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別于她,上官御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激吻過後的羞窘,反而是悠然的推她起身,然後站起來,理了理自身的儀容後,輕聲說道︰「以後別這麼頑皮,有些玩笑開不得。」
他的話象是在責備,語氣卻又不像,但言下之意就是這個吻是個懲罰。
他往前走兩步,而後回頭,「跟上來。」
「喔!」
梆圓月跟在他的後頭,暗忖,這是她這輩子最听話的一次。
上官御走進宋青山的房間,看見宋喻平也在。
「爹。」他上前打招呼。
「坐吧!」宋青山指著一旁的位子。
宋喻平將杯中的茶飲盡後,又倒了一杯,也順道替上官御倒一杯,「十五家酒館的帳全對完了?」
「對完了。」上官御點點頭。
「听說有人劫了貢酒,然後嫁禍山莊?」宋青山問道。
「這件事結案了,那批人已落網,爹不必擔心,瑣碎的事我都處理好了。」上官御端起茶杯,啜飲一口,「這茶是上品,是你這次出遠門帶回來的?」
「爹這次回來是想幫你說媒。」宋青山說出重點。
上官御放下茶杯,「這件事不急。」他根本沒成親的打算。
「你也不小了。」成親是必要的。
「大哥比我長一歲。」他提醒。
怎麼說到他這里了?
「我還沒定性,不像你,沉著穩重。」宋喻平趕緊將燙手山芋丟回去。
「上官家不能無後。」宋青山直言,這是他憂心的。
上官御是宋如意的孩子,自從發生了那件慘案後,他一直將他帶在身邊,除了四處尋求名醫,醫治他身上的毒外,更請人教他習武,藉著勤練內功來抑制毒性蔓延,然而他身上的毒依然只能抑制而不能解,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擔憂,也是始終放不下的遺憾。
「這件事別提了。」上官家?「爹比我更明白,不是嗎?」也許上官家早就絕後了,只是沒人願意承認。
「爹興許是幫這小子看上哪家姑娘?」宋喻平觀戲,冷場了可不好看了。
「是……」
上官御打斷宋青山的話,「爹久久才回山莊一次,孩兒不想讓這話題給你掃了興。」他對這個話題很沒興趣,「你們知道,我娶親等于是誤了人家姑娘,請你們還是別造孽比較好。」
「那圓兒呢?」宋喻平突然提到,瞎子都看得出來這女人對他而言很不一樣,不過那種感覺說不上來。
上官御既然不想誤了人家姑娘,怎麼又會去招惹圓月?難道他不怕……
真令人費疑猜。
丙然,象是正中上官御的死穴,只見他雙眼微亮,狠瞪宋喻平一眼。
「別把不相干的人扯進來。」
他也明白自己不該招惹她,只是他忍不住,心頭就象是系了根繩子在她身上,讓他不去在意她都難。
這樣,也許錯了吧?
「哪個圓兒?」看見上官御漠然的表情突然有了變化,宋青山起了疑心,想知道她是哪家女兒。
「圓兒啊……」宋喻平看了上官御微慍的表情一眼,決定搏命演出了,「就是新來的丫鬟,派給御楓築的。」
「御兒,你對那丫鬟……」宋青山想問清楚,此刻不管是誰,能為上官御留下子嗣才是重點。
「大哥胡扯的。」他簡單回答。
看來這孩子是不願成家了,就算逼他也沒用,他看著他長大,他是什麼心性,他十分了解,他不願意,誰逼他都沒用。宋青山有些許落寞。
「那你的身子呢?近來可好?」
十六年了,這毒一直留在御兒的體內,不管他如何打听,就是尋不著解藥,最後打听到了還魂酖的花能為中毒體續命,但這是最糟的方法,那花也是劇毒,雖說是續命,卻也是蠶食著他的身體,一旦還魂酖的毒發作,恐怕這孩子也……
現在他只祈求上蒼能給與一些奇跡。
「很好。」上官御毫不遲疑的回答。
其實他比誰都還要明白,這身子恐怕是撐不久了,只是不想讓宋青山擔心。
「喻平,爹要听你說。」宋青山很明白上官御的性子,就算再糟,他也不會親口說出來。
他轉頭望向宋喻平,當初答應讓他丟下山莊里的一切雜事,專心習醫,多半是因為能讓他照顧上官御的身體,以告慰妹妹宋如意的在天之靈。
看!怎麼燙手山芋盡往他身上丟來?!
