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女人八成在躲他。
雖然韋招男親口承諾禮拜一會來復診,但眼看日歷都已經撕到禮拜三了,卻還遲遲等不到她的人影,行大運不得不承認這令人沮喪的事實。
如果行大運夠聰明,就不該在意這件事,而是該耐心等待她出現,畢竟有些事只會愈描愈黑,欲速則不達,偏偏向來很有耐性的他卻逐漸失去耐性,甚至愈來愈掛懷她腳上的傷。
她的傷口早就該接受治療,偏偏她卻逃了。
也許早在上個周末,他就該主動找她把事情解釋清楚,但問題是連他都無法確切回答的事,他不認為自己能向她解釋清楚,他總不能告訴她,當時他確實想吻她,因為他無法自拔對她動了欲念,甚至愛上她含羞帶怯的模樣——
他們才認識沒多久,任何女人听到這種解釋,大概只會逃得更遠吧。
但他希望她明白,他並不是故意唐突她,他只是……情不自禁。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對她有好感了,而且那份好感正在與日俱增中,他很喜歡她,非常想再見她一面。
夕陽西下,就在衛生所再次歇業打烊,其他員工也通通下班回家後,行大運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與擔憂,拿起手機,撥出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手機號碼。
「喂,韋招男。」電話那頭,很快傳來她的聲音。
「你忘了回來復診。」行大運替自己找了個非常合理的開場白,心中暗自竊喜她這麼快就接起電話。
「復診?」韋招男先是一愣,然後才傳來不確定的聲音。「行大運?」
「對。」
「呃……我……我今天本來想去掛號的,可是臨時有工作趕不上,所以……呃……我打算明天再過去。」沒料到他會主動打電話過來,韋招男的語氣變得結巴。
可行大運哪里听不出她根本就是在推諉?
這小女人果然是為了上禮拜的「親吻事件」在避著他。
「你的傷口恢復得如何了?」深怕她會因此掛上電話,他只好針對她的傷口延續話題,避重就輕。
「嗯……不錯啊。」
說謊。
這小女人拿手的事或許不少,但關于說謊她真的該再練一下,至少說話的時候別出現任何猶豫停頓。
「是嗎?那形容一下你的傷口。」
「啊?」
「形容一下,我比較好判斷你的傷口可不可以拖到明天再來復診。」他靠著病歷資料櫃,一邊說話,一邊看著她的病歷資料。
這不是第一次閱覽她的病歷表了,但每看一次,還是覺得她的就診紀錄十分輝煌,不是騎車犁田,就是遭天外飛來的異物砸傷,舉凡擦傷、摔傷、燙傷、刀傷、挫傷……各式外傷她全都體驗過了。
唯一慶幸的是,在這長達十數頁的就醫紀錄中,幾乎找不到她生病的紀錄。
看來她雖然常發生意外,卻是名健康寶寶。
「就結痂啦,我不覺得痛了。」韋招男迅速回答。
「以你的傷口,要完全愈合至少也得三個星期,這還是在你願意好好養傷的情況下,不過我猜,你應該沒有這個閑工夫坐下來養傷。」他皺緊眉心,哪里听不出她的敷衍。
「這陣子我確實有點忙,但它真的愈合得很好。」某人還想狡辯。
「嗯哼,所以這是指明天見面,我就能看到你愈合得很好的傷口?」勾起嘴角,行大運皮笑肉不笑的犀利反問。
「呃……」
「因為你的細心照顧,明天我們就能拆線了,真是太好了。」他加深笑意,心頭卻一陣惱火。
這小女人真的應該學習怎麼說謊,就算她是因為他而不想來衛生所,他也希望她能多愛自己一點,不過也許他真正該氣的人是自己。
畢竟是他把彼此好不容易親近一點的關系搞砸了。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沉默,好幾秒後,韋招男惱羞成怒地開口——
「行大運,有沒有人說過你這個人很機車?」
「你說過,但大部分的人都說我細心可靠。」他快速回答,卻沒有告訴她,能讓他這麼情緒化的人只有她。
「哈,那他們一定都沒說實話,老實說你真該改改你說話的方式,你知不知道每次你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我都很火大?」
原本橫亙在心頭的惱火,因為她的抱怨而淡去一些。
這小女人說話還是這麼直接。
直到她像平常那樣和他針鋒相對,他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沖動的打電話給她,除了關心,原來是因為他好想念這種直來直往的說話態度。
「我以為我說話向來委婉。」他忍不住貝起嘴角,好高興自己打了這通電話。
「就是委婉過頭才讓人覺得火大好嗎?」
「委婉也是一門學問和藝術,至少比較不會得罪人。」
「你確定?那為什麼我會這麼火大?」
聞言,他再也忍不住的低笑出聲。
「可能是因為我戳破了你的謊言,讓你惱羞成怒。」
「我才沒有說謊!」她立刻臉紅反駁。
「喔?」
「……可惡!」她別扭的低咒一聲,因為天性使然,終究還是說了實話。「好吧,其實我的傷口真的結痂了,但就在不久之前,有個小表騎腳踏車撞到我,結果它又流血了。」
雖然早知道她的傷口不會那麼順利愈合,但听到她被腳踏車撞到,還是讓他皺緊眉頭。
「除了傷口迸裂,你應該沒有其他外傷吧?」他笑不出來了。
「其實也還好,只是臉上多了塊擦傷,腳上也多了兩塊瘀傷,已經很幸運了。」韋招男在電話里嘆氣。「反正我搽過藥,沒事了。」
