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行大運坐在床上把玩著手中的藥油,優美的唇瓣始終噙著一抹溫潤笑意。
看來那個小女人什麼都知道了。
雖然在這資訊發達的年代,他不認為自己的過去能永遠隱藏,但他以為在這大多是老人小孩的大埔鄉,只要他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那場車禍,偏偏那小女人竟上網搜尋他的資料——
所以那時她坐在沙發上唉聲嘆氣,就是在煩惱要不要把藥油送給他?
就因為知道了那場車禍,還有右手手指不自然的顫動,所以她就特地為他弄來這瓶藥油?
她明明一心一意為他著想,卻傻氣的跟他說對不起,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人啊?
貝起嘴角,行大運不禁笑得更深了。
其實她不必愧疚,雖然那場車禍對他造成了難以抹滅的傷痛,右手也因此飽受後遺癥之苦,但在他看破名利後,那些風風雨雨早已淡化許多,雖然陰霾還在,但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完全跨越。
畢竟他可不想自怨自艾過完一生。
何況在來到大埔鄉後,忙碌的生活讓他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唯一讓他掛懷的,只有這個不肯乖乖回診的女人。
也許從她撐著雨傘朝他燦爛微笑的那刻起,她的身影就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影子。
也許是她直率別扭的個性很可愛,更或許是她堅強樂觀的人生態度感動了他,所以他才會始終忘不了她。
愈是和她相處,愈覺得她可人,一開始他只是喜歡和她相處的感覺,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發現她的身影經常在腦海中浮現。
他喜歡她氣呼呼說話的模樣、不懷好意的算計眼神,甚至是心虛的表情,不過他更喜歡那天傍晚她含羞帶怯看著他的神情——
他一直想著何時才能再見到她?
這份渴望和悸動他並不陌生。
當初他和安妮相遇時,也有同樣的感覺,這是男女間相互吸引的戀慕好感,但她給他的好感卻更深、更強、也更鮮明,即使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他對她的好感絕對是真實的。
他渴望踫觸她、親近她、甚至想走入她的內心,獲得所有感情,沒想到她卻一次次在他面前逃之夭夭。
就像今晚,即便她的回答很委婉,但他還是感覺到她言談中的疏離,他想那天真的把她嚇壞了,偏偏她卻送他這瓶藥油——
你那個……很……痛嗎?
她關心不忍的表情還歷歷在目,無法不讓他欣喜若狂,並為了背後的情感而歡喜悸動。
也許,他並沒有把她嚇跑。
其實這瓶藥油能夠活絡筋骨、去瘀化血,是我帶過來給你的,雖然不知道對你的手有沒有效,但你可以試試看。
包也許,他還是有希望的。
她之所以避著他,也許不是因為討厭,而是太過害羞?
既然她已經上網調查過他,就該知道他再也沒有燦爛的光環,但就算如此,她依然為了他的傷而在意著,這麼善良美好的女人,他怎麼能錯過?
他對她的好感如此明確,絕不會因為一點挫折就打退堂鼓。
雖然他才剛結束一段感情,但他和安妮其實早已沒有愛了。
在那充滿野心的白色世界里,安妮不過是貪戀他的光環,而他也不過是習慣她背後的勢力,雖然彼此的感情早已蕩然無存,但復雜的利益關系卻讓他們難以劃清界線,能夠由安妮主動斬斷感情,他反而感激。
就因為有了過去的失敗和錯誤,他才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
他想要平淡快樂的生活,更想要那個傻氣的女人。
他喜歡她的笑。
他想追求她!
「招男……」握緊手中的藥油,他不禁低念出那可愛的名字。
她可以拒絕他一百次,但他不會放棄追求她。
韋招男,接招吧!
「哈啾!炳啾!」
上網幫人寫作業的韋招男突然打了兩個噴嚏,不禁疑惑地看著身上的薄外套,不懂這幾天怎麼老是打噴嚏。
難道是快感冒了?
但除了打噴嚏,她並沒有其他感冒癥狀啊,莫非是鼻子過敏?
按著鼠標,她一邊揉鼻子,一邊將英文報告寄回給客戶,然後才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窗邊凝視靜謐的夜色。
遠方幾聲狗吠響起,在寂靜的夜里顯得刺耳,她卻不以為意繼續站在窗邊,享受夜風徐徐吹拂,兀自沉澱滿腔疲憊。
自從這個禮拜三下了整整兩天雨後,整個嘉義再度恢復晴朗,加上適逢麻竹筍的出筍期,這幾天鄉里全都忙著掘筍,她也到處幫忙,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自然也沒空把健保卡拿到衛生所讓行大運補登。
伸手算一算,距離上次到他家修水龍頭後,他們已經有四天沒見面了。
不過听張媽媽說,他這幾天也忙得很。
到衛生所看病的鄉民愈來愈多,甚至連中埔鄉的鄉民也跑來湊熱鬧,他忙碌的程度不亞于她,而且除了應付鄉民的病痛外,最近想幫他作媒的人更多了。
彷佛怕他這個帥哥醫生會被人捷足先登,眾婆婆媽媽都卯足了全力,听張媽媽說,有人還帶孫女到衛生所掛號,表面上是看病,實際上卻是變相相親。
雄伯也說,經常看到有人帶相親簿到行大運的租屋處按門鈴,就連許女乃女乃也有意為小慧居中牽線,期盼能有個醫生孫女婿。
不過才一個月不到,他就已經成為最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但他並沒有答應任何邀約,甚至還在前天晚上向雄伯借了車子,離開大埔鄉,直到今天傍晚都還沒回來。
所有人都在猜測他去了哪里,或是去見了誰?各式各樣的猜測滿天飛,就連她都忍不住在意起來。
只是……她和他沒有半點關系,根本就沒有在意的理由啊。
難道就因為他們差點……她就以為他對她有意思嗎?
