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不由分說,她被他帶進了京城。
自新婚那一日之後,穆展顏再未踏入她的臥室一步。他朝事繁忙,她亦很少見到他。有時候,在花園里散步時,會遠遠瞧著他路過的身影,有時候,他會傳她一起到花廳共享晚膳,但也依舊隔著桌子各自遠遠地坐著,彼此無語。
她雖然與他拜了堂,但在皇家還沒有賜予她正式封號之前,她還算不得王妃。入京這麼久了,他未曾帶她入宮拜見過皇家的親人,宮里也從未召見過她。她本以為是自己冰冷的態度讓他只能暫時這樣安置她,但很快的,她就發現並非如此。
這一日,清晨起來,天空灰蒙蒙的,似有大雨要下。
貼身丫鬟小玉早早請她起床,捧了胭脂水粉、金銀首飾,細細替她打扮。
待她換上不同以往的華美衣衫,她們才告訴她,今天是太後的生日,王爺已經備了馬車,要與她一同進宮去。
進宮?
她心間不由一驚,雖然知道遲早要隨他去見皇家的長輩,但這一天忽然到來,仍讓她措手不及。
馬車里,穆展顏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忽然伸出溫暖大掌裹住她發涼的小手,直到到達宮門前,才悄悄松開。
蘇怡從小在書上看過許多關于宮廷的描寫,此刻,看到傳說中的景色,才知道寫書的人一定沒有親自來過這里。
這里並非如書中所寫的那般張揚,什麼金玉砌牆、珠翠作瓦之類,這里的美麗顯得古樸而深邃,氣派、巍峨、威儀,卻沒有奢華得過份的感覺。
入了永壽宮,那兒的布置更讓她大吃一驚。
老天爺,本朝的太後也太迷信了吧!她心中驚呼。只見正殿門前掛著大大小小的符咒,就連樹枝上也不能幸免。
包怪異的是,台階下有一只巨大的鐵籠子,看似關猛獸用的,然而里面卻什麼也沒有,而且籬側有兩扇門,一前一後都敞開著。
「展顏,你來了!」一個玉袍峨冠的男子淡笑著從台階上走下來,「我們剛才已經給太後祝過壽了,你怎麼來得這樣遲?」
說話之時,這男子的目光向蘇怡掃射過來,蘇怡這才發現,他先前臉上的笑不過是假笑而已,他的眼中有一種不友善的神色。
「向太子請安。」穆展顏向那男子行了一個禮。
太子?蘇怡又是一驚,連忙深深地躬子。
「展顏,這就是你在仲州遇到的女子嗎?」太子語帶嘲諷,「久聞大名,今日終于得以一見了。」
「太子這樣說,實在折煞拙荊了。」穆展顏客套的道。
「拙荊?」太子忽然大笑,「展顏呀,你還真的把她當成妻子了?不要忘了,沒過太後這一關,她可算不得咱們皇家的人。」
「我今天不就是特地帶她來見太後的嗎?」
「你確定太後願意見她嗎?」太子眉一挑。
什麼?蘇怡心間一顫。太後?!不願意見自己嗎?
