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輕淺的敲門聲忽然自上官府的榆木大門外響起,雖然敲門的聲音不大,但門房方福還是听見了,因此恪盡職守的立刻將大門拉開。
「縴縴小姐?」他猛地一愣,萬萬沒料到來敲門的竟然會是縴縴。
自小到大,她進出上官府大門的機會簡直是屈指可數,大多時候她總是直接從花霏閣翻牆而來,不過長大之後她已甚少「翻牆拜訪」,更別提「登門拜訪」了。
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難道天要下紅雨了?
方福忍不住往天邊望了過去,沒看見紅雨,倒是看見滿天的緋艷紅霞。
「福伯,我有事找上官--司戶佐大人,請問他回來了嗎?」縴縴說出來意,盡可能表現得落落大方。
「當然回來了。」說話的同時,方福也立記恭敬的退開身子。「少爺一刻鐘前便自縣衙回來,還帶了一位同僚回府作客,兩人此刻應該是待在君清樓里。」
「我知道了。」縴縴點點頭,立刻抱著一捆畫軸跨入門坎。
看她抱了那麼多東西,方福立刻伸手去接。「縴縴小姐,讓我來吧。」
「不用了,不過一點東西我還拿得動。」她笑著婉拒。「再不久就要晚飯了,我不會打擾太久,將這些畫軸拿給司戶佐大人後,我馬上就離開。」
畫軸?
方福一愣,雖然疑惑那些畫軸的用途,卻不敢多問。
「縴縴小姐許久沒來拜訪了,既然來了就一塊兒用飯吧,老爺夫人一定很高興,我這就去稟報老爺夫--」
「不用了。」她連忙打斷他。「我待會兒還有其他事,下次吧。」
「可是……」
「府里有客人,上官伯父和歡姨一定很忙,送完畫軸後我自然會去和上官伯父和歡姨打招呼。」她笑了笑,自動邁開腳步朝君清樓走去。
方福連忙關上大門,快步跟上。
「其實老爺夫人近來正惦記著你呢,說你好久沒上門來玩了,不過從大門來確實得多繞些路,下回你若是有空,大可以像從前那樣從花霏閣直接進來,少爺一定也會很歡迎的。」
「呃……從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如今大了可不能再那麼亂來了。」听著方福理所當然的語氣,縴縴立刻慎重申明立場,就怕消息傳到外頭會讓人誤會。
她拍了胸脯保證要替上官衛找到如意美嬌娘,可不想因此節外生枝,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縴縴小姐會這麼說,看來縴縴小姐真是長大了呢。」方福備感安慰的微笑,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不料上官召和上官徐歡卻突然從長廊上迎面走來。
「縴縴?」上官徐歡驚訝的睜大眼,連忙走到她面前。「你怎麼來了?歡姨好久沒看你上門來玩了,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嗯……我找司戶佐大人有點事。」她一語帶過,說完話,立刻朝上官召恭敬福身,縱然兩家交好,上官伯父也始終待她如同女兒,但他畢竟是河南府尹,禮數總是不能少。
「你找衛兒?」上官徐歡更驚訝了。
「他請我幫忙物色一些姑娘家,說是打算成親了。」她說明來意。
「什麼?衛兒要成親了?」上官召和上官徐歡異口同聲,就連一旁的方福也不禁重重一愣。
「是啊,前天他跟我提了這事,所以我就準備了一些畫軸過來。」她端詳三人的反應。「怎麼,他沒跟伯父和歡姨說嗎?」
當然沒有!
上官徐歡忍著驚喜,樂得差點就想手舞足蹈。
呵呵呵,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母子連心?她才計劃著該怎麼說服衛兒,以成親為由誘拐縴縴上鉤,沒想到他竟然也有相同打算,準備先下手為強!
真不愧是她的好兒子,太好了,太好了!
「老爺,少爺真的要成親?」方福終于忍不住錯愕,低聲詢問身邊年過五十卻依然精壯英明的上官召,實在不敢相信上官衛真的要成親,他以為在這世上,少爺會娶的人只有一個呢!
「靜觀其變就是。」上官召答得深奧,一雙黑眸同樣別有深意地覷著身邊眉開眼笑的妻子,心知肚明結縭三十年的愛妻,肯定是瞞了他什麼事。
其實兒子要娶誰他都沒意見,可私心里卻是更屬意縴縴。
畢竟是自小看到大的孩子,姑且不論從格品性才華,光是她與兒子青梅竹馬,兩人從小靶情深篤,他就想不出還有誰更適合兒子。
而且就算有更適合的人選,兒子也未必就會喜歡。
同樣是男人,他豈會看不出兒子對縴縴有多麼情有獨鐘?
