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我的命容易,不過有一件事,我得先告訴你。」他卻道。
「什麼事?」她故意板起臉。
「關于……我為什麼要娶原香郡主。」他收斂神情,正經地說。
「不是為了氣我嗎?」這個答案,她早就知曉。
「不只如此,」玄鐸頷首,「還有另一個原因。」
「另一個原因?」沒來由的,她倒吃起醋來——本以為一切是為了她,竟還有別的?
「還記得我帶你去過的曲館嗎?」他突道。
「記得啊,不就是你們京中才子風流快樂的地方嗎?」給他一記白眼。
「呵,是談論國事的地方,」他糾正,「我從前在那兒,認識了一個漢人,與我一般年紀,志趣十分相投,我曾說過,他若有難事,可找我幫忙,沒想到半年前,他倒真的開口求我。」
「這跟原香郡主有什麼關系?」東瑩凝眉,怔怔听著。
「他竟是原香郡主的表哥,與她自幼感情深厚,就像——我和你一樣。」他話中有話地道。
「呸!」東瑩不由得雙頰飛紅,當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及事情的大概。
「本來,我是為了氣你,並不打算真的娶那原香郡主,但她表哥親自來求我,想帶她私逃,于是我便想出這一石二鳥之計……」玄鐸頓了頓,終于透露,「此刻,他倆想必已在江南尋了個清幽處,拜堂成親了。」
「她……沒死?!」東瑩大大驚愕。
難怪要將原香郡主的尸身找個藉口焚化,因為她根本就還活著,這是躲避朝廷與回疆耳目唯一的辦法吧?
「這件事,我可只告訴你一個人,從今往後,為夫我的性命可真的攥在你手里了。」玄鐸道。
東瑩萬萬沒料到,還有這其中隱情,駭然半晌,不能言語。
「你可知道,為夫我有多可憐——」他恢復玩笑的神情,摩挲著她的背脊,「跟原香郡主做了這麼久的假夫妻,看著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樣子,越發想起我倆成親的那會兒……」
「呸!」東瑩再度罵道,「你活該!」
「寂寞了這麼久,我現在五髒六腑里全是火,」他湊近她耳邊悄悄道,「慾火……快替我解解。」
「你作夢!」她掄起拳頭再度打他,卻被他攔腰抱起,送到榻前。
修長的身軀密密實實壓下來,她頓時心跳如狂,全身酥麻,胸前高低起伏,像要窒息了一般。
「為什麼你要答應?」玄鐸撫著她的發絲,凝視著她的眸子,低低問。
「什麼?」她此刻腦中一片空白。
「我納妾的事,你為什麼要答應?真是為了跟我賭氣?」他道出長久以來糾結于心的迷惑。
「你猜呢?」她反問。
「我猜,一定有什麼隱秘的原因,並非你不在乎我……」他眼前有無限憐愛,「是為了我的前途嗎?」
一半一半……更因為她不孕的事實。
要告訴他嗎?忍了這麼久不坦白,在這歡喜欣悅的時刻,她該說出來殺風景嗎?