「展顏,怪只怪你自己做事太沖動,未曾稟報宮中長輩,就私自到仲州把新娘子接回來,太後和父皇為此都很生氣呢!而且,近來他們听到了一些言論,就更不贊成你這門婚事了。」
「什麼言論?」穆展顏眉間一蹙。
「這女子生在鄉野,怎麼會那樣了得的醫術?你那時受的傷,連太醫听了都覺得心驚膽戰,她卻在一沒有貴重藥材,二沒有任何人的幫助之下,把你治得全好無缺,實在太神奇!何況,她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你迷得七葷八素的,讓你不顧一切地娶她……」
「太子,你到底想說什麼?!」穆展顏打斷對方的喋喋下休。
「呵呵,你沒瞧見這殿前掛的符咒嗎?」太子遞一個眼色。
「瞧見了,我還正奇怪呢,太後平時不掛這些的,今兒這是怎麼了?」
「驅魔避凶呀!」
「驅什麼魔?避什麼凶?」
太子這一次沒有回答,只朝蘇怡瞧了瞧。
「你是說……」穆展顏頓時明白了,臉色驟然一變,「這樣欺人太甚了吧?」
「呵呵,展顏,這些符咒又不是我命人掛上去的,是太後。你如果覺得氣憤,可以找太後理論,何必給我臉色看?」太子洋洋得意地說。
「好,我這就帶阿音進去見太後她老人家。」穆展顏拉著蘇怡快步向前走。
「等等!」太子攔住他們的去路,「你可以進去,她不可以。」
「什麼?」穆展顏忍不住低喝,「符咒掛在這里,該擋的都擋了,她為什麼還不可以進去?」
「萬一她道行比較高深,幾道符咒是治不了她的。」太子指了指台階下那只大籠子,「如果她想進殿去,得先從這兒鑽過去!」
「荒唐!」穆展顏怒吼,「這是誰想出來的?是誰?!」
「這是太後她老人家找了德高望重的道士想出來的法子,據說這籠子有無窮法力,可以關住天底下任何神通廣大的妖精!」
妖精?他們把她當成妖精了嗎?蘇怡听到這里,心底直想笑。
呵呵,她倒真希望自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妖精,這樣就不會讓自己的妹妹生死不明,就不會讓自己當初遇見他、愛上他……
「我不會讓阿音做這種事的!」穆展顏緊緊握住她的手,「要不就讓我們一起進去,要不我們就暫時離開。」
「離開?展顏呀,你太不孝順了,太後平日最疼愛你,她大壽的日子,你不進去道賀一聲嗎?」
「好,那我跟阿音就站在這里,直到太後回心轉意,傳我們一起進去。」
「如果太後暫時無法回心轉意,要你們站上幾個時辰呢?」
「就算是幾天幾夜,我也願意陪阿音在這里一直等下去。」他堅定地道。
太子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原本的得意之色微微斂去,咬著牙,點了點頭。「好,有毅力,那你們就在這里慢慢等吧!」
說罷,單袖一拂,忿忿地去了。
他原本帶著一種看笑話的心態到這兒來,專程想看穆展顏的窘態,不料,除了一種堅韌不妥協的神情,他什麼也沒看到,心下當然有氣。
陰霾的天空此時忽然雷聲隆隆,不湊巧地將一陣滂沱大雨瓢潑而下,打在執手相握的兩人身上。
太監和宮女看見平素最受寵的南敬王爺,此刻全身濕透地站在庭院的台階下,想替他撐一把傘,又怕里面的人責怪,于是都不敢輕舉妄動,只默默地看著這令人心酸的一幕,無不感動子南敬王爺的痴情。
「你不必這樣,」蘇怡強裝冷淡,「他們不想見的是我,你又何必陪我罰站?」
「我從來不知道,淋雨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他像沒有听到她的話語,只微笑地抬起頭,雙眼閉上,似在享受。
「小時候,常常看到下雨的湖中,有成雙成對的鴛鴦,我當時心想它們怎麼不到荷葉下避一避……不過現在,我終于可以了解它們的心情。只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是淋雨,也是一種享受。」
最後一句說得很輕,在雨聲的干擾下,蘇怡不確定他真的說了。
但她知道他的意思,哪怕不說,她也能感覺得到。
側過眸,再次悄悄瞧他,就像之前在馬車上一樣。他的俊顏被濡濕之後,裝飾顆顆晶瑩水珠,讓他的眉,他的唇、他玉般的肌膚……更顯迷人。
但他的大掌卻漸漸變涼,溫度如直墜谷底一般,讓她開始擔心他的身體。
雖然他是個強壯的男子,但那次受的傷過重,短短幾個月之內,他的體力不可能復原。她不禁有些焦急,不知此刻該怎麼辦,才能讓他避免與自己一同受罰。
她甚至考慮要不要鑽那只籠子,其實她真的不介意被別人當成妖精,也不介意別人如此羞辱自己,只要不連累他,她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這時,走廊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有宮女朝他們倆奔過來,氣喘吁吁。
「發生什麼事了?」穆展顏蹙眉問。
「回王爺,太、太後……被魚刺卡住了喉嚨!」宮女結結巴巴地道。
「你這是要去請太醫?」
「不,顏太醫正好也在永壽宮里幫太後祝壽呢。」宮女垂下眸子,「奴婢是來請……請蘇姑娘的。」
「請我?」蘇怡一怔。
「對,因為太醫用盡了方法都不能替太後除了那一根魚刺,人們都听說蘇姑娘醫術了得,所以想請您去瞧一瞧。」
「這麼說,我們不用鑽那只籠子,也可以進去了?」穆展顏挑釁的問。
「王爺,您明知里面的意思,就不要再為難奴婢了……」小爆女急得直跺腳。
「那也得問問我這位新娘子的意思,」他偏不著急,「只怕她不願意。」
「我願意!」蘇怡立刻回答。
好不容易逮住一個機會,可以讓他不用再陪自己淋雨,她怎會不願意?
