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經過那次「專業性」的對話後，夏季荷非常慶幸簡凡再也沒有發揮職業病，讓她不至于每次見面都尷尬，日子也就這麼無風無浪的過了一個月

這段期間內，簡飛依舊常常遲到，但是在校表現卻是突飛猛進，至少比起在中桃班天天惹是生非的霸王模樣，實在是溫順不少，只可惜好景不長，今天下午他又再度闖禍了。

他一口氣弄哭了八名小朋友，連園長都被驚動。

棒壁中桃班的梅花老師跑來安慰之余，也不禁拍著胸前，低聲慶幸自己終于擺月兌了這只小惡魔，但卻是見怪不怪，誰叫簡飛太受歡迎，身邊總是會圍繞許多妹妹，偏偏他的個性又早熟，最討厭被一群幼稚鬼糾纏，所以就發飄了。

今天他也是被妹妹糾纏，因為瞪也瞪不走、罵也罵不退，他不堪其擾，只好一勞永逸把所有妹妹都瑞離身邊，然後模仿電視劇里慣用手法，把點心愛玉湯全淋在那個偷親他的妹妹頭上，之後孟姜女哭倒萬里長城的戲碼就開演了……

事發當時她人就在教室，但大桃班共有二十名小朋友，她很難面面俱到，只好認命收場，安慰痛哭的八名小女生，並帶著那滿身是愛玉的小女生去廁所清洗，幫她換上干淨的備用衣服。

等她回來後，教室地板上還有愛玉湯，她卻沒有立刻收抬，也沒有生氣責罵那位罪魁禍首，只叫小朋友到教室的另一邊玩耍，小心別踩到愛王湯，直到四點下課鐘響，大部分的小朋友都被家長接走。

時間一分一秒前進，小朋友一個個走出校門，直到教室只剩下她和小飛，她才終于把抹布和水桶拿到教室里，走到罪魁禍首面前，微笑開口。

「開始動手收抬吧，你先把愛玉掃到水桶里，再用濕抹布把地板擦干淨。」

小飛抿著嘴不說話，只是捧著故事書坐在角落，始終不肯動作。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還悶著一縷潮濕的土味，恐怕不久之後就要下雨，天氣悶熱得很，教室里的日光燈照著他的小臉，清楚映出他臉上的慍怒和倔強，她並不催促，只是拿起一個抱枕，坐到他身邊。

「自己闖的禍必須自己收抬。」她笑咪咪丟下一句話。

「我才沒有闖禍」他生氣反駁，握著故事書的一雙小手捏得死緊，指節幾乎都要泛白了。

「可是很多小朋友都看到了，是你‘親手’把愛王湯倒在佳羽身上，還灑了一地。」她強調重點。

「那是她們逼我的，」他用力放下手中的故事書，又恨又委屈的抱怨。「我一直不準她們過來，她們卻一直跟著我，不只偷親我，還搶我的書，討厭死了。」

看著他委屈不平的模樣，她沒有和他爭論，只是揚高嘴角，愛憐似地伸手模了模他的頭頂。

「剛剛佳羽媽媽來接她的時候，我把這件事跟佳羽媽媽說了，但是佳羽媽媽沒有生氣責怪你，你知道為什麼嗎？」話雖是這麼問，她卻沒有等他回答，逞自道︰「因為佳羽媽媽很喜歡你，所以不生氣，但不是全世界的人都會喜歡你，也不是每個人都像佳羽只會哭，他們會打人、會報復，你打他一下，他就會打你十下，甚至叫很多人都來打你十下，到時你該怎麼辦呢？」

「我才不怕。」

「嗯，但是如果他們因為生氣你，連你爸爸都揍呢？」她臉上還是笑，卻不似平常那般的嘻嘻哈哈，而是一種輕淺恬淡的笑。

他看著她，不禁愣住了。

「听說上帝當初創造人的時候，故意把人分成了很多種，有漂亮的，也有不漂亮的一有聰明的，也有不聰明的，不聰明的小孩經常會犯錯，所以上帝才會創造聰明的小孩幫忙解決問題，用頭腦幫忙想一想到底該怎麼做，才不會讓事情變糟糕，你呢，正好就是漂亮又聰明的小孩子，知道嗎？」她繼續說著，語氣平緩柔和，像是春天里的風。

