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
蒼要軒先是一愣,下一瞬間又變臉。
「妳說什麼?妳竟然敢說我蠢?」可惡!這女人實在太放肆了,待他弄清楚她的身分後,非趕她出城不可。
「我可沒這麼說,听清楚,我只是在問『你』,『你』覺不覺得自己挺蠢的?」她刻意重復「你」字,將責任撇得一干二淨。
說不贏她,蒼要軒臉黑得幾乎可以媲美焦墨了。
「我每日努力學習,當然不蠢──」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舉的對牛彈琴呢?」她輕笑斷話,刺繡的動作卻沒絲毫停頓。「反正終究是听不懂人話的畜生,說道理不過是浪費唇舌,倒不如拿起長鞭,直接教訓她們一頓為快。」她以針線為鞭,對著空氣輕輕揮了一鞭,身段風韻可謂是風情萬種,不過語意卻很無情。
蒼要軒瞇起黑眸,總算發覺她的不同。
倘若她和那些江湖俠女是同路人,早該把握機會巴結他,而不是懶懶的靠著大樹,與他扯東談西,甚至慫恿他對付那群女人──
「妳那是什麼意思?」他小心保持警戒,不禁懷疑她另有目的。
「簡單來說,就是來陰的。」她理所當然的說道。「看你是要釜底抽薪,想辦法揭了她們的真面目,讓她們再也無臉見人,還是瞞天過海,神不知鬼不覺直攻要害,讓她們再也無力糾纏,仰或是來招反間計,挑撥她們自相殘殺,再收漁翁之利都行,總之,就是別公然樹敵,江湖險惡,那樣只會惹來更多的麻煩。」
她說得雲淡風輕,活像那些女人當真是畜生,隨時都能狠狠抽上一鞭,或是直接宰來吃,听得蒼要軒目瞪口呆,好半晌無法回神。
這女人到底是誰?怎能一開口就是滿嘴的陰險詭計?
那些江湖俠女或許令人厭惡,卻都是些沒腦袋的草包,頂多只能玩些不入流的小把戲,只要開口多說幾句話,便會露出馬腳,與這女人相,簡直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女人雖然無禮,可口舌伶俐,言談之間蘊滿一針見血的洞悉與銳利。
除此之外,她的笑容也不是為了討好他,更不是為了打探叔父的事,而是就事論事的與他閑聊,就只是──
單純的和他閑聊。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能夠自然的與他對談。
習字廳的同儕敬畏他,從來就不敢和他多說一句話,夫子們忙著授課,從來也不曾多說過課業以外的事物,至于叔父,則是忙著城內大小事,就連飯桌上也很難見到他的身影。
會和他談天的,永遠只有那些居心叵測的女人,只是她們的笑容關懷全是裝出來的,只有她敢光明正大的笑他蠢,還提醒他江湖險惡……
等等!這女人笑他蠢,他卻感到如此高興,他、他──他究竟是在想什麼?適才他不是才打定主意,要趕她出城的嗎?
抿著唇瓣,小臉上的表情可謂是瞬息萬變,最後他握緊拳頭,大聲斥責她的主意。
「荒唐!做人就該光明正大,怎能卑鄙的耍陰招?」
「誰說不行?」她終于抬起頭,睨著他微笑。「兵者,詭道也,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有機會打勝仗,卑鄙不卑鄙,只有打贏的人才會知道。」
「那是打仗,打仗和為人是不同的。」他皺著眉頭,相當堅持。
孫子兵法他當然學過,只是戰場上的計謀就該用在戰場上,除此之外,他的自尊也不容許自己暗中傷人。
「哪里不同?」她挑眉反問。
「呃……」他竟答不出來。
「你不犯人,未必代表人不犯你,人心險惡,身在江湖,就是處在戰場,要守護一座城,可不能只談為人的。」她慢條斯理的說道,接著收拾針線,緩緩起身。
他不言不語,站在原地,認真思考她所說的話。
瞧他專注得連自己靠近都沒察覺,麗眸閃過一抹不懷好意的詭光,接著她猝不及防將完成的繡帕揮向他的門面──
「妳做什麼?」在繡帕踫上自己之前,他已機警地退後一大步。
「道歉。」她贊賞微笑,語氣卻是命令。
「什麼?」他一臉莫名。
「適才你誤會我,對我又吼又叫,我要你道歉。」
她笑意盈盈,娉婷美艷,嗓音猶如黃鶯出谷,比他見過的江湖俠女都還要來得順眼,可偏偏,她卻也比任何人還要來得嬌蠻無禮。
要他道歉,簡直就是侮辱他!
「怎麼,身為蒼淵城的小主子,卻連認錯的勇氣都沒有,適才究竟是誰還跟我談為人的?」見他臉色難看,她故意火上加油,出口嘲諷。
「妳──」他握緊拳頭。
「唉,也罷,得饒人處且饒人,適才我就當是被狗咬了吧。」她裝模作樣的佯裝寬大,嘴巴上卻還是沒饒過他,氣得他當下又變臉。
可惡!孔夫子說得果然沒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女人除了嬌蠻無禮,心眼更是壞透了,要這種人原諒他,倒不如他先低頭認錯,雖然除了叔父,他從沒向誰低過頭,可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敢做敢當──
決定一下,他將拳頭握得更緊,僵硬的吐了句對不起後,拔腿就跑,可不過跑了幾步,他卻又忽然停下腳步。
「妳到底是誰?」他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又是氣惱,又是別扭。
「知此知彼,百戰百勝,想知道我是誰,你得自己想法子查清楚。」她神秘地揚眉,始終不肯泄漏身分。
「妳──」他惱怒的瞪著她。
「對了,在學會處世的要訣之前,你最好也學著喜怒不形于色,雖然你氣呼呼的模樣挺可愛的,不過太容易讓人看穿了。」她打趣揮手,接著連聲招呼都不打,轉身就走。
沒想到離去之前又被她貶損了一次,蒼要軒氣得直想罵人,可想起她的奚落,又連忙將話吞了回去。
雖然不甘心,但事實證明,他就是說不過這個女人!
就在他氣得跺腳的同時,樹林深處卻有雙深沉黑眸,冷冷遙望那娉婷的身影。
那是一個高大威武的男人,也是一個冷冽到讓人忍不住顫抖的男人,他不是別人,正是蒼淵城的城主──蒼衛宮。
不知何時他也來到了樹林,並將兩人之間的對話一字不漏的悉數听下。
刀鑿似的英俊臉龐不透任何心緒,冰冷而無情,不過輕輕抬手,一抹黑影便瞬間出現在他身後。
「城主。」來者是御影,是蒼衛宮的左右手之一。
「將她的身分底細調查清楚,此外,交代下去,往後嚴禁外客靠近習字廳,違者一律逐出城,沒有例外。」語畢,高大身影瞬間消失在樹林間,一如來時無聲。
一陣秋風襲來,遠方樹影搖晃依舊,蟲嘶鳥鳴依然,彷佛他的存在,不過一抹幻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