他是為了維護她的尊嚴而故意說出刁難的話語吧?但她自認所謂的尊嚴跟他的健康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
「你這個沒出息的小家伙!」穆展顏見她答得如此爽快,無可奈何地搖頭莞爾,「好吧,那我們就進去嘍!」
說著,他伸手理了理蘇怡被雨打亂的發絲,牽著她堂皇地邁上台階。
入了殿閣,只見賓客滿堂,諸人都很緊張地站著,因為太後身體不適而不敢延續剛才喜慶的氣氛。
見穆展顏與蘇怡落湯雞般走進來,凝聚在鳳榻上的目光不約而同轉了過來,投向他倆。
「這位便是蘇姑娘吧?」顏太醫連忙迎上來,「請姑娘快替太後瞧一瞧,老夫實在是束手無策了。」
蘇怡往鳳榻上望去,望見一個滿頭金釵、滿臉痛苦的老婦,正捂著喉間在申吟。
「請太後吞一團白米飯試試。」她不慌不忙地道。
「試過了,不管用,反而差點兒噎住她老人家。」
「那麼用米醋呢?喝一口米醋,可以軟掉魚刺。」
「哎呀,都不管用!」顏太醫道,「之前什麼方法老夫都試過了,宮中的秘方、民間的土方,都對付不了這根小小的魚刺。」
「那麼,請端一碗清水來。」蘇怡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清水?」眾人一愣,下解其意,但還是照她的吩咐辦了。
水用瓷碗端上來,清涼明澈,蘇怡將它捧在手中,微微一笑,口中念念有詞。
眾人細听,听到她似乎在念一段奇怪的咒語——
「師父曾祥菊、朱老娘、李老娘,水從東方起,撞了白沙之鬼,落在白沙灘,萬物化成水,李宏太上老君敕敕如令,只因弟子,手到病除,百發百中。」
然後,她將清水遞到宮女手中,道︰「請太後喝下。」
「就這樣?」眾人面面相覷,顏太醫直呼不可思議,就連穆展顏也是一怔。
「這樣就可以了。」她鎮靜地回答。
「可這水里什麼也沒有呀!」顏太醫焦急的說。
「這里面有我的‘化水’口訣。」
「這……這是妖術!」一旁的太子站起來大喝,「來人,把這妖女給我拖出去!」
「可惜天底下除了我的妖術,再也沒有別的法子可以解太後之疾。」蘇怡毫不畏懼的頂撞,「太子此刻把我斬了,我倒無所謂,不過太後喉中那根刺……」
「把水端過來。」這時,太後發話了。
「是。」宮女馬上碎步走過去,捧著瓷碗的手小心翼翼,生怕把這「神水」給潑濺了。
「丫頭,如果哀家喝了這個這不好的話,你該如何自處?」太後接過瓷碗,挑眉問。
「任由太後發落。」蘇怡看到穆展顏想開口代答,連忙搶先一步如是說。
「好,你說的,說了可要算話!」太後一仰脖子,將那碗水一飲而盡。
眾人眼楮瞪得大大的,翹首期盼這碗水下肚的反應。
良久,良久,只見太後微微一笑。「丫頭,哀家本想讓你離開展顏,但現在看來,我暫時無法要求你這樣做了。」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太後,您……您喉中的刺化了?」顏太醫顫聲問。
「嗯,舒服多了。」太後舒慰地嘆一口氣,點點頭。
「蘇姑娘果然醫術神奇!」顏太醫深深向蘇怡作了一個揖,「老夫自嘆不如呀!」
「什麼醫術,這明明就是妖術!」太子仍舊抗議。
「不管是不是妖術,只要她無害人之心,處處施德行善,妖術也成了仙術了。」這一次,太後並沒有袒護太子。
太子被她這一反駁,頓時面紅耳赤,退到角落里,不敢再言語。
「丫頭,你過來,讓哀家好好瞧瞧。」太後慈祥的朝蘇怡招招手。
蘇怡垂眉,走到鳳榻前。
「呵呵,你跟我想的可太不一樣。」太後忽然笑了,「人們都說,南敬王穆展顏被山野里的妖精迷住了,寧可跟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妹退親,也執意要娶她,我還當妖精都是妖艷的貨色,今日見了你,才發現是如此素淨的一個孩子。」
表妹?退親?蘇怡一下被這兩個詞攝住了魂魄。怎麼,他另有未婚妻嗎?