她沒那麼花痴吧!
咬著下唇,韋招男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然後死命瞪著上頭的某串電話號碼。
也許她真該把這串號碼刪掉。
明明就沒有交情,可她卻老是望著這串號碼發呆,甚至偷偷猜測某人會不會又突然打電話給她,就在昨晚,她竟夢到他家的水龍頭又壞掉,她還興高采烈的騎腳踏車沖到他家——
噢,老天,也許她真的是個花痴也說不定!
明明她都已經決定要和他保持距離了,到底還在期望什麼?難道她以為那種都市來的大醫生,真的會對她這種鄉下小泵娘有意思?
假如他對她真的……有好感,那至少會有所行動,可四天過去了,他卻沒有主動聯絡她,事實證明完全是她自作多情,他根本就沒意思,而她卻……卻……
把頭輕輕撞在玻璃窗上,韋招男又羞又愧的左右甩頭。
笨蛋,笨蛋,笨蛋,她真是個大笨蛋。
不只是個笨蛋,還是蠢到無可救藥的大花痴!
瞪著手機屏幕,就像為了讓自己死心似的,她終于把那串號碼刪除,此時樓下卻傳來論異的開門聲響。
韋招男不禁警戒的站直身體,然後走到門邊隔著門板仔細聆听。
媽媽就睡在隔壁,根本不曾下樓,到底是誰在開門?
難道……有人想闖空門?!
念頭才掠過腦海,韋招男就臉色大變沖到床邊,彎腰將床下一根球棒抽出,就想沖到隔壁保護母親,只是小手才踫到門把,卻臨時改變主意,拿起手機先撥了通電話。
「喂,警察局嗎?我要報案,我家有人闖入,我和我母親就待在二樓房里,請你派人過來,我家地址是……」她壓低嗓音報案,一點也不敢浪費時間。
家里只有她和媽媽,這情勢對她們相當不利,她還是先報案比較好。
「小姐別緊張,我已經聯機當地派出所,在警察到達之前,請你留在房里,並想辦法堵住房門,千萬別開門。」警察在另一頭交代。
「我知道,拜托你們快一點,我母親身體不好,無法承受驚嚇,情況真的很危急。」韋招男握緊手機,即便從小衰運纏身,卻沒有這麼害怕過。
大埔鄉治安向來不錯,怎麼會有人半夜闖空門?難道是覬覦店里的貨品財務?
听那聲音,對方已經順利進入房子了,能夠這麼迅速打開大門,該不會是專業小偷吧?
老天,無論對方是什麼來頭,她只希望那個人拿了收款機里的錢就走,千萬別上樓,否則要是媽媽受到什麼傷害,那她——她——
韋招男顫抖又無助的握著球棒,在結束通話之後,便鼓起勇氣拉開臥房門板,決定沖到隔壁叫醒母親。
沒想到她才拉開門板,樓梯轉角的壁燈就突然亮起,接著一抹人影隨著輕巧的腳步聲拾級而上。
「不準動!」她放聲大叫,拿著球棒就指向樓梯口。「不管你是誰,都不準動!」
腳步聲戛然而止,隨即傳來一串心虛又懊惱的咒罵。
「死丫頭,你爸好不容易回來,鬼吼鬼叫個什麼勁?」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無預警響起,震得韋招男整個人都呆了,再也喊不出任何聲音。
那個人說他是誰?
他竟然說……說……說他是她爸?!
炳,怎麼可能!
那個人拋下了她和媽媽,帶著情婦和全村的會錢不知跑到哪里,都已經過了八年,那個人怎麼還有臉回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就算真的是他,她也絕不允許他踏入家門半步!
像他這種狼心狗肺、罪不可赦的混蛋,她這輩子都不會承認他是父親!
韋招男心中思緒千回百轉,全是對韋長賓的咒罵,偏偏老天卻和她開了個惡劣玩笑,那令她憎恨的男人還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八年的時間沒有讓他的容顏蒼老多少,卻明顯養胖了他。
她眼睜睜看著他踏上最後一級階梯,然後對她露出兩排煙酒染黑的牙齒,大剌剌微笑著。
「女兒,老爸回來了,想不想老爸啊?」
喀!
棒壁房門打開了。
因為听到女兒的尖叫,原本熟睡的常月娥也被驚醒,連件外套也來不及加,就慌張的沖出房門,不料卻看到那個拋棄妻女的男人。
她的臉色和女兒一樣難看蒼白,一雙眼更是瞪得猶如牛眼大,怎樣也擠不出半句話。
韋長賓彷佛沒看到兩人臉上的震驚,竟泰然自若的向常月娥微笑。
「老婆,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