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王爺 第5章(1)

站在懸崖上,與京城只是一線之隔,她卻忽然駐足。

她害怕,前所未有的恐懼。假如,一切都如雪姬所說,她該何去何從?

一陣馬蹄聲急響,忽然有車乘倏至。

這麼晚了,這荒野外,除了她,還會有誰?

魏明嫣回眸的瞬間,神色大變。

她認出那白色的坐騎屬于何人,腳下不由自主一陣逃避狂奔。然而,柔弱女子畢竟賽不過男子的步履,一只強有力的大掌將她擒住,讓她動彈不得。

「放開我!」她拼命掙扎,卻反而被對方束縛得更緊,熾熱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竄,她忍不住大喊道︰「魏明倫,你放手。」

沒錯,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她一心要逃避的人,魏明倫。

他如何千里遙遙準確無誤地尋到她的?不得而知,她只知道,此刻已經無處可藏。

讓她意外的,听到她這撕心裂肺的吼叫後,他真的緩緩松開手,神情忐忑望著她,充滿擔憂似的。

「你瘦了……」他輕聲道︰「長途跋涉,很辛苦吧?」

「你在乎嗎?」她哽咽問︰「我不過是你計劃中的一顆棋子吧?」

「雪姬都對你說了?」他澀笑。

「她怎麼樣了?」不由得為那個倔強的女子擔心。

「她……」他臉上忽然掠過一絲難過的影子,「已經身亡。」

什麼?她一怔,「你殺了她?」

「是自刎身亡。她曾經發過毒誓要替她姐姐報仇,如今卻因為嫉妒而違誓,她說自己死而無悔。」魏明倫語意中滿是惋惜的味道,「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

雪姬死了?那個總是諷笑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女子,自刎身亡?

雖然從初次見面,她對雪姬就全無好感,可是,這個消息依然讓她揪心疼痛。

她們都是為了眼前男了毀了自身的苦命人,同病,相憐吧。

「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沉默半晌,魏明嫣再度開口。

「雪姬給你的那瓶迷藥,」魏明倫搖頭輕嘆,「你大概不知道,從瓶隙里散發出的氣味,雖然不至于把人迷昏,卻能招蜂引蝶。沿著前往京城的方向,一路上,我觀察蝴蝶聚集的地方,總算找到了你。」

是嗎?呵,雪姬難道會不了解這迷藥的奧妙?故意把瓶子交給她,是要她在看破真相後,再次與魏明倫相聚吧?

雪姬的在天亡靈大概在等待這一出他倆決裂的好戲。

殘酷的雪姬,臨死還不忘布置這樣一樁惡作劇。

可是對于這樣的雪姬,她一點也恨不起來,反而覺得她敢愛敢恨。

「我二哥還好吧?」她終于道出心中擔憂。害怕得踟躕不前,正好問問眼前的陰謀家。

「他……沒事,」魏明倫澀笑,「若離不會武功,行刺是不會成功的。「可你成功離問了燕羽跟二哥的關系,」魏明嫣遙望京城的方向,滲出一顆淚來,「如今失去得力助手,二哥的皇位岌岌可危。」

他頓時沉默,不知因為內疚,抑或其他。

「雪姬說的都是真的?」她恨自己太不爭氣,事到如今,仍舊對他懷抱一絲希望,「你……真的是為了茹妃復仇?」

魏明倫咬著唇,過了徐久,方才開口,「是我害了她的。那天,如果不是我執意要跟她幽會,也不會被人發現,斷送了她的性命。」

「所以你恨我父皇?」魏明嫣搖頭,「再怎麼說,他對你也有養育之恩,為了一個女子,你居然可以這樣絕情?」

「假如光是為了茹妃,或許我不會,可我後來才知道,原來當年我父母是被他謀害的,他得不到我的母親,就毀了她。他寵愛阿茹,也是因為她跟我的母親長得很像。」他微微顫抖著,塵封往事翻開一頁,便勾起他的痛楚。

「冤有頭、債有主,父皇都已經去世那麼久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肯放開這段恩仇?」她嚷道︰「你們的恩怨,關我什麼事?關我二哥什麼事?為什麼你要毀掉我們的國家?毀掉整個朝廷?」