「展顏,你也過來。」太後又道。
「老祖宗現在知道傳言不可信了吧?」穆展顏滿臉歡欣,緊緊地挨著蘇怡站定,「那麼孩兒的這門婚事,您可算是答應了?」
「我答應管什麼用?你得去問問嬌蕊的意思,畢竟她跟你從小訂了親,你現在要另娶新歡,總不能扔下她不管吧?」
原來,他的未婚妻名喚嬌蕊,想必是個貴氣十足的千金小姐吧?他為何從未對自己提起過這個表妹?
蘇怡頭垂得更低,一絲不為人知的不悅深染雙瞳。
「我之前跟嬌蕊說好了,她答應退親了。」他心急的表明。
「她答應退親?」太後不信,「你這孩子該不會是在撒謊吧?嬌蕊從小迷戀你,怎麼會這麼輕易就答應退親?」
「因為她……」有什麼話要沖口而出,但終究還是被穆展顏忍住了。
「好了,哀家會當面問她的。」
「當面問她?」
「對呀,哀家已經召她上京了。」
「什麼?」穆展顏顯然吃了一驚。
「如果嬌蕊親口對哀家說,她願意退親,哀家便成全你與蘇姑娘。否則,這樁親事你想都不用想!」話雖如此,但太後卻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隨即對蘇怡道;「呵呵,丫頭,就要看到你的情敵了,怕不怕?實話告訴你,嬌蕊長得比你漂亮十倍呢!」
怕?她怕什麼?她本來就不打算跟穆展顏長相廝守,他有未婚妻,她應該高興才對!
可此時此刻,不知為何,胸里似乎有千萬般糾結,繞得她揪心一般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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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請用宵夜。」小玉端進蘇怡平素愛吃的糖水餈粑,把碗放下之後,遲遲沒有離去,仿佛有話要跟她說,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蘇怡發現了她的異樣,主動問起。
「呃……王爺病了。」
「他病了?什麼時候的事?」
「昨兒從宮里回來,王爺就全身發熱,想必是被那一場大雨淋得病的。」小玉頓了一頓,又連連擺手,「王妃,您可不要誤以為我們王爺的體質很弱,只不過他上次受的傷太重,所以這陣子才會這麼容易染上風寒的……」
「可我今兒見他的時候,覺得他好端端的呀。」
「是他硬撐著不讓王妃您看出來,免得讓您擔心。」
「他……」他怎麼這樣傻呢?這有什麼可裝的?生病了就該好好臥床休息,他那樣裝作沒事一般走來走去,才真讓她擔心呢!
「王妃,您去看看王爺吧!」小玉慫恿道,「只要您去看看他,他肯定馬上就好起來了。」
「怎麼?沒有請太醫來嗎?」蘇怡詫異。
「王妃,您誤會我的意思了。」小玉不由笑了,「我不是請您去給王爺看病,我是指……請您去陪他說說話之類的。」
「這……」自從她進王府後,他們一直處于疏離的狀態,誰也不曾主動親近過誰。
「王妃,奴婢說句不怕死的話,咱們這些從小在王府里長大的人,從未見過王爺對誰像對您這樣在乎過,雖然他口頭上沒有說,但從他待您那種小心翼翼的態度,瞎子也能瞧出您在他心中佔的份量!咱們王爺雖然不敢稱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可也算得上世間少有的俊杰,王妃您為什麼要這樣冷淡他呢?」
這丫頭,倒當起說客來了。可見穆展顏乎日深得府中人心,也可見,她對他的冷淡,已經到了連旁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心里忽然升起一絲酸酸澀澀的感覺,有種想見他的沖動。
蘇怡月兌口就問︰「他現在在哪兒?」
「王爺還在書房處理公務呢。」小玉喜不自勝的回答。
這麼晚了,他正在發著燒,還處理什麼公務?不要命了嗎?
