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一整晚風雪總是呼嘯著,突如其來的寧靜,反倒讓矜矜睡得不再安穩,翻了個身後,半夢半醒的睜開眼。
屋外一片寧靜,就連屋內也是。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
矜矜迷迷糊糊地想著,接著就想起身察看,誰知她才正要起身,一股要命的酸疼竟瞬間爬滿她全身,那股酸疼就像是當年她窮極無聊,硬是陪著柴驀蹲了一刻鐘的馬步,結果隔天卻連床都爬不起來一樣痛苦,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讓她差點就要發出哀號。
懊死,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昨夜她睡著時,有人乘機將她毒打了一頓?
還是她又從床上摔到了床下,不小心摔疼了身子?
不對,她分明就躺在床上,哪有摔到地上!
矜矜瞪著眼前再熟悉不過的紗帳,聰明的腦袋己開始快速分析眼前局勢,試圖找出全身酸疼的原因,可下一瞬間,她忽然透過紗帳發現披在屏風上的紅袍。
紅袍?
她一愣,接著便想起昨夜的婚禮、大雪、圖,還有她的計謀,以及她始料未及的「大戰」--
懊死,她想起來了,昨夜她原本只是想跟柴驀討點「好處」,誰知道後來卻把他整個人給吃了。
昨晚她是怎麼說的?
她說她要他,還問了他要不要她?甚至主動勾下他的頸子,恬不知恥的勾引了他……
噢,老天!
他明明是為了報恩才嫁給她,她也心知肚明這樁婚姻不過是權宜之計,怎麼才一個天雷勾動地火,一切都失控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也沒拒絕啊。
她甚至清楚記得,他的反應有多「激烈」,所以他應該不會怪她……
應該不會吧?
驀地,一股害怕鑽入了心底,讓她顧不了全身酸疼,硬是轉身尋找他的蹤影,誰知映入眼簾的,是空無一人的床褥,她不死心,緊接著迅速起身掀開紗帳跳到床下,可放眼四周,就是找不到他的身影。
所以他真的怪她?
敝她明知道他視她為主,還勾引了他?還是怪她輕桃誘惑了他?
不,不對,她必須冷靜一點,柴驀若是怪她,就不會將她抱到床上,還為她密實蓋妥裊被,瞧瞧她身上的衣裳,他還為她換上了干淨的新衣。
縱然全身酸痛不已,她卻能感覺身子清爽舒適,再也不像昨夜水乳交融時的汗滓孰膩,一定是他趁她睡著時為她擦干了汗水,甚至為她淨了身--
這個想法令她臉紅,但也讓她安心不少。
至少經過昨夜,他還是疼惜她的。
不過既然他疼惜她,為何一大早就跑得不見人影?
他們才新婚,前一晚才耳鬢廝磨的親密歡愛過,他怎麼可以一聲不響的就拋下了她,若是有什麼大事,至少也得告訴她一聲啊。
矜矜孤伶伶的站在雪白地毯上,看著地毯上那形單影只的身影,竟忽然覺得悲傷又難過,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遺棄了。
她不喜歡被人拋下,更討厭一個人站在這兒胡思亂想,她得馬上找到他把事情問個清楚,無論他是否怪她,是否後悔與她共度了一夜,她都要他親口解釋清楚。
她一定要知道,他為什麼要拋下她!
縱然全身上下酸痛,矜矜還是硬著頭皮走出了點墨閣,從門房的口中打探出柴驀的行蹤。為了求快,她甚至等不及門房備好馬車,便自行跨上駿馬,以最快的速度直奔糧行。
抵達糧行時,糧行管事正好在大廳清點北方送來的大麥,見到她如旋風般的奔入大廳,管事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連忙將筆墨賬簿交給了身旁的伙計,急忙忙的迎了上去。
「小姐,這一大早的,是發生什麼事了?」
「柴驀人在哪里?」矜矜答非所問,若不是管事正好就擋在身前,恐怕會直接沖進中庭。
避事一愣,卻還是迅速照實回答。「柴總管正在後方糧倉盤點,三日後就是販米的日子,所以柴總管他--」話還沒說完,矜矜己旋風般的消失在眼前。
避事錯愕眨眼,就連一旁的伙計也不禁好奇地湊了過來。
「小姐和柴總管昨日才新婚,怎麼一大早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該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明腸里會有什麼事!」管事狠狠瞪人,連忙抽回賬簿敲了下伙計的頭。「少說話多做事,省得禍從口出!」
「是……」伙計可憐兮兮的揉著頭,只好認命的繼續將米糧扛到角落堆好。
而矜矜則是按著管事提供的消息,往糧倉的方向筆直沖去。
一路上,有不少伙計經過向她問好,她都只是戴衍的揮揮小手,腳步始終不敢停下,直到終于在糧倉前方看到柴驀,才終于緩下腳步。
「柴驀!」她幾乎是惡狠狠的叫著他。
柴驀原本正低頭交代伙計販米的事,听見她的聲音,不禁迅速轉身。
「矜矜?」乍見她來,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剛毅臉龐,竟難得露出一絲錯愕。「你……怎麼來了?」
「我為什麼不能來?」她快步沖到他面前,二話不說劈頭就問。「為什麼一大早你就跑得不見人影,連出門也不跟我說一聲?」
「糧行有些事。」他一語帶過,接著忽然改變話題,同時迅速解上的大擎披上她。「倒是你怎麼穿得這麼單薄,不披斗篷,連手套都沒戴,瞧你的小手都被凍紅了。」他心疼地握住她的小手,果然就模到一片冰冷。
想起自己的手套擱在前頭,並不在身邊,他只好輕輕搓揉她的小手,企圖用自身的體溫溫暖她,誰知道她卻不領情,硬是用力抽回小手,並埋怨地瞪著他。
看出她眼底的怒火,他臉色不變,只是作了個手勢要身旁的伙計退下。
矜矜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討論閨房的事,直到伙計離開,才又發出聲音。
「既然糧行有事,你也該跟我說一聲。」
「可好還在睡……」
「你可以把我叫醒哪,你知不知道一早醒來牙受見到你,我還以為……以為你……」她的眼底盛著怒火,可語氣卻藏著一抹脆弱,猶豫了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直視著他的眼,開門見山的問︰「總之,你是不是對昨晚的事後悔了?」
「當然不是!」他瞳眸驟縮,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想。
昨夜是他這輩子作過最美的夢,他慶幸都來不及了,又怎會後悔?
