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好了,心卻像病了。
回京這麼多天,一直沉溺在莫名的抑郁之中,明知一切不可挽回,自己也並非有心設計玄鐸,但她就是深深自責,無法自拔。
坐在花園里,看著一池秋水,總感到再無從前那般明亮碧綠,變得混濁和晦暗。
「公主——」失神之中,有人在不遠處喚她,听得出,那是納也的聲音。
東瑩抬頭,望著這得勝之人並無想像中的意氣風發,反而眉目間似有不快,步履沉重。
「大哥,」她起身,施禮道,「這是要出門,還是剛回來?」
「剛回來,」納也瞧著她,用一種前所未見的奇怪神情,欲語還休,「听說……你病了?」
「已經大好了,多謝大哥記掛。」東瑩笑道。
「我該早些過來探望,只是這一路上都住在帳子里,也不便過來,唯有回京以後再致意。」納也踱到她面前,輕聲道。
「真的無大礙,不過感染風寒。」她欠身回禮。
「听說……玄鐸就是因為你病了,所以沒參加第二試,讓我獵得雪鹿。」納也猶豫半晌,終于開口。
「大哥不必為此多慮,」她當即明白了他的來意,「玄鐸就算去了,也未必能贏,世人皆知大哥最善騎射。」
「但總勝之不武,」納也似乎並不情願,「不如我去向阿瑪和皇上請示,重比一次,如何?」
「也怪玄鐸自己沒個定性,被我這小病嚇著了,比試不僅考的是技藝,還有心性,」她搖頭,「我倒覺得,這一次,他是真的輸了,大哥不必讓著他,橫豎還有第三試呢,到時候一較高下才是真。」
听了這番勸解,納也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釋然一笑。
「這兒風大,」他月兌下自己的披肩覆到她肩上,「病才好,別再著涼了。」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東瑩嚇了一跳。這花園里人來人往,任誰瞧了去,在和婉面前亂嚼舌根,她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不過,看納也那神情,坦然自若、正大光明,她轉念一想,自己也不必過于拘謹,不然反倒像有什麼瓜葛似的,于是大大方方將披肩系好,施禮回謝納也便罷。
她並不知道,假山石後,槿木叢邊,悄悄立著一個人——
玄鐸。
此刻他亦剛剛回府,經過花園,不想卻老遠地看到納也與東瑩在說話,本來他大可笑著上前加入話題,卻隱約听他倆似乎在談論自己,一時不便,就避到假山石後,以免雙方尷尬。
其實就算納也與東瑩在一起說說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家人同個屋檐下住著,哪能不踫面?只是……當他看到納也將披肩覆到東瑩肩上,不知為何,心里彷佛有什麼蜿蜒爬過,讓他極不舒服。
和婉的聲音似在耳邊旋繞,無端的猜測像蛀蟻一般涌至心間,他何曾變得如此多疑、如此小氣了?
因為東瑩那病來得太蹊蹺?其實,他心里也一直迷惑,素來活潑好動的她,怎會禁不住旅途中那一點風寒?
愛著一個人,就會緊張她,就會患得患失,難怪他思慮重重。
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完全沒了昔日的灑月兌,一個細微動作就思量半晌,小人似的猜忌……
眉間深鎖,挪動步子,卻並沒如常返回退思塢,直往董思成房里去。
他覺得自己實在可憐,長這麼大,沒一個能說知心話的人,董思成還算與他有幾分杯酒之誼,但也只限于此。
萬般負荷獨自承受,還要維持笑臉相迎,有時候直覺得累死了,不知還能支撐到何時……
「貝勒爺怎麼來了?不巧,我正有事要去王爺那兒商議。」
他才跨進別院的門,董思成卻行色匆匆,差點兒與他撞個正著。
「不是才從宮里回來嗎?還要跟阿瑪商議什麼?」玄鐸澀笑道。
難道,他想找一個清淨的地方坐坐也不成了嗎?就連董思成這兒,也來得不巧。
「貝勒爺不知道……」董思成欲語還休,「一會兒再告訴你吧。」
「那你去吧,我且在你這里等著,喝一杯茶。」玄鐸怔怔地踱到院中,卻不進屋,只在那石桌旁坐下,怔怔出神。
「貝勒爺這是怎麼了?」董思成發現他神態有異,又不急著走了,關切地上前問。
「也沒什麼……」玄鐸只感到這滿月復心思不足對外人道矣,世上也無人能助他,來到這兒,不過散散心罷了,以免一個人待著,胡思亂想。
「貝勒爺不肯說也就罷了,」董思成笑著,「看你心不在焉的,原還打算請您出個主意呢。」
玄鐸抬眸,萬分不解,「出主意?」
「我本想稍後再告訴你,不過現在說了也無妨,」董思成索性陪他坐下,命僕婢倒了茶來,就在這花樹下淺飲。
「宮里又出事了?」不必問,玄鐸便也能猜到七八分。
「上次回疆進貢了一副繡屏,其中描著個回族女子,皇上見了順口夸了一句,沒想,回疆那邊竟會錯了意,把這女子給送來了。」董思成苦笑地搖頭。
「這不很好嗎?」他莞爾,「皇上好艷福。」
「你知道這女子是誰嗎?她可是回疆頭領最寵愛的佷女,名喚原香。你說,這份禮,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納入後宮,封個妃嬪,不就結了?」玄鐸不以為然。
「萬一送來的不是美色,而是細作呢?」董思成卻道。
「哦……」他點點頭,發現自己果然思慮不周,「這也有可能。」
「皇上是不敢把這女子留在身邊的,想賜與別人,又找不著合適的對象。」
「皇親國戚里挑一個,配得上她郡主的名號也就行了。」
「你忘了,方才說過,這女子也不知是否細作,萬一隨便把她嫁了,無論放在京中哪一家,都是隱患。」
「是該好好想想。」
「皇上的意思,打算挑個心月復之人,身份地位也配得上她的,風光賜婚,以後有什麼風吹草動,皇上也能立刻知曉,防患未然。」董思成慨嘆,「可惜,一時半會兒去哪里找這麼個人呢?八旗中年貌相配的青年才俊皆已成親,剩下的又非親厚之人……」
玄鐸眉心一緊,電光火石之中,腦中某個念頭一閃而過。
假如……假如……是否能試探出她的真心?
