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小周末夜,一般人沒事都會想早點下班回家休息或約會,加班人數銳減,正是施行搜查計劃的好時機。霍世保的辦公室同樣位于高階主管的樓層,這個區域本來就「員工」稀少,到了假日前夕,主管們前腳一走,底下的職員也跟著紛紛跑光。
「樓上沒人了。」霍定權回報確認結果,借口留下來加班的程朵樂馬上出動,在他的「預警」下避開眾人耳目,順利模向空無一人的樓層,隨後他還在外頭幫她留意了一下周遭的風吹草動,確保沒有人去而復返。
基于管理安全,所有高階主管的專屬辦公室門口都設有一道密碼鎖,由使用者在下班後啟動。由于霍定權已經事先去「看」過霍世保的密碼,所以她可以輕輕松松地通過這道門,入內後還能馬上找到他的備用鑰匙,打開上鎖的抽屜。
「天啊,我們真是合作無間,以後干脆改行當偵探好了。」她忍不住為這順暢的流程低聲歡呼。
「少廢話,快點找,別忘了你現在是‘賊’。」她還有心情笑,他在旁邊看得都快緊張死了,要是這期間被發現可就糟了。
「是……我正要找……」她的手沒停過地翻遍每個抽屜。
「下面有暗櫃,從旁邊開。」事前充分的觀察,使他幾乎不會錯漏這辦公室里任何一個能藏東西的地方,即便一整天盯著自己討厭的人還真使他作嘔。
程朵樂照著他的指示拉開小暗櫃,里頭擺了幾個牛皮紙袋。倒出來看,其中一個竟然裝著霍定權的護照、皮夾、和一支上頭沾著血跡的手機。
他們倆同時愣住,四目相交,眼中有著相同的錯愕與質疑。
霍定權出了車禍,所有人都以為他在出差,他和堂哥互有嫌隙,堂哥的抽屜里找到他的隨身物品……
這一連串事實所連接的意義實在太駭人,程朵樂心中有著不敢說出口的猜測,望著霍定權凝重的面容,想他心中應該也有著同樣的推理。
下一秒,她更是一陣手忙腳亂的翻找其他抽屜,焦急地想找出有關他下落的蛛絲馬跡。
如果這樁意外真的與他堂哥有關,而這些東西是因為他出了什麼嚴重的狀況才被送到別人手中……
她愈想愈心慌,在這一刻突然好怕他真的已經不在人世,好怕自己來不及找到他的軀體,她不要他死掉,不要——
「有了!」她在一堆雜亂的名片與便條紙間發現幾張醫院單據,上頭列示最遠的日期與霍定權記憶中的出事時間很接近,她想這一定與他的下落有關。
「說不定你的身體就在這家醫院里。」她把單據拿給他看,顫抖的聲音中有著難掩的欣喜。
「是啊,有可能。」他也為這一線曙光而開心,先不管他的意外是否與那個家伙有關,目前先確認他的生死才是重點。
她把所有翻出的資料歸回原位,推回最後一個抽屜時,卻被一本小冊子卡住,她順手抽出那本小冊子想重新擺正,內頁里卻落下幾張小卡片。
她撿起那些卡片一看,差點沒尖叫,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立刻把卡片夾回冊子里。
「那是什麼?」他注意到她一瞬間的異樣神情。
「沒什麼。」她把冊子放回抽屜,關上時還險些夾到手指頭。
霍定權不是笨蛋,當然不可能錯過她欲蓋彌彰的可疑跡象。
「給我看。」他命令她將抽屜里的東西交出來。
「真的沒什麼,我們快去這家醫院問問看——」
「快拿出來。」他聲色俱厲地低吼,現在可沒耐性跟她兜圈子。
她看他一副沒見到東西決不罷休的狠戾表情,內心十分為難地掙扎,知道此時他們的確不該再耗費這些時間。
「快呀。」他聲聲催促。
她不得已之下只好打開抽屜,把夾在冊子里的幾張卡片攤在桌子上,知道這對他肯定是個非常傷人的打擊。
他怔然瞠目,盯著那一張張角度多遍的大頭貼卡片,全都是他女友和他堂哥的親熱合影,其中兩人時而貼面、時而擁抱、時而熱吻,在鏡頭前擺出許多「分不開」的姿勢,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證明他們倆交情匪淺。
呵,原來她們倆是這種關系,居然背著他做出這些下流事,兩個人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多了一腿……
「霍……」她看著他鐵青的臉色,這次真的不曉得該從何安慰起了,就算她再樂觀,也明白他這幾分鐘內受了多可怕的重擊。
先是他堂哥,又是他堂哥和他女友……
她氣那兩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更懊惱自己的舌頭怎麼像打結了一樣,說不出半句能安慰他的話。
