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覺得戚府像今晚這般陰森過,月光被烏雲掩蓋,四周靜悄悄,仿佛末日來臨之前,萬物死寂一片。
她穿過空曠的花園、幽黑曲長的回廊,往薩蘭所住小樓走去。
夜風滑過她的衣袖,展現一種翩飛的姿態,仿佛女鬼在無聲無息地移動。
雖是夏天,她卻還是打了一個寒顫,端詳手中的燈籠,生怕被風吹滅。
小樓像一座山中的墳墓,孤獨矗立,此刻已經熄了燈,月兒微微探出頭,只有一個綽綽黑影,棲息在夜幕下。
沈小意不禁罵自己太怯懦——明明可以明早再來,為什麼偏偏那般听他的話?
是怕他再生氣嗎?
呵,就算明早再來,他也不會知道,怎麼會生氣?
或者說,是她對他有一份愧疚,所以才會照他的吩咐,模黑干這件無意義的事吧?
真是可笑,前來尋仇的她,居然會對仇人產生內疚?
上蒼在開玩笑嗎?
她拉拉衣襟,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逕自前行。
「啊——」
忽然,她听到一聲尖叫。
女子的尖叫仿佛女鬼的厲嚎,在夜半驚起一群安睡樹間的飛鳥。
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
沈小意煞住步子,愣怔片刻,馬上領悟——小樓!
那聲音就是從薩蘭小姐所住的小樓中傳出的。
不好,難道薩蘭小姐有危險?
她顧不得許多,展開腳力,一陣急促的奔跑,來到樓前。
「薩蘭小姐!薩蘭小姐!」
她大聲叫喚,故意將門狠狠一推,發出砰然聲響。
假如真有人想加害薩蘭小姐,也會被巨響嚇走吧?
她彎身,從綁腿中拔出匕首,提刀緩緩步入薩蘭的臥房。
淡淡月光投進房中,床上空無一人。
薩蘭小姐呢?夜半三更的,一個弱女子會去哪里?
罷才那聲慘叫是幻覺還是真有其事?
她正迷惑著,忽然感到背後有人影一閃。回眸之際,只見一只黑色大鳥正馱著一個女子,躍窗而去。
不,不是大鳥,而是一個輕功了得的人。
那人身著黑衣,寬大的衣袖在夜風中仿佛大鳥的羽翼。
他所馱的女子,在月色映照下——蒼白的臉清晰可辨,不是薩蘭又會是誰。
原來,剛才凶手就躲在門後,等到她步入屋內,趁其不備,躍窗而逃。
沈小意下意識跟著奔下樓梯,追趕黑影而去。
此刻真恨自己輕功下如人,若也會飛檐走壁,定能追上救助薩蘭。
但見黑影健步如飛,她拚盡全力,也無法拉近距離,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越行越遠,心里焦急萬分。
懊死,此刻,她應該怎麼辦才好?
「來人啊——來人啊——」她邊跑,邊聲嘶力竭地喊。
可惜正值午夜時分,府中諸人都已安睡,無人听到她的叫喊。
呼喊讓她不由得喘息,步子越來越慢了,黑影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夜色中。
薩蘭小姐……
她懊悔,痛恨自己怎麼這樣的不爭氣,凶手近在眼前,卻讓他跑掉!
那個人有可能就是殺害姊姊的人,她進府為的就是手刃仇人,可偏偏讓機會從指小大流走……
沈小意狠狠地跺腳,不能原諒自己的無能。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難道她只能眼睜睜等著看薩蘭落得跟她姊姊一樣變成一具腫脹不堪、泡過水的尸體……
等等,泡過水?
對,湖!
從前昌平郡主和姊姊都是死在湖中,假如凶手要再次行凶,肯定會使用同一種方法故布疑雲,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古老魔咒。
她深吸一口氣,大步奔向傳說的湖邊。
那個湖前陣子她悄悄去過,湖水灰色深沉,是府中人都不願意靠近的地方,她在湖邊小坐了一會,覺得姊姊的冤魂在水中掙扎,或許,就像薩蘭此刻一樣。
姊姊,保佑我!
她心中再次念道,只希望上蒼有眼,能讓她一睹凶手的廬山真面目,救薩蘭于千鈞一發之際。
步于越來越急,終于,她看見了……
月光下的湖水,恍如寒潭,泛著令人膽顫的顏色。一抹高大的黑影,此刻就蹲在湖畔,仿佛在看著什麼。
是他!凶手!