他知道自己不該懷疑她,可成親至今,她對自己的感情是否已經牢固,前路是否會有變數,一切的一切,都像走馬燈上的謎,在他心底輪番旋轉,不能停止。
這片刻,他做了一個生平最卑鄙自私的決定,彷佛擲出賭盅里的骰子,听天由命。
玄鐸回到退思塢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燈光下,東瑩不知在縫著什麼,一針一線,著實認真。
「你去哪兒了?」一見到他,她馬上站起來,笑道,「小廝說你早回來了,到哪兒轉悠了這麼久?」
「去董先生那兒了,有事商量。」他半真半假地答。
「哦……」听到董思成的名字,東瑩臉上略微尷尬,轉身避開話題,「阿瑪說,今日大家都回來晚了,不必過去一同用膳,我單獨給你傳飯吧。」
「哪兒來的披肩啊?」他側眸中,卻見方才大哥的那一方披肩擱在椅上,想必是東瑩一直披著回來的,心中不覺一酸,故意問。
「哦……這個……方才去給阿瑪請安,額娘見我穿得單薄,順手給的。」東瑩心里沒來由地慌亂,撒謊道。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說,大概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不想讓他誤會吧。雖然他並非多心之人,但她與納也的感情一直是他心里的隱刺,自從上次秋圍之後,她越發小心翼翼,不去觸踫那根神經。
畢竟,她做了對不起他的事,雖然不是故意,但心中愧疚,讓她終日惶恐。
「哦?額娘給的?」玄鐸輕撫那披肩上的細絨,喃喃道。
如果說,之前他對自己的決定還有三分猶豫,這一刻,他是要完全豁出去了……若非她心里沒鬼,何必說謊?
看來,她是真的還對大哥念念不忘……這個事實,他一直不敢面對,害怕觸踫,整天笑嘻嘻地想敷衍過去,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正視,便會鑽入牛角尖,帶來無盡折磨。
「玄鐸,你怎麼了?」東瑩注意到他臉上微變的神情,關切地挽住他的臂膀,「是否……朝中有事?」
「沒事,就是累了。」他勉強笑了笑。
「你看,我給你做一件馬褂。」她似想起了什麼,連忙捧起來獻寶,「好看嗎?」
「繡得很精致。」玄鐸閑閑地看了兩眼,無心于此。
「我繡了五年呢!」東瑩卻道。
「什麼?」他一怔。
「這幅百騎圖,上面繡有一百個男兒騎射的情景,神態樣貌舉動,各不相同,我整整繡了五年呢。」她笑著。
「好端端的,怎麼想到繡這個?」他凝眉。
「是……打算送給未來夫君的禮物,」她含羞地低頭,「我小時候,總有許多千奇百怪的想法。」
「咱們成親這麼久了,怎麼現在才拿出來?」他卻如此問。
「因為……」冷不防面對這樣的問題,她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噯,沒想起來唄……」
的確是一時沒想到,可听在他耳里,卻有別的意思。
是否,她一直不能確定自己的感情,所以遲遲不願意拿出來?此刻終于願意給他,是否出于內疚?
因為他秋圍失利,她想補償他吧?或者……因為感情對他不忠,所以想贖罪?
玄鐸的怒意在這一刻爆發,一把將她抱住,灼烈的唇吻撬開她的櫻唇,直貫而入。
「唔……」東瑩沒料到他突如其來的激情,想避,卻怎麼也避不開,頃刻間幾乎窒息。
他將近旁的茶碗一推,砰然聲中,將她整個人壓在桌上,力臂一撕,揉碎她的衣襟。
「玄鐸……你……你怎麼了?」東瑩不由得慌張心跳,感到他與平日的不同。
從來,他都是那般小心地愛護著她,何曾有過如此粗暴的舉動?何況是在桌上……這、這……她只覺得全身如火燒,又羞又怕。
玄鐸不語,大掌探入她衣襟深處,刺激她最最敏感的部位,讓她險些驚叫出聲。
看著她艷紅的嘴唇,桃花一般的雙頰,他吮吸著她的粉頸,只覺得憤怒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沖動,幾乎要將她壓碎了一般。
「呃——」東瑩再也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嬌吟,雙眸不禁微微閉上,無力再去反抗。
「看著我、看著我!」他扳過她的臉頰,逼著她睜開眼楮——他就是要她正視自己,以免假想成別人。
「玄鐸……你到底怎麼了……你弄疼我了……」喘息中,她虛弱地道。
「抱著我——」他將她的雙手繞過自己的脖間,兩條玉腿赤果著,環著他的腰間……
生平第一次,東瑩在遠離床榻的地方,如此,她羞得全身泛紅,卻不敢不听從他的命令,拒絕他的激情——
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她感到他似乎將一腔怒火發泄在她體內,完全沒了平日的疼惜,亦失去了萬千纏綿……
萬般迷惑中,她看見燭光被風吹拂,搖曳著兩人的影子,投射在潔白的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