蘇怡眉心立鎖,命小玉再盛來一碗熱熱的糖水餈粑,還特別吩咐在里頭加了姜汁,獨自端著便往書房走去。
穆展顏正坐在燈下,專心看著什麼,發熱的臉頰顯出一片燥紅的顏色,听見有人推門進來,只當來者是下人,低聲喝道︰「先前已經吩咐過,不要打擾我!怎麼,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
白天听他的聲音,尚不覺如此嘶啞,此刻真如砂紙劃過書頁一般,看來,忙于公務加重了他的病癥。
蘇怡看著他,胸口發疼,將糖水擱在桌上,輕輕回答,「是我。」
「你……」他猛地一抬眸,眼里裝滿詫異,僵怔了好久。
「今夜外面有雨聲,我睡不著,想到書房來找幾本書消遣,不想王爺您也在這兒。」
他佯裝健康,是因為怕她擔心,而她此刻裝作若無其事維護他的偽裝,只因怕暴露自己的真心。
「你到書房看書,還端著一碗糖水餈粑?」重病使他雙眼迷離,可他卻仿佛可以一眼看穿她的心事。
「這是我的宵夜,」明明是端給他驅風寒的,卻不能承認,「我打算在這兒尋了好書,一邊吃糖水餈粑,一邊看書。」
「可惜這兒被我先霸佔了。」穆展顏微笑,「不過書這兒有很多,你可以慢慢挑,挑完回房去看。」
「真的有好多,」蘇怡望著那一長排密密麻麻的架子,「要挑起來,怪費眼力的,不如你替我介紹幾本?」不想讓他帶病處理公務,便只能誘他與自己聊天,讓他可以暫時休息一下。
「我是不知道你們女孩子喜歡看什麼書,」他果然上當了,還真的放下手中案卷,踱到書架前,「這兒有些鴛鴦蝴蝶派的傳奇故事,女孩子應該愛看……」
「哎呀,好甜!」她趁他轉身的當兒,故意舀起一勺糖水,沾沾了嘴唇,「真沒想到,這宵夜這麼膩人。」
「那就別吃了,把它倒掉,我叫人替你重做。」他溫柔地道。
「倒掉怪可惜的,再說這是廚娘特地為我做的,如果把它掉倒,會傷人家的心,我可不想人家在背地里罵我難伺候。」
「那就擱在這兒吧,我一會兒叫人收拾。」
「廚娘特地為我做的,如果我一口沒吃就叫下人收拾掉,還是會傷她的心呀!你以為下人不會把話傳到她耳朵里?」蘇怡故意裝作為難。
「那你到底想怎樣?」穆展顏搖頭莞爾。
「你幫我吃吧!」她適時將碗遞到他面前。
「我幫你吃?」他一怔,「可我不餓,而且我很少吃甜的……」
「你幫幫我吧!」她睜著晶瑩的眸子,懇求一般瞧著他。
他如果真愛她,就該心軟才是。
呵呵,不出所料,僵持沒過一瞬,他便妥協了。
穆展顏無可奈何的拿起舀子,似喝毒藥一般蹙起眉,將糖水送入口中,但很快的,當他聞到那濃濃的姜味,便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這好像是給病人喝的。」
但他不敢就此斷定她的心意,只抬頭試探,嘴角呈現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病人?」她裝傻,「什麼病人?」
「這里面加了姜,像是給傷風的病人喝的。」
「如果真有傷風的病人,恐怕一點姜糖水對他的病也無濟于事。」
「連一碗清水都能融化太後喉嚨中的魚刺,姜糖水到了你手里,應該早就變成靈丹妙藥了。」
「你們還真的相信我有那麼神通廣大呀!」蘇怡不由得笑了,「其實我根本不會念什麼化水咒。」
「可太後喝了那碗水的確好了呀!」他大戚驚奇。
「不過是心理作用罷了。」蘇怡解釋道,「之前太後一定听說了許多關于我的傳言,所以在殿間懸掛符咒,把我當成山野里的妖精。試問,妖精化的水,她能不信嗎?就算她沒把我當成妖精,也早把我當成一個治愈你重傷的民間奇女子,俗話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太後即使不信太醫,也會信我的。」
「你是說……」穆展顏只覺得不可思議,「那不過是一碗普通的清水?」
「對呀,其實我化水之前,她喉中的刺早被顏太醫化解了,但她因為心不安,總覺得喉間仍不舒服,直到喝下我那碗清水才被安撫下來。」
「可你怎麼知道那魚刺早被化解了?」
「顏太醫說,無論民間土方、宮中秘方他都試過了,小小一根魚刺哪里禁得起這許多折騰?而且我听到太後當時說話已十分順暢,且聲音洪亮,所以心下斷定她早已沒事,只是不自知罷了。」