忽然,她決定繼續緘默。
她並不認為,愛一個人就要凡事都告訴他,徒增他的煩惱,讓他為自己懸心,她向往的愛情,就像一葉扁舟,泛于平靜的湖上,水流不疾不徐,只要能承載兩人即可。
諸多的秘密,完全可以壓于湖下,藏于無形。
但他如果自己發現,她也不會刻意隱瞞,就像那美人圖中,她繪了他的身影,有朝一日倘若他瞧見了,她會笑著承認。
她篤信,任何時候,他都不會真的生她的氣,因為他是這樣的愛著她……
「玄鐸,無論我的目的是什麼,你都要相信,在這個世上,我只愛你……」湊到他的耳邊,她柔聲道,「無論我從前在乎過誰,今生,他都比不上你,永遠也比不上了。」
「好,我不再問了,」他微笑,「從今往後,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再猜疑。」
唇吻偷襲而上,封住她的玲瓏小嘴。
愛一個人,其實毋需听她的多加解釋,從今往後,他亦不會再人憂天,自尋煩惱。
「第三試,從琴棋書畫中任選其一,如今,我已想好題目了。」查哈郡王坐于堂上,朗聲宣布道。
「阿瑪,不是我小氣,」和婉反對,「玄鐸貝勒才從宗人府放出來,此事是否該擱一擱?萬一又惹出禍來,咱們豈不白折騰了?」
「皇上說了,玄鐸的事已經了了,」查哈郡王露出不悅的神色,「立世子一事不能再耽誤了,誰再無理阻攔,休怪我得罪!」
和婉低頭,知道公公動怒了,不敢再出聲。
「兩位公主都會彈琴吧?」查哈郡王又道。
東瑩與和婉不解其意,微微點頭。
「都彈給我這兩個兒子听過?」
東瑩與和婉再度頷首。
「那好,」查哈郡王道,「你倆且站到簾後,挑這首《高山流山》彈一段。」
「為何要我倆來彈琴?」和婉忍不住問,「難道不該讓納也與玄鐸貝勒一較高下嗎?」
「對啊,就是讓他倆一較高下——誰若認出自己妻子的琴聲,就算獲勝。」
「什麼?!」東瑩與和婉大大驚愕,一旁的納也與玄鐸亦愣了。
「這沒有道理啊!選立世子,干麼比這個?」和婉不滿地嚷嚷。
「本王眼中的世子,不僅要有文韜武略,更重要的,是有情有義,將來如何統領家族,亦需和睦日盛,」查哈郡王徐徐道,「若連自己妻子的琴聲都分辨不出來,又怎麼算得上有情?又怎麼懂得和睦為何意?」
一席話說得和婉啞口無言,四下眾人皆服。
「兩位公主,請入簾吧。」立刻有下人擺好了琴,稟報道。
東瑩微微笑著,掀簾之時,側眸往玄鐸的方向望去,沒想到他亦正看著她,眼中和她有同樣晶亮的莞爾。
不必言語,她亦知道,這一局,他與她同樣自信。
她的琴音,只需稍稍撥弄兩三聲,他便可認出,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默契,加外天長日久的相處,累積出來的心有靈犀。
沒想到查哈郡王會出這樣的題目,彷佛就是天生為他倆量身而定。
上蒼從來只把機會賜給苦心經營的人……
「夫人,這支簪子如今已至少值二百兩銀子,您若願意出售,我出三百兩買它!」掌櫃的笑盈盈地道。
「這麼值錢了?」東瑩詫異,「不是說,這雲南玉不值錢嗎?」
「那是早些年的事了,這些年來,這翡翠也不知漲了多少,像夫人您這般又綠又透的,更是極品,京中達官貴人都爭相搶購珍藏呢。」
東瑩掩不住笑容,將簪子重新插入發間,「如此,我得回去跟家里人商議商議,這本是我丈夫送的禮物,若賣了,怕他不高興。你再幫我看看,這個翡翠苦瓜,又值多少?」
說著,她捧出前日才雕好的寶貝。
那時候,她跟著玄鐸去賭石,不過花了五兩銀子,購下一塊無人問津的原石。玄鐸說,可以對著原石許願,十分靈驗,她一直保留著這塊石頭,而心願,亦早已許下。
她沒有過多的奢望,只要能與他長相廝守、一生平安,余願足矣。一直不敢切開那塊原石,亦是害怕願望落空。
現在,她終于有勇氣可以面對,哪怕結果再壞,她相信只要與玄鐸同甘共苦,沒有跨不去的坎兒。
丙然,上蒼終究讓她如願,那原石中,居然有一塊上好的翡翠,切開時,連工匠也驚嘆。
她想了想,決定把那翡翠雕成苦瓜——取「苦盡笆來」之意。
無論將來如何,她已經做好了吃苦的準備,又還有何恐懼呢?