除了縴縴,他從不曾多看其他女子一眼,如今忽然說要成親,怕是別有所圖、另有居心。
「是。」縱然听不懂上官召話間的意思,方福卻不敢再多問。
「既然你和衛兒約好了,那就快去快去,千萬別耽擱了時間。」上官徐歡笑著揮揮手,恨不得兩人能早點見到面。「方福,待會兒讓人送點茶點過去,千萬別怠慢了。」她殷勤交代著,仿佛是在接待什麼貴客。
「是,奴才這就去辦。」听到命令,方福立刻離開現場。
「伯父、歡姨,那我這就過去了。」話才說完,縴縴特地又朝上官召福了個身。
「去吧。」上官召微微一笑,而一旁的上官徐歡則是將手揮得更勤了。
直到人走遠了,對于兒子突然想娶妻成親一事始終不置可否的上官召,這才轉頭看向妻子。
「這是怎麼回事?」他淡淡問著,語氣平淡得就像是詢問今日的天氣。
「你沒听見?兒子說了,他要成家了。」上官徐歡將責任推到兒子身上。
「你私底下就沒有推波助瀾?」上官召了然地又問。
「有或沒有你都別管,這些年來你和衛兒老是在書房里竊竊私玉帶,許多事都神秘兮兮的瞞著我,我從不過問,所以這事你也別想管。」她斜睨丈夫。「反正等著看結果就是了。」
「總歸還不是咱們家的媳婦,別太過火了。」上官召讓妻子放手去做,卻不忘提醒。
「就是因為還不是咱們家的媳婦,所以動作才要快。」上官徐歡理所當然的說道,甚到公布自己的打算。「而且最慢今年底,就得成定局!」
君清樓里,上官衛和好友範軍籌正低聲談論著公事。
自開春以來,河南府管轄的二十個縣城內,便頻頻發生人口突然失蹤的案件,失蹤者多是年輕貌美的姑娘,或是稚女敕可愛的男童女童,各地縣衙雖然積極偵辦追查,可吊詭是案情每到關鍵,線索總會莫名中斷,讓人陷入五里迷霧當中,難以繼續追查。
如今失蹤人數已高達六十多人,各縣縣衙仍是一籌莫展。
這不尋常的情況幾乎證明一連串的案件是互有干系,並有人在背後精心策劃。
要做到如此干淨利落、不留痕跡,那人必須有一群忠心耿耿、辦事利落的手下,還有得足以操控他人的權勢地位,以及滴水不漏的心思與手段,更甚者,那人還必須十分清楚縣衙的辦案進度和案情機密--
案情每到關鍵,線索總會莫名中斷就是最好的證明。
若是一般人,絕不可能如此熟悉縣衙里的辦案進度,甚至趕在各縣縣衙破案之前將所有線索斬斷,可見那人若不是在縣衙里有眼線,就是本身也是一縣之長,或是高于縣令以上的官員!
這是最合情合理的推測。
而兩個月來,他倆奉命暗中在各縣城間到處奔波,搜查出的種種蛛絲馬跡也全都指向這個可能,甚至指向某位官員。
可縱然那人涉嫌重大,無奈他倆卻怎樣也搜查不到有力鐵證,所以今日才會一同坐在這兒,苦思良策。
「拐了那麼多人,那人真是泯滅人性,不過先說好,下次查案若是又得混入青樓里,打死我都不扮成女人!」圓桌邊,範軍籌大剌剌的將右腳跨在椅子上,長手一探,就將壺嘴往嘴里塞,大口大口灌著涼水,實在受不了炎熱酷暑。
「是嗎?那真是可惜了,你扮成女人可是連青樓的老鴇都認不出來呢。」上官衛斯文一笑,極有同僚之愛的將自己尚未喝過那杯水也送到他面前,就怕一壺涼水不夠他消火。
「你別想用那張笑臉騙我。」他迅速擱下茶壺,瞪著眼前那張無害的笑臉。「有本事你也扮成女人,就不信被男人吃豆腐時你忍得住,沒道理同樣是監察御史,每次連手查案倒霉的都是我。」
可惡,他是男人,他是男人好不好?就算他長得俊美無儔,猶如仙人下凡,但男人有的他通通都有,他愛的是女人哪!
「我不若你俊美無儔,恐怕不適合扮成女人。」
「少來,這次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不扮。」範軍籌堅決重申立場。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上官衛自然也听見了,那總是充滿活力的腳步聲,讓他不禁瞬間漾出溫柔的笑容,與平常對待他人的客氣有禮截然不同。
「是你的小心肝?」範軍籌眼尖得很,可沒漏掉好友那溫柔到令人想吐的惡心笑容。嘖,明明就是頭奸詐狡猾的賊狐狸,裝什麼溫柔啊。
「差不多該用晚膳了。」他答非所問,委婉的下達逐客令。「待會兒我會請下人將晚膳送到你房里,我們今晚再繼續討論,只是這件事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我爹已向襄城縣令在照,將你暫時調來洛陽縣城,這段日子你就在府里住下吧。」
「要我住下當然是沒問題,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扮女人。」他再次申明。「不管你怎麼說、怎麼騙,我都不干!」
「那是當然。」上官衛笑得令人如沐春風。
範軍籌提防地看著他太過溫和的笑。
「就算逼我也不干。」他三令五申。
「我怎麼會那麼做呢?憑我們的交情,我自然不會逼你。」上官衛緩緩起身,走到門邊。
可縱然他表現得再泰然自若、再溫文有禮,範軍籌卻總是放心不下,只是上官衛沒有給他深思的機會,大門一拉,就擺出了請的手勢。
他皺著眉頭,也不想打擾他和青梅竹馬獨處的機會,只好將到嘴的話吞回肚子里,決定今晚再討論這件事,精瘦身軀驀地自圓凳上起身,就往門外走去。
而門外的縴縴正好也抱著一迭畫軸走上門廊,兩人當場就打了個照面。
「雲姑良,許久不見了。」他理所當然的開口招呼。
「你是……」縴縴微愣,對于眼前俊美到有些陰柔的男人感到陌生,然而定眼一瞧,卻又忽然覺得他有幾分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見過他。
咦?等等!
那會勾人似的丹鳳眼、那不點而朱的紅唇,還有那吹彈可破、連女人都自嘆不如的雪白肌膚,他--他--他不就是八年前的絕色大美人嗎?
縴縴驀地睜大眼,連忙看向他平坦的胸部、修長精實的身材,和一襲月牙白的男性長衫,眼里的驚愕登時被濃濃的詫異取代。
不對,他不是女人!
縱然他與八年前的那位絕色大美人,長相容貌幾乎如出一轍,但是他卻來得更高一些、更壯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