「我們去醫院。」他淡然拋下這句,走到門口等她。
他背對而立,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聲音听起來並沒有她想象的激動……難道是傷心過度,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她擔憂地看著他,一邊匆忙收拾東西。
前往醫院的路上,他再沒說過一句話。
一個小時後,他們果真在醫院的VIP病房名單里確認到霍定權的名字。
听說因為家屬要求不能讓病人接受任何探訪,所以程朵樂是花了一點時間,費盡唇舌才說服值班護士和看護阿姨相信她是病人的舊識,允準放行。
她進入病房,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面容蒼白削瘦,兩頰和下巴還沾著點點胡渣,稍長的長發散漫地垂落額際,頹廢的樣子和她每天看到的俊朗外形有些許落差,不過這張臉真的是他……是他沒錯……
她目光謹慎地往下移動,親眼確認他胸口沉緩而平穩的起伏,頃刻間淚染雙瞳,透明的水珠成串地滾落眼眶。
「你哭什麼,覺得我很可憐嗎?」他語氣冷誚,隱含著幾分自嘲的怒意,看著那個躺在床上的自己,感覺復雜又怪異。
想到他竟然被兩個很「親近」自己的人聯手背叛,他的胸前就像有把烈火在燃燒,憤恨的想揍自己幾拳,痛罵那個躺在床上的愚蠢家伙之前怎麼會那麼遲鈍,不長眼。
她,想必也覺得他這個人很可悲,愚昧得令人心生同情吧。
「我好高興……你沒死,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她沒管他的諷刺,拉起他沒打點滴的那只手,握著他淺動的脈搏,感激地流淚,感謝老天爺應驗她沿途的祈求,沒有讓她見到一具冰冷的遺體,而是活生生的他。
雖然她曾夸口一定會找到他的身體,親自向他證明他還活得好好的,但從剛剛看到那支沾著血跡的手機,她的心就蒙上一層恐懼的陰影,一路上都擔心他的安危。
他愣望著她熱淚盈眶的模樣,心中焚燒的烈焰不自覺地被一股溫潤的潮水給沖淡。她的笑,她的淚,交織出一種撫慰他的力量,緩和地鎮定他暴躁他暴亂的心緒。
見到她為自己的幸存喜極而泣,他心房盈滿無言的感動,但當他轉頭望著病床上那個虛弱得像隨時會斷氣的自己……
「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也算活著?」他神情淒惘,感嘆那不過是另一個弱不禁風的自己,無法像她一樣開心。
方才他比她早進病房,一度興奮地試著接觸自己的身體,甚至整個「魂」都躺了上去,但從頭到腳都沒有任何感覺,仿佛那只是個和他毫不相干的軀殼。
眼看已經找到他夢寐以求的身體,但仍然改變不了他像空氣一樣的存在,這個結果令他大失所望,也才更覺忿怒。
「有呼吸、有體溫……當然還活著。」她指著床上的人,理直氣壯地像在保護一個不容被懷疑的重要事實。
相較于他「雖生猶死」的失落感,她可是見到愛人「死而復生」地surprise!所以誰——包括他本人,都不能對這條寶貴的生命存有一咪咪不尊重的質疑。
他撇撇嘴,表情有點受不了,心里卻是暖得很。
「別哭了,外面的人听到會以為我真的沒救了。」他隨口一句話,又惹來她不高興。
「呸呸呸,你屬烏鴉啊,動不動就觸自己霉頭。」她嗔喝他的失言,忿然抹掉滿臉的淚水,一副想找他拼命的樣子。
「我觸自己霉頭,你生什麼氣?」他相對淡然地睨著她。
「因為我……我……」窘!這叫她怎麼回答?既不想對他說謊,又不能直接說自己正在暗戀他,心里偷偷呷意他很久了。
可是,一想到他那女朋友居然在他背後搞劈腿,她又沖動的好想向他告白心中的愛意,恨自己在這里拼了命的忍耐,那個女人居然這麼不珍惜和他的感情。
不過,如果現在向他告白,會不會又顯得有些小女人,感覺是在乘虛而入,反而造成他的混亂……
她想來想去,半晌拿不定主意,遲遲無法決定該怎麼回答。
「程朵樂,你是不是喜歡我?」他單刀直入地問,這次沒有克制自己一探究竟的,和她一樣有股想坦白心意的沖動。
她微地一愣,直覺就想否認被他看穿的心意,但轉念間——
「對,怎麼樣。」她坦承心中的愛慕之情,一方面再否認下去實在苦悶,一方面也想讓他知道身邊還有相當珍視他的人,不必因為那兩個人的行為而傷心難過。
「不可以!」她不能喜歡他,听到她的答案,霍定權突然驚醒似的後悔自己的問題。