「喲,這個……」掌櫃的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個翡翠苦瓜,瓜身深綠,卻有兩片女敕綠的葉兒,可算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了,就算送進宮里也是希罕物……小店是買不起了,不過夫人若願割愛,我可以幫您去一些王侯府第打听,肯定有人會出高價的。」
「是嗎?那我考慮考慮。」東瑩听了,笑眯眯的將翡翠苦瓜捧回手中。
「夫人您考慮好,一定先給我信,」掌櫃的仍不死心,一邊送她出門,一邊叮囑著。
東瑩頷首,來到街上,卻見玄鐸早已備了車馬在那里等她,此刻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彷佛在責怪她亂跑。
「你啊,真是閑不住——」玄鐸上前,小心翼翼攙著她,「也不多帶幾個奴婢。」
「那也太招搖了,」東瑩笑道,「好不容易出來,當然想自在些。」
「你是自在了,別人可擔心呢,」玄鐸無奈嘆一口氣,撫住她的小骯,「好不容易得了這個胎,不好生養著,成天東游西逛的。」
「大夫說不礙事,老躺著反而不好,」她掏出帕子,拭去他額上的汗水,「瞧你急的。」
她終于有孕,這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藥,看了多少名醫,終究皇天不負苦心人。
當初沒有告訴玄鐸,今天看來是明智的決定,否則還不把他急死?為了不讓她受苦,或許他早就不讓她治了……也不會有今天。
「你當初送的簪子,如今可值幾個錢了。」東瑩笑道。
「至少五百兩了。」玄鐸頗為自得地答,「想當初,我不過只花了二十兩,已經算多的了。」
「五百?」東瑩瞪大眼楮,「天啊,差點兒被那老板騙了!」
「就不信你舍得賣!」他玩笑著,「還記得我當初送你的時候說過什麼?早知道當時就打個賭,讓你欠我個允諾。」
她如何不記得?
那時,他說,美玉就像女子,唯有慧眼才能看出它的價值連城。而他,就是那個識玉的人。
所以,當世人都說她刁蠻可惡,唯獨他將她視若珍寶,終于經過歲月的洗練,她成為了他完美的妻子,人人稱羨。
而她,亦是有眼光之人,都說玄鐸紈,卻只有她,視他如有緣的原石。果然,其間藏著美玉,供她一生幸福榮華。
「大哥已經搬到書房去住了……」玄鐸忽然道,「昨晚他與我喝酒,說要寫休書,我只當他醉了,沒理會他。」
「想不到,大哥跟和婉居然鬧到這種地步。」東瑩不禁萬分同情。
只因為失去一個世子之位,就如此嗎?為什麼直到現在,和婉仍不明白,什麼叫美滿姻緣,何必在乎這些表象?
那日听琴,玄鐸果然只兩個音,便知道是她。相反,納也卻怎麼也猜不出誰是他的妻子——看來,所謂的「琴瑟和鳴」四個字,並不屬于天下所有的夫妻。
「東瑩,我時常會想起小時候咱倆打架的事,你說,當時圍觀的人,能否猜到我倆會有今天?」玄鐸笑著,緊緊握住她的柔荑。
應該不會吧,就連她自己,也沒料到今天的光景。
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如今居然能恩愛和美,彷佛上蒼創造的奇跡……然而,唯有他們倆自己知道,這一路,是如何一步步艱難地走過來的。
她該感謝,能遇到可以相互扶持的他,換了別人,或許早已半途而廢,就像初時那般美好的納也與和婉。
陽光輕灑四周,她仰望晴空,心情格外輕盈。曾經的一切煩惱、痛苦,都像氣泡,消失天空,蒸發不見。
與玄鐸執手相握,她知道,這並非旅程的終結,前途或許還有坎坷,但她已學會應對與珍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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