隨著春風般的嗓音拂過，那只手也一下又一下溫柔撫模著簡飛的頭，讓他覺得好溫暖、好安心，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人這麼模著他的頭，不斷對著他說話，但說什麼，他已經記不得了，只是好喜歡這樣的感覺。

他抬起頭，愣愣看著那微笑的臉龐，刻劃在臉上的固執倔強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專屬于兒童的委屈和脆弱，以及發紅的眼眶。

爸爸工作從早忙到晚，根本沒有太多機會陪他和說話，在家里，聘來的保母也都只會讓他一個人看電視，而梅花老師很羅嗦，生起氣來更是不可理喻，只有荷花老師不一樣。

她不會拍馬屁，也不會擺出大人的架子，無論他闖了什麼禍，她都會笑咪咪的跟他講道理，最重要的是，他感覺得出來她不是因為爸爸才對他好。

以前讀中桃班的時候，梅花老師老愛問他爸爸的事，其他人的媽媽阿姨也都很愛問，她們會故意接近贊美他，然後不停追問爸爸的事，讓他覺得很煩又討厭，所以他才會老是故意犯錯。

然後為了懲罰他，梅花老師就會把他丟到大桃班，但荷花老師從來都不會問他犯了什麼錯，她歡迎他，也照顧他，就算他不理她，她也不生氣，永遠一臉笑咪咪。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默默的往她身邊靠去，勇敢的把頭靠近她懷里，委屈可憐地說︰「可是我想過辦法了，我騙她們說我不喜歡女生，會對女生過敏，但是她們通通都不相信」

夏季荷差點就要笑出來了，過敏？

普通的五歲小孩應該很難了解這個詞的意思吧。

她忍住笑，放開抱枕，一把把他摟到懷里。

「那就代表這個辦法沒效，你得另外想個辦法，但就是別再打人倒飲料，要不然飲料沒喝到沒關系，還要自己辛苦擦地板，不是很累嗎？」

「我以後不會了。」他一臉後悔。

「嗯，你真棒，不只漂亮聰明，還是個乖小孩，為了獎勵你，我幫你一起清理地板吧則忍不住的，她往那個軟乎乎的臉頰響響的親了一記，然後拿起地板上的故事書，拉著他起身。

「嗯。」簡飛整個人就茹在她的身邊，像只愛粘人的小無尾熊。

她也不催他，只是低頭看了眼手上的時間。

「怪了，都快五點半了，你家保母怎麼還沒來？」照理來說，他家保母應該五點之前就要到了，因為簡凡經常工作晚歸，所以每天都由保母接他放學，除了煮飯清掃，還順便照顧簡飛。

「爸爸還沒有找到人。」他乖巧回答。

意思就是你又把人氣跑了吧，這已經是第幾個了？

夏季荷臉上滑下三條黑線，無奈地笑了笑，正打算轉身把故事書放回身後的書架上，卻無預警地瞧見窗外站著一個人。

簡凡，那個話題中可能會被人打的爸爸就站在窗戶外，也不知道來了多久。

一瞬間，夏季荷的表情千變萬化，臉色頓時沉得比外頭的天空還要黑。

要死了，他人既然來了怎麼不出聲，這樣一聲不響的站在窗戶外面很恐怖耶，他該不是搞偷听吧？

「荷花老師，很抱歉，我又遲到了。」外頭的簡凡神色自若的打破沉默，黑眸熠熠閃亮，嘴角勾笑，站在暗沉的陰天里，依舊光彩奪目，只是吸引她目光的，並不是他英俊的臉龐，而是他嘻在嘴邊的暖暖笑意。

