘道,否則她怎麼可能知道。
這一次,她對以往的帝姬再也沒有嫉妒,唯剩感激。
靶激那個與她交換了靈魂的女子,給了她出路。
秘道連接著一條河道,她叫綠宛早已備了小船停在那里,上了船順流而下,直達京郊。
正值夏天,河岸滿是碧野花香,隨著河風吹入鼻息心曠神怡。
蘇巳巳覺得此刻不像在逃亡,而像是與賀珩的另一次新婚之旅。
陽光很明亮,映耀在她臉上,她微眯起雙眼,忽然一陣恍惚。彷佛這並非現實,而是夢境。
一切進行得太過順利,她有些擔心,總感到上蒼不會讓他們就此相守下去。
如此想著,她不禁打個寒顫。
賀珩彷佛察覺了她的擔憂,寬慰般對她一笑,而後騰出一只劃槳的手來,大掌覆住她的柔荑。
就像有一股勇氣流入心田,她稍稍心靜。
「我們要去哪里?」她抬眉問。
「郊外有一個叫平鎮的地方,」賀珩回答道︰「就快到了,爹爹會在那里等我們。」
「等我們?」賀世勛怎會知道他們已經逃出宮了?
「我早就對爹爹說了,這次入宮一定把你接出來,讓他先帶人在平鎮等咱們,而後一起到西北去。」賀珩解釋。「咱們遠離京城,遠離這些是非風雨,隱姓埋名重新來過。」
案親終于明白自己終究不是皇上的對手,在他派密探回將軍府和父親傳達宮中的情形後,總算同意他的安排,準備解甲歸田避開此禍。
「可是……」原來他未入宮前就知定有險情,把一切都安排了,「萬一沒那條秘道,咱們如何出去?」
「我自幼在宮里長大,做伴讀的時候也結交了不少護衛太監,」賀珩自信滿滿,「重金之下,必有人助。」
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一切運籌帷幄,胸有成竹,一改從前的謙和低從,呈現王者姿態。
這樣的他才堪稱將門虎子。
她真佩服這麼多年來,他掩飾得這麼好,得有多少耐心與隱忍,才換來如此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