「不,關你二哥的事。」他卻回答,「當年目睹我與阿茹幽會,將此事告訴你父皇的,就是他!」

他曾經懷疑魏明揚是念及交情才沒把他也給供出去,可事情過後,他發現魏明揚對他的態度一如往昔,這才猜想,或許他根本就沒看清楚與阿茹幽會的人是他。

「胡說!二哥不是多嘴之人!」魏明嫣堅決不信,「宮里多少嬪妃不甘寂寞,與男人勾搭,或者樂師,或者侍衛,或者御醫,我二哥見得多了,可從來沒把這些事情揭穿!」

「除了他,還能有誰?當年我與阿茹幽會時,驚覺有人藏在門外,回頭之間,分明看到一個錦衣玉袍的少年匆匆離去。不是你二哥,宮里還有第二個年貌相當、衣著相似的少年?」

「如果這樣,燕羽也有可能,他能自由出入宮廷,什麼都可能看見!況且二哥經常把自己的衣物給他,只憑一個背影,難道就不會弄錯?」她立即反駁。

魏明倫眉心一蹙,很明顯,這反駁戳中他的心坎。

的確,燕羽也有可能,報仇心切的他為什麼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想一想?

但現在,這些猜測還有什麼意義?復仇有計劃已如離弦之箭,霽朝很快就要在他的手一裊覆滅。

「當日在驛站中,劫殺我的人馬,其實是你派去的吧?」眼睫漸漸濕潤,魏明嫣的視野開始一片朦朧,「那副血流成河的情景,我永生永世也不能淡忘,我最貼心的宮女、從小伺候我的嬤嬤,都在你派去的刀下變成碎尸……為了報仇,你就這麼殘忍的傷及無辜?」

這番指責讓他霎時無言以答。

是呵,開始是單純的復仇,到了最後,已經變成復雜的政治。對于政治而言,血流成河是家常便飯。

然而,她不懂。像她這樣衣食無憂的公主,是不會懂的。

「倫,你有愛過我嗎?」她拭去淚水,忽然抬眸,道出意外的問題。

此時此刻,再問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反正他們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可她就是想知道,她想知道自己飛蛾撲火的獻身,是否能得到一絲的回報?

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我……不知道。」終于,他開口。

的確,這個問題,他也多次問過自己,可是得出的結論卻是一片茫然。

愛她嗎?那為何又對阿茹念念不忘?不愛她嗎?那為何她的一顰一笑可以牽動他心弦?

他不明白,真的完全不明白。

「可是我愛你。」她在澀笑中淚雨傾盆,「就算你圖謀我的國家,危害我的家人,還是一樣愛你……」

不知道為什麼,听著她說這些,他只感到不安,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樣。

「但我又不能原諒你,不能原諒對我說謊的人,記得嗎?」她撫住小骯,啜泣道︰「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倫,我懷孕了。」

什麼?他雙眸一瞪,僵在原地。

「我本來害怕一個人下地獄會孤單,可現在不怕了,因為有個孩子陪我。」她綻放最後淒絕的笑顏,「真想等到他出世,看看他什麼模樣,可惜,等不了……」

話音剛落,她便仰頭往後倒去。

身後,便是萬丈懸崖,她能感到夜風在耳邊自由地吹拂,整個人如同飛了起來一般,化成展翼的鳥兒,飛過黃泉,奈何橋。

她,終于可以解月兌。

她似乎听到魏明倫撕心裂肺的吼叫,然而,那已經不關她的事了。從這一刻開始,世上再也沒有魏明嫣這個名字。

三年過去了,霽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魏明倫的謀逆大軍雖然未能攻入京城,卻與霽皇魏明揚以落水為界,劃江而治,佔據北方高地,自稱虞帝,立國號為冉。

他的宮殿由當年的幽曇山莊擴建而成,卻沒有再種植夜曇,甚至下令什麼花兒也不許種,只留一片純粹的綠色,枯燥至極。

每年夏末秋初時,他都會到洛水之濱微服私游,遙望霽國京城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什麼消息。

他沒有立後,鄰國進貢的無數美貌女子竟沒一個能使他心動,在冉國人心中,他們的虞帝是一個奇怪的男子,孤獨而落寞,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

這一日,又是初秋季節,洛水之濱,一葉畫肪依靠在岸邊,舫中坐著一位翩翩公子,在自斟獨飲,便是魏明倫。

一名中年婦人,青衣素裙,掀簾而入。昔日的慧益師太,如今已經還俗,蓄起高高發髻,魏明倫封她為「魏國夫人」,留她在身邊,共享榮華。

「聖上,」慧益勸道︰「江上起霧了,此地畢竟是霽冉交界之地,為了您的安全,咱們還是趁早回宮為好。」

「江南有什麼消息嗎?」啜飲著杯中的酒,他目光淡淡地望向洛水之上。

她垂眸,搖了搖頭,「聖上,那是萬丈深淵,嫣公主恐怕早已不在了……」

「我找了三年,都沒找到她的尸體。」他執著道。

「尸體恐怕早就摔得粉碎……」

「不,不可能!」他目光深凝,「繼續派人去霽都附近打听!她如果還活著,一定會回到她皇兄身邊的。」

「探子打听到的消息都一樣,沒人知道霽朝公主的下落。」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否則就一輩子給我找下去!」他低喝道。