程朵樂誤以為他是因為不喜歡而拒絕她的是愛,頓時有種往自己臉上貼金的難堪。
「我知道你可能並不稀罕我喜歡你,但喜不喜歡你是我的自由,你沒權利阻止我的感覺。」她倔強地表示要忠于自己的心,即使知道自己有很多條件都比不上那個千金小姐,但愛情是平等的,她不覺得自己在感情上有高攀他之嫌。
「不是那樣。」他緩緩搖頭,望著她明明受傷卻逞強裝沒事的表情,覺得她的每句告白都令他心痛。
「你沒看到我現在是什麼樣子,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如果我永遠都恢復不了怎麼辦?」他勸她看清現實,早早放棄這條行不通的路。像她這麼好的女人,應該要去找個正常男人,談場正常的戀愛,而不是把感情浪費在他這個——這種……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詞類來形容自己的「失常」了。
總歸一句,他不是嫌棄她,而是根本沒資格回應她的愛。
「不會的,你一定會恢復的!到現在我每件事都說中了,所以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听明白他拒絕自己的理由,察覺到他對她並非全然無心,反而像受到鼓舞一樣,不退反進,更興起愛他的勇氣。
「說來說去還不是要靠運氣。」他要她別傻了,這事恐怕連醫師都不敢掛保證,他又怎能懷著僥幸的心態,自私地接受她的感情,明知道這對她而言是不公平的。
「那也不要緊,如果恢復不了,你就像現在這樣,一直待在我身邊吧。」她偏偏就是要堵上自己的運氣,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懊考慮的,煩惱的,她之前都已經想了很多,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向他傳達自己的心意,愛都說出口了,哪有輕易撤退的道理?
「程朵樂。」他厲聲威嚇,真的開始痛恨這個女人勇往直前的行動力,怎麼老是要在這種冒險的事情上和他唱反調。
「怕什麼,反正養你不用花錢也不用喂飼料,非常劃算。」她臉上還有風干的淚痕,心情卻已經能輕松說笑。
她握住他大大的手掌,溫柔地凝視躺在病床上的霍定權,像挖到什麼寶物似地咧嘴傻笑。
「你瘋了。」他舍不得她這樣賠上寶貝的時間,盡避身邊有她相伴是一件幸福的事,光是看著她握住那支沒有感覺的手,心頭都一陣飄然,仿佛間接完成了踫觸到她的心願。
可是,他要到何時才能真正感覺到她呢?
他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因為害怕那會成為終其一生的遺憾,所以即便心里也有她的存在,卻不敢煩人自己去愛。
「我從見到你那一刻起就不正常了,所以沒關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她堅定地說,抬頭對他微笑。
每當他要灰心喪氣的時候,她總會給他力量,重新點燃希望的光……
他默不回應,只是輕嘆、愧疚、不自覺地握緊手心……
曾幾何時,他也有心甘情願認輸的時候,面對她的倔強,他究竟抵不過貪戀她的想望。
愛上她,輸給她,他全認了。
反正,他本來就是個自私的男人。
棒日,病房外,負責照顧霍定權的看護阿姨望著窗外逐漸轉黑的天色,幽幽地轉述他的病況。
「醫生說他的傷勢主要集中在胸前和月復部,但是大量內出血,差點就沒命了。不過經過兩次手術搶救,受創的內髒和斷掉的肋骨復原狀況良好,目前生命跡象還算穩定,腦部檢查的結果的結果也沒有任何異狀,但不知道為什麼昏迷指數一直沒有上升,照這種情況下去,超過三個月都沒醒,成為植物人的幾率很高……」
程朵樂一字一句听得仔細,腦中想象著他曾經歷的恐怖景象,那痛,由她的心髒傳出,隨著血液運送到發涼的手指。
她捂著受壓迫的左胸口,眸色郁結地望向後頭的霍定權。
他背靠牆,目光持平的直視前方,神情平靜,平靜得仿佛在听別人的故事。
或許,他對這樣不樂觀的病情感到失望透頂,但她卻抱持相反的態度,因為她認為霍定權會昏迷不醒是魂魄月兌離軀體的關系,並不是因為身體狀況差,因此只要繼續照顧好他的,等待靈魂回歸的契機,到時候他一定又會恢復成活跳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