相反的,他才擔心她會後悔。
縱然昨夜是她親口允諾,但當時她意亂情迷,難免會判斷錯誤,也許當她清醒後就會悔不當初,所以方才見到她時他才會那樣慌張,甚至故意改變話題。
沒想到情況卻是大大的出乎他意料,她非但沒後悔,反倒因為見不到他,急得連衣裳都來不及多穿一件,便沖到糧行找他--
如果這是夢,那麼他希望永遠都不要醒;如果這不是夢,那麼他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縱然他否定得斬釘截鐵,她還是揮不開被人拋下的陰霏。
「再過幾日就要開倉販米。」他深吸一口氣,不斷在心中命令自己千萬別露出傻笑,眼前她還氣著,要是他笑了,她鐵定會更生氣了。「糧行里有不少事需要人打理,可昨夜老爺夫人忙了一晚,又喝了不少酒,我只好提早過來幫忙。
「就算這樣,你也該告訴我一聲哪。」她髦緊眉頭,見他不像在說謊,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可一雙水眸還是不敢輕易自他臉上移開。
畢竟他最擅長的就是隱藏想法和心緒,她擔心他只是在安慰她。
「我看你睡得正甜,所以就沒吵你了。」他繼續解釋。
「只是說句話,哪有吵不吵的。」她還是埋怨。
「但是昨夜你……」
看他言詞閃爍,她不禁又緊張了起來。「我昨夜怎樣了?」
他輕咳一聲,耳根子微微燥熱,不禁有些困窘的拐彎抹角了起來。
「沒事,只是想問好累不累?」
她仔細端詳他的神情,雖然無法看出什麼,卻還是察覺到一絲怪異。
「不對,這不是你想說的話,你把話說清楚,我昨夜究竟怎樣了?」
耳根子更熱,他凝視著她與平常無異的臉色,幾番張口欲言,最終還是默然無聲,這是他的習憤,但此時此刻,矜矜最無法忍受的就是他這種習慣!
「你快說啊,我昨夜到底怎麼了?」她太過著急,竟忍不住沖動用力揪起他的衣襟。「你果然有事瞞著我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他連忙澄清。
「如果不是這樣,那你就給我說清楚啊!」她吼得更大聲了,一副他不肯說真話,她就跟他沒完沒了的模樣。
見她火冒三丈,他才無計可施的吐出聲音。
「我只是擔心你太累,昨夜……我失控了,讓你……」他特意壓低嗓音,卻壓不住眼神里的熾熱火苗。「所以今早才想讓你多睡一會兒,你是怎麼來的?身子現在……還疼嗎?」最後一句話是他摟著她說的,他的唇瓣幾乎就貼在她的耳畔,用彼此才听得見的音量,詢問她最私密的事。
一瞬間,她只覺得腦袋里一聲轟然作響,然後就臉紅了。
她輕輕倒抽一口氣,看著他黝暗的黑眸。
「當然……當然是騎馬來的。」她故作若無其事的別開臉,回答他的問題。
「那身子呢?」他問著她沒回答的問題。
她又抽了口氣,覺得自己似乎連頭發都要燒起來了,卻逞強的不願他看出她的你羞,只好裝模作樣的輕咳一聲,輕輕推開他。
「你沒事問那麼多干嘛?這又不重要。」
「可對我而言非常重要。」他迅速拉回她,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粉艷配紅的小臉。「告訴我,還疼嗎?」
「你!」見他如此固執,矜矜小臉更紅,卻也更別扭了。「總之我說了,這事不重要,何況我都能騎馬過來,能有什麼事?」她再次推開他,動作卻透露出一絲絲的不自然。
而他發現了這細微的不對勁,二話不說,立刻將她整個人攔腰抱起。
「啊……你、你做什麼、」她嚇得連忙摟上他的頸子。
「送你回去。」他抱著她,大步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糧行不是有事嗎?」
就算天大的事,也不及她來得重要。
他太了解她了,她愈是表現得若無其事,心里愈是有事,她就是這樣逞強又驕傲、別扭又可愛的小女人。
見他不說話,矜矜也沒逼問,只是冰雪聰明的彎起嘴角,滿心暖甜。
縱然他是個悶葫蘆,可一舉一動卻總是充滿了細心和體貼,她看得出他是疼惜她的,也看得出他總是將她的事擱在心頭的第一順位--
他讓她有種錯覺,也許他是真心真意在乎著她,對她也許多少有男女之問的喜愛,甚至並不全然是為了報恩而入贅。
無論真相為何,她都喜歡他。
十五年來一直都喜歡著他。
他們之間像朋友也像親人,然而彼此的感情卻遠比友誼更長久深厚,比親人親密復雜,她始終厘不清彼此的關系,也不願刻意去厘清。
因為在她心中,他就是他。
他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沒有人能取代他,更沒有人能夠像他這般深深的讓她在乎、喜愛。
無論成親與否,她都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都和他在一起。
一生一世,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