慧益無奈沉默,只得頷首,轉身出去通傳手下。

畫肪在岸邊輕搖,一陣醉意涌上額間,魏明倫閉上雙眸,意識在半夢半醒之間游移。

三年了,唯獨喝了酒,像此刻這般,才能讓他的心稍稍平靜。

大仇終于得報,顛覆了霽朝半壁江山,那些直接間接害死阿茹的人,不是化作一堆黃土,就是寢食不安,怕有朝一日會輪到自己。可是,為什麼他並不快樂?反倒有一絲後悔……

現在,他最大的心願反而是傾盡全力地找到那個墜崖的女子,就算只剩一副尸骨,他也要好好將她安葬。

倫,我懷孕了……她臨終前對他說的話仍猶在耳邊,稍微閉上眼楮,便可以看到她倒下的模樣,她逆風飛揚的長發如海藻絆住他的心,逼使他隨她一起沉淪,被大海覆蓋。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呵,織女星——」

忽然,江上飄來一陣歌聲。

魏明倫霎時驚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歌聲,這歌曲,如此熟悉,滲入他血液一般。

是誰?誰在歌唱?

這起霧的江面上,難道藏著幽靈?

「聖上!」簾外的慧益奔了進來,大驚失色道︰「你听到了嗎?」

魏明倫點點頭,「派人去瞧瞧,到底是誰!」

說話間,他推開窗欞,就見一葉扁舟自霽國方向飄來,那歌聲明顯出自船上。

白茫茫的江水,殘破陳舊的一葉孤舟,詭異縹緲的歌聲……這一切,如同志怪小說里描寫的情景,讓人心里陣陣發寒。

「船上何人?」魏明倫的侍衛高聲喝問。

「官爺,我等乃普通賣唱之人——」歌聲停了,船上一男子答道。

「可是自霽國來?」

「霽國朝野上下一片混亂,我等無以維生,只好投奔江北。官爺,放我等一條生路吧!」男子哀求著。

「你上前來,我家主人有話要問。」侍衛將男子引入艙中,來到魏明倫面前。

仔細打量那男子,的確是一普通賣唱老者,手持一把胡琴,滿臉戰戰兢兢的神色。

「方才唱歌的是誰?」魏明倫問。

「是小女。」老者躬身答。

「請她過來,我正閑得無聊,想听曲。」語氣雖然淡淡的,但一顆心卻怦然直跳。他預感到,那並非普通女子,那歌聲,不可能出自普通人之口。

「是,公子稍等。」老者去了,不一會,便領著一布衣垂鬟的女子前來。

女子低眸,緩緩步到船艙中央,沒等魏明倫看清她的長相,便跪到地上,深深行禮。

「剛才是你在唱歌?」魏明倫道。

女子頷首。

「這歌打哪兒學的?」他緊盯著她,只覺得這身形……好熟悉。

「小時候,就在這洛水之上,跟一位姐姐學的。」對方總算開口,「她當時正前往霽都,我和爹爹也要去江南,同乘一條船,我听她唱的歌極好,便向她求教。

俗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她覺得我們有緣,便教了我。」

這聲音……亦極熟悉。

魏明倫感到胸中似有冰火交融,焦熾不安。「你抬起頭來!」他迫切想看對方的模樣。

女子從容地抬起頭,一雙眸子黯淡無光,眼角邊有顆亮藍色的痣。

在看清她容貌的剎那,魏明倫手中的酒杯幾乎摔在地上。

太像了……不,簡直就是同一個人!他不敢相信,以為是思念產生的幻覺。

「嫣兒!」他月兌口而出,身子彈跳起來,一把將她扶起,緊緊攥住她的縴腕。

「是你?你……沒死?」

女子臉上閃現詫異,黯淡的眸子四顧惶恐張望,目光偏就不停留在魏明倫的臉上。

「爹爹!爹爹!」她忐忑地叫道。

「公子——」老者急忙上前,「小女目盲,別嚇著她!」

目盲?魏明倫瞬間怔住。

他愕然地回眸,望著女子那雙美麗卻無神的大眼楮,那里面似一穴幽深的洞,沒有任何生機。

「怎麼盲的?」他喉間哽咽,卻只能強壓自己的悲愴,鎮定地問。

「她娘親去世的時候,哭得太多了。」老者嘆了口氣,「看了好多大夫,都治不了,說是落下眼疾,沒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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