「呵呵,都被你這小丫頭騙了!」
他不由得縱聲大笑,之前的姜糖水暖暖流進肚里,涌起一股熱氣,直沖額間,霎時他覺得頭也不疼,鼻子也不塞了,整個人似乎清醒許多。
「你流汗了。」蘇怡發現他額前滲出汗珠,心中大喜,無意識地伸出衣袖替他擦拭,仿佛回到了她照顧他的時候,並不覺得這個舉動有什麼不妥,「是不是覺得好一些了?」
「你早知道我生病了,」他不再假裝,決定把一切挑明,「所以特意端來這碗姜糖水助我驅寒,對嗎?」
「我……」謊言被揭穿,她害羞地把手一抽,無奈柔荑忽然被他緊緊握住,怎麼也掙不月兌。
「既然來了,就順便幫我診斷一下病情,可以嗎?」穆展顏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額上,「看看我還發燒嗎?」
蘇怡的臉兒完全紅了,縴縴十指顫抖得厲害,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的手好燙呀,」他壞壞的低笑,「跟我的額頭一樣燙,該怎麼試出我是不是還在發燒呢?」
「唔……」她的頭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近距離的俊顏。
「不如換個法子,那樣可以明確探出病情。你知道是什麼法子嗎?」他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不、不知道。」她現在能做的,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就是這樣呵。」他的大掌捧起蘇怡的面龐,額頭猛地貼近,與她的相抵。
這一瞬間,他們挨得這樣緊,彼此的呼吸聲心跳聲,聲聲震動,傳人彼此的耳際。
「阿音——」他舒慰地嘆了一口氣,吻住她。
生平第一次有男子吻她,而且,是她心愛的男子,這一刻,本應該甜蜜動人,然而,他的那聲呼喚打碎了她所有的甜蜜情愫。
阿音?
這個名字像駭人的魔咒,像鬼魅催魂的聲音,讓她驟然驚醒。
不,她怎麼可以跟他親近?怎麼可以讓自己意亂情迷?她是一個罪人,應該懲罰自己受地獄般的煎熬,怎麼可以在妹妹生死不明的情況下得到幸福?
「王爺請自重!」她猛地退開,恢復冰冷面孔。
「阿音,你怎麼了?」穆展顏錯愕地凝望她,「剛才還好好的……」
「王爺再如此輕薄蘇音,蘇音會以死保全清白!」她厲聲道。
「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我另有愛人,至死不渝,今生不可能再與王爺有什麼瓜葛。」蘇怡忍住心中的疼痛,「請王爺看在我曾經救過你的份上,放我一條生路。」
「不要裝了!」穆展顏不禁怒吼,「你明明對我也有感覺,剛才我吻你的時候,你明明有反應!」
「蘇音只是沒料到王爺會忽然這樣做。」
「你如果對我無情,為何要主動送姜糖水給我?」他執意不信她的鬼話。
「因為那日是蘇音害王爺染上風寒,蘇音心里愧疚……」
「你真的只是愧疚?看著我回答!」他抓住她的肩不讓她逃避。
「不然還會有什麼?」他要看著她的眼楮,她就讓他看!這一刻,她該感謝自己演技卓越,兩道目光可以明亮而堂皇地與他對視。
穆展顏盯著她,似乎想看穿她的謊言,然而時間如水般一點一滴在兩人之間流逝,過了很久,她依舊保持著那樣的表情和眼神。
終于,他承認自己敗給她了,頹然地松開她,腳下一個踉蹌。
「回去睡吧,」他揮揮手,「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到書房來了。」
她木然地轉過身,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方空間,因為,她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走的話,一切的假裝都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