怎麼可能沒事,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才會連走在路上都會被腳踏車撞,發生在她身上的意外未免太多了吧。
瞪著手中的病歷表,在腦袋組織更多想法前,他已經月兌口而出︰「我家的水龍頭壞了。」
「啊?」因為他的話題太跳Tone,韋昭男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家的水龍頭壞了,半夜一直滴水,吵得我不得安寧,就算晚一點也沒關系,我非常需要有人過來幫我修理水龍頭,你會修嗎?」他繼續道,知道要她乖乖過來報到根本不可能,除非換個方式。
「我當然會!」韋招男迅速回答,原本還很推托的態度,在談到賺錢後就完全大轉變,沒有絲毫猶豫。「我手邊的工作快結束了,再給我兩個小時……不,只要一個半小時就好,九十分鐘內我馬上到你家報到。」
「OK,那就這麼說定了。」他打蛇隨棍上,開口答應,卻忍不住暗嘆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用這種方法釣她上鉤。
醫學向來講究對癥下藥,也許早在一開始,他就該這麼對付她的。
韋招男只花了五十八分就抵達行大運向雄伯承租的房子。
那是一間屋齡超過三十年的老舊平房,但雄伯一直維護得很好,前有庭院花草秋千,後有開闊美麗的花田,屋內各式家電家具都有,在出租之前是間民宿,招待過許多游客,住餅的游客都說贊,她經常過來幫忙打掃整理,對房子相當熟悉。
停好腳踏車後,她推開紅色小木門穿過前院,還沒來得及走到門廊外,就見行大運拿著一包垃圾走出來,似乎正打算倒垃圾。
明亮的燈光自屋內發出,將他頎長健實的身影勾勒得更加挺拔,不過最吸引她的還是在無袖運動T恤外的結實臂肌,以及包裹在運動長褲下的修長雙腿——
沒想到他看起來斯斯文文,體格竟練得這麼好,難怪所有婆婆媽媽都為他瘋狂,連她走在路上,都能听見她們熱烈談論著他,還有一大堆人想替自己的孫女、女兒牽線,就不知道他究竟……究竟是怎麼想的。
「嗨,我來了,這是我媽剛煮好的玉米,送你。」因為事前偷偷排演過好幾次開場白,在彼此目光對上的剎那,她本能的綻放出笑容,美麗朝氣的臉蛋一如既往吸楮,但右臉頰上卻有一塊明顯的擦傷。
見狀,行大運皺眉放下手中的垃圾,低頭檢視她臉上的傷口。
「喂,你……你干嘛啦?」沒料到他會突然靠近,她有些困窘的往後退。「你的注意力放錯地方了吧,你要注意的應該是我手中的玉米吧?」
行大運置若罔聞,只問︰「傷口消毒過了嗎?」
「干嘛那麼麻煩,我有搽小護士了。」她佯裝不以為意的聳聳肩,盡量不去想上禮拜發生的事,甚至不允許自己出現任何尷尬表情。
他將眉頭皺得更緊,二話不說轉身進屋。「進來,我幫你重新上藥。」
「你不是要去倒垃圾?」
「明天也有垃圾車。」
「但你垃圾都包好啦,而且垃圾車已經到了喔。」她指著路口,貝多芬經典名曲〈給愛麗絲〉清楚回蕩在耳邊,提醒大家快點出來倒垃圾。
「那種事不重要。」比起倒垃圾,他更想幫她把傷口處理好。她腿上的傷疤已經夠多了,實在不用在臉上錦上添花。
「啊?」她一臉錯愕,正想問他什麼事最重要,可惜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已經拿出急救箱在屋內向她招手。
「過來。」
「呃……」縱然萬分尷尬,但她還是順從的走進屋內,只是在關上門前,一名熟識的鄉民發現了她。
「招男,來找行醫生哪?」前院門外,許媽媽站在矮牆外熱情揮手。
「嗯,來幫忙修水龍頭。」她立刻微笑點頭。
「喔,那行醫生呢?」
「屋里。」
「是喔,可是垃圾車已經來了耶,既然行醫生要招呼你,那門口那包垃圾我就幫他倒好了。」許媽媽熱情說道,沒等韋招男回應,就自動走進前院拎起那包垃圾,邊走還邊回頭。「你去忙,你去忙,幫我跟行醫生說一聲就行了。」
「嗯,謝謝許媽媽。」韋招男大聲道謝,然後才把門板關上。
轉過身,行大運已經坐到沙發上,正用棉花棒沾取生理食鹽水。
「你還真吃香,連倒垃圾都有人願意幫你跑腿。」她調侃似的走到他身邊,努力維持自然,同時把玉米和工具箱一塊兒放到桌上。
「這里的人都很和善,我很感激他們。」
她睨他一眼。「你對鄉民就懂得甜言蜜語,難怪每個人都想把女兒嫁給你,為什麼對我就這麼機車啊?」
「我沒有。」
「沒有才怪。」她咕噥抱怨,本能就想接過他手中的棉花棒自行搽藥,他卻輕易避開她的動作,傾身親自幫她把涂抹在臉頰上的藥膏去除。
他的動作很輕,然而棉花棒落在傷口的瞬間她還是縮了下肩頸,可下一秒,他嚴肅的表情,以及輕輕拂落在臉上的男性氣息,卻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討厭,只不過是個小小擦傷,他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還有,他會不會靠得……太近了?
韋招男呼吸微窒,明知道不該回想,偏偏卻很不爭氣的想起上個禮拜,他也是靠得那麼近,指月復甚至就親昵的貼在她唇邊……
太多的尷尬、羞澀與悸動在心中滾動,讓她就算想忘,也忘不了那臉紅心跳的一幕,因此只好垂下眼睫,借此避開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