一瞬間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正想看個清楚，沒想到他卻轉身走到前門。

「爸爸！」

听到父親的聲音，簡飛立刻轉身沖向教室的前門。

眼看父子倆抱在一塊兒，一副八百年沒見面的模樣，她實在覺得好笑，卻故意輕咳一聲，指看地板上的愛玉提醒道－－

「小飛，地上的愛玉該怎麼辦呢？」

「我馬上清。」看到父親親自來接自己放學，小飛心情大好，拿起抹布就把愛王往水桶里掃。

看他做得起勁，她忍不住轉頭對簡凡微微一笑，然後便越過他，到外面的洗手台多擰了幾塊抹布，打算一起幫小飛清理，不料他卻跟了過來。

「我剛听到了，小飛又打人了？」

什麼，他還真的搞偷听哪？！

夏季荷忍不住轉頭晚著他，嘴巴動了動，卻沒敢吐出一句抱怨。

凡是做家長的多少都會為了孩子暗中觀察老師，這也沒什麼好生氣的。

她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才回頭繼續把抹布淋濕。「嗯，不過還好所有家長都不介意，小飛也知道該怎麼改進了。

他點點頭，看著她利落的把抹布打濕又擰吧，臉頰卻有些氣鼓鼓的，不禁微微勾起嘴角。

雖然小飛上個月才升到大桃班，但早在小飛就讀中桃班時，他就一直暗中觀察著她了。

他工作總是太忙碌，實在稱不上什麼稱職的爸爸，但是有工作才能養活家庭，他很難兩邊都顧全，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渴望走入小飛的心里，然而有些事男人永遠也取代不了母親，填補不了一個小孩渴望母愛的寂寞。

所以當小飛進入蜜桃幼兒園，一次又一次提到大桃班的「荷花老師」後，眼里閃爍的依戀和信任，真的讓他心里大為震撼。

一開始他只是訝異小飛對她的親近，听著小飛滿嘴對她的好感，後來每一次見面，就忍不住想多認識她一點，然後他漸漸發現她真是個心思細膩、個性直率的老師，她的表情很豐富，尤其笑容特別燦爛，不只對學生很有一套，對家長也是，每個家長學生都很喜歡她，他也不例外。

但也不是說其他老師就不好，而是她遠比其他老師都還要有耐心和包容心，也遠比他這個做父親的更受到小飛的信任，愈是認識她，他愈是覺得她像個蓬蓬軟軟的棉枕糖，總是給人一種又暖又甜的感覺。

和她在一起就算是雨天也像是晴天，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而他……也確實深受她吸引了。

只可惜當時她並非小飛的導師，彼此可以相處的機會並不多，因此當小飛終于升到了大桃班，開學第一天他便故意開了個「專業」話題。

他知道那個話題太唐突也有點失禮，但他一點都不後悔。

因為他知道從那天起，她絕對會對他「印象深刻」！

那天她目瞪口呆的模樣，讓他一整天的心情都非常好，甚至之後每次見面，看她那一副明明很尷尬，卻偏愛假裝若無其事的模樣，更是讓他覺得有趣。

他從不招惹女人，離婚後更是與所有女性保持安全距離，只有她，卻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甚至親近。

「我工作很忙，經常連累小飛上學遲到，謝謝你總是幫我們開門。」他看著她低垂的側臉，二話不說，立刻貼心的伸手接過她手中還沒擰吧的抹布

夏季荷嚇了一跳，立刻往右邊退開一些距離，見他極為自然的幫忙擰吧抹布，她小嘴張合了幾下，才干笑看擠出回應。「不客氣，只是開個門而已……」

他無聲揚高嘴角，暗中注意到她那無措的反應。

無措很好，這代表她對他其實不是那麼的無所謂，載是毫無感覺。

「小飛一直很寂寞，謝謝你總是耐心的陪著他，也謝謝你安慰他，雖然我不太懂得孩子，但我看得出來小飛非常喜歡你。」他繼續道。

「那也沒什麼，小飛是個好孩子，我也很喜歡他。」她答得別扭又急促，總覺得今天的簡凡跟平常很不一樣，不只話變多了，就連平常籠置在周身的淡漠氣息也消失了。

「我知道。」他露齒一笑，接著便拿起抹布走回教室。

咦，他笑了？

夏季荷瞬間睜大眼，一顆芳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容滿面。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平常和其他老師家長談話時，頂多也只是勾勾嘴角而已，態度雖然說不上無禮，但絕對算是冷淡不可親，但他卻對著她笑了……