薩蘭就躺在他的面前,寧靜安詳的,不知生死……
「惡魔——」沈小意忍不住大喝~聲,手中的匕首一射,準確無誤地刺入黑影的背脊。
軀體大震,這才察覺她的到來,暴怒地回眸,兩道凶惡的目光投在她的臉上。
「啊——」
這瞬間,沈小意大駭,驚叫出聲。
不敢相信,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那半張她所熟悉的臉登時刺痛了她的雙眸。
雖然今晚月色蒙朧,可化成灰她也認得,那是戚瑜……
是他殺的……原來,人都是他殺的……
虧她還解除了對他的懷疑,事到如今,才知道是被他偽裝出來的良善模樣給騙了。
黑影嘶吼一聲,原想撲向沈小意,可那把匕首讓他傷得不輕,稍有動作竟疼得他齜牙咧嘴。
只見他將匕首從背後拔出,擲到地上,而後,飛躍而去。
怔忡間,沈小意已經失去他的蹤影。
她在原地立了半晌,這才步履踉艙地奔到薩蘭身邊。
美人已經死去多時,脖間,有深深的指甲紅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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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意、小意。你怎麼了?」
常寬不曾見過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這副模樣,心中不禁焦急。
罷才,天剛蒙蒙亮,守夜衙差便敲門說有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來找他,他直覺就想到沈小意。
只是她不知從哪里跑來,灰頭土臉的,鞋子電跑掉了一只,一改從前直爽的性格,見了他也不說話,只是不斷地啼哭,讓他心急如焚。
「小意,說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忍不住再次催問。
「是他……他是凶手……」她終于開口,淚珠卻落得更加厲害。
「凶手?」常寬大駭。「你是說戚爺?真的是他?」
沈小意咬咬唇,默默點頭。鐵證如山,讓她不能再自欺欺人。
曾幾何時,她盼望查出真相,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她卻寧可是假的。
「你怎麼知道的?」
「我親眼所見。」
「你看到他的臉了?」
「對。」月光下,明白無誤,化成灰她也認得常寬站起來,焦灼地踱著步子,似乎有些左右為難。
「怎麼了,常寬哥哥?」沈小意不明所以,「你不是說,一有線索,就來通知你嗎?你……會替我做主的嗎?」
懊不會是怕了戚府有錢有勢,到頭來臨陣退縮了吧?
「小意,你放心,」沉默片刻,似下定決心,他果斷道︰「這事交給我了!」
她苦笑著,都到衙門來報了案,還有什麼下放心的?
可是,她的一顆心為何沒有半點得報大仇的喜悅,反而往下沉淪,一直沉到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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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擔心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
清晨家丁便來稟報,說是在湖邊發現了薩蘭的尸體。
他披上薄衫,匆匆趕到湖畔,果然,看到了氣絕的面孔,蒼白無色地倒在草叢中。
是第幾次看到這幕情景了?從昌平郡主開始,他已經記不清
恐怖而悲傷的回憶竄上心頭,他害怕看到灰色的湖水、沾滿露珠的草地,還有蒼白的美人臉。
是那支金簪害死了她!
如果,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親手設計了那支金簪,就不會陰差陽錯的害死了她!
凶手一定以為薩蘭是他的新歡吧?關于那支簪的殊榮,已經在戚府里廣為流傳了,凶手日夜監視,又怎麼會不知道?
「爺兒——」阿四倉皇地從遠處奔來,「不好了……」
「有話好好說!」他保持冷峻,只為了讓自己的一顆心不那麼忐忑。
「衙差……衙差來了。」阿四喘著氣報告。
「他們怎麼來了?」俊顏為之一凝。
「不知道啊……」
「請他們到前廳飲茶,我一會就過去。」
「爺兒,當務之急,是處理好薩蘭小姐的尸體……」
「暫時安置到地窖里,用白布裹好,加些冰塊封凍,不可冒犯死者的遺容。」
他吩咐道。
「是。」阿四得令,帶著三名下人,辦事去了。
戚瑜回到房中,換上正式衣服,端詳鏡中的自己與平常再無異樣,才緩緩來到前廳。
幾個公差坐在廳里等待,一見到他,立刻站起,擺出必恭必敬的客氣姿態,然而,他卻有種來者不善的預感。
「給戚爺請安。」常寬抱拳道。
「這位差爺,從前沒見過。」戚瑜鎮定回應。
「呵,小的剛調來京城沒多久,戚爺覺得面生也是應該。」常寬微笑。
「不知差爺到此,有何貴干?」
「若是小事,也就不敢打擾戚爺了,只因為听說昨夜貴府發生了一件命案,小的只好過來看看。」
消息竟傳得這麼快?
戚瑜淡淡一笑,「怕是誤傳了,我這府里安寧得很,哪有什麼命案?」
「請戚爺見諒,是有人報案,我們才敢前來的。」
「哦?誰報的案?」他眉一凝,意識到這次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可以敷衍了事。
「是貴府上一個丫鬟。」
「丫鬟?」他心間再次一悸。
「我把她叫進來,戚爺便知道。」常寬擊了擊掌,瘦小的人影便出現在門口。
逆著光,看不清她的臉,可是戚瑜一見便明白了。
是她……果然是她……
從一開始,他就猜到她的來歷不簡單,雖然她一直裝出傻乎乎的模樣,可處處挑釁、故意找碴,就知她暗藏心機。
誰派她來的,並不重要,戚瑜只恨自己明知有鬼,偏偏對她另眼相看……
這些日子,他待她不夠好嗎?兩人的朝夕相處,還讓她看不清他的人品嗎?
為什麼她仍舊以為他是凶手?做再多的事,也打動不了她嗎?
呵,還說什麼有相同的印記是一世的緣份,真是可笑可悲,為什麼居然連一次辯白的機會也不給他就跑去報宮?
他在她的眼中就這般的活該千刀萬剮嗎?
心中涌起怒火的同時,又平添一份寒涼,比清晨湖邊的霧色,更令他顫栗。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以前哪怕再難過,也不像這次,似乎有人拿著一把小小的鋸子,在他的心尖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無止無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