而且還笑得好性感！

等她終于能回過神，兩父子已經一起跪在教室里，像灰姑娘似的趴在地上擦拭地板，仿佛發現她的視線，簡凡抬頭對著她又一笑。

心頭鼓噪瞬間加劇，夏季荷小臉羞紅，連忙別開目光不敢多看他的笑容，就怕自己今晚又要亂作夢。

他是個很容易讓人心動的男人，但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她絕對不是那種會讓男人心動的女人，所以她還是不要胡思亂想比較好。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只好連忙跟著踏進教室，把所有玩具教材都收拾好，順道把窗戶、窗簾、電扇也全部關上，就在她打算把電燈也關了，外頭卻忽然嘩啦一聲的，下起了傾盆大雨。

她一愣，忍不住撩起窗簾往外看。

教室後方的玩沙池加了一塊不銹鋼板，大雨落下敲得鋼板叮叮咚咚作響，牆邊栽植的一排羊蹄甲，也被大雨掃下不少花瓣，天空比幾分鐘之前還要黑暗，然而原本彌慢在空氣里的懊熱，卻逐漸消失。

這場雨不小，看來待會兒她騎摩托車回去時要小心一點了。

「荷花老師，請問你今晚有空嗎？」

低沉嗓音忽然截斷她的思緒，距離很近，仿佛就貼在她身後響起的。

「什麼？」她詫異轉身，果然看到簡凡就站在她身後，整個人距離她不到二十公分，而小飛正兩手提著水桶，往教室外的洗手台走去。

「你今晚有空嗎？」他將話重復，眼神還是那樣深邃，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把人卷入其中溺斃。「如果有空的話，一起吃頓飯如何？」語畢，他再次對她綻開一抹性感迷人微笑，那神情、那微笑完全跟她之前的夢境如出一轍。

轟！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又是一道雷響，夏季荷錯愕的瞪大雙眼，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也跟著炸雷了。

我的上帝啊，這個場景怎麼這麼眼熟，她該不會又作夢了吧？

「下雨天騎車不方便，不如我開車送你一程，順便請你吃個飯、談些事。」他加深笑意，語氣里仿佛藏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誘惑。

「什麼事？」她呆呆的問。

他看了她一眼，挑了個最「安全」也最「有效」的理由。「是關于小飛的事。」

原來是要聊小飛啊……

保在胸口的一口氣驀地松懈，但其中卻摻雜了一絲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失落。

丙然是夢歸夢，現實歸現實啊，看來不過是巧合而已，她想太多了。

「沒問題，不過不用破費了，有什麼問題在教室聊也可以。」她尷尬一笑，故意忽略那一絲絲的異樣情緒，打算把電風扇再打開，誰知他卻攔下她。

「小飛習慣六點就吃飯了，還是一塊兒吃頓飯，要不然小飛可能會肚子餓。」

「這樣啊……」她猶豫地咬著下唇，不禁把視線移到教室外，就見小飛正物歸原處的把水桶放到洗手台下，而雨卻愈下愈大，就連風也大了起來，對面的辦公室里一個人影也沒有，大概全下班了。

如果現在坐上簡凡的車應該不會被人發現，至少不會鬧出什麼風波，何況這樣的天氣有他送一程，的確方便多了。

夏季荷謹慎地想了想，覺得這件事並沒有什麼不妥，又覺得和家長商量學生的事是種責任和義務，才終于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