「他的身子……」
「我要听實話。」宋青山補充一句。
「爹,你放心,這小子命大得很。」宋喻平無意說謊,只怕爹擔心。
其實他已快控制不住還魂酖的毒了,每每看他毒發,為了抑制毒性,他也只能加重藥量,這讓他進退兩難。
「這是真話?」為求真切,宋青山再次確認。
「真話。」唉!這謊言是善意的,就請各方神明別為他記上一筆。「咱們還是把話題繞回去吧,剛才不是在說圓兒嗎?」
又扯上葛圓月?上官御明顯不悅,「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繞,有何意義?」
難道在他的身體狀況上繞就好玩了?宋喻平暗忖。
「沒別的,只是特別感興趣罷了。」
「這圓兒真的和你……」宋青山重提這話題。
「一點關系都沒有。」上官御重申。
這時,外頭傳來呼救聲──
「有人掉進池子里了,誰會泅水?快來救人……」
「好端端的,哪個傻瓜竟會掉進池子里?」宋喻平不以為意,還不忘取笑。
上官御則低頭喝茶,一點也不把外頭的嘈雜當一回事。
「要不要出去看看?」宋喻平問他。
「外頭人多,用不著湊熱鬧。」上官御冷冷的說。
「是圓兒,圓兒掉進池子里了……」外頭的人又喊。
下一刻,那個不想湊熱鬧的人不見了。
宋喻平望著發愣的宋青山,「我就說這圓兒不同嘛,信了吧?」
上官御來到池子邊,只見葛圓月在水中載沉載浮,一旁的人拿了長竹竿試著讓她抓住,可是她怎麼也抓不著。
他想都沒想,直接跳入池子里,輕功一施,將老是闖禍的女人撈到岸上。
有人趕緊上前,在她身上覆蓋毛毯。
「咳……」葛圓月紅著眼,剛才喝下幾口水,讓她咳得難受。
罷才她害怕極了,還以為要死在池子里,可是這會兒坐在硬邦邦的地上,安全感取代了驚恐。
上官御看了,緊皺眉頭,下一刻,攔腰抱起她。
他在做什麼?
「二少爺……」她不解。
他沒理會她,徑自往御楓築走去,然後進入一棟矮屋里。
她記得這屋子,就是那次她誤闖的浴池。
想到上次的事,她難堪不已。
「你抱我來這里做什麼?」
他還是沒出聲,只是穿過布簾之後,便將她丟進浴池里。
嘩啦一聲,又落水了。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她這次很快就找到平衡點,迅速站起身。
「你到底想做什麼?」望著站在池畔的人,她怒氣沖天。
「這是天然的溫泉,能祛寒強身。」他退後幾步,將布簾拉上。
原來他是怕她染上風寒,所以才將她抱到這里泡溫泉。
想著,葛圓月臉上的怒氣化為莫名的感動,心也跟著暖和起來。
「下次要做蠢事之前,請先知會,別讓整個山莊的人因為你而手忙腳亂。」不溫柔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
這家伙真是!她正感動呢!
「你以為我想掉進去嗎?」她又不是笨蛋。
要不是鐘叔要她送幾樣點心到雲楓閣,讓老爺和兩位少爺當茶點,她才不會路過那個大水池呢!
誰知道那水池邊的路不平坦,她是不小心讓石頭絆倒的,原來還不至于掉進水池里,可是看見手上的點心一個個滑進水里,她是為了救那些點心才……
唉!現在回想起來,她干嘛那麼雞婆啊?就算點心沒掉進水里,都撒了一地,想必最後還是得要丟掉,她那麼拚命干嘛?
布簾外頭沒有回應。
「喂,你還在嗎?」
沒有人回應,看來他是離開了。
梆圓月抿了抿嘴,緩緩月兌下一身衣物,直到只剩一件單薄的肚兜,然後整個人泡進溫泉里。
「哇!真舒服。」
浴池里的水和上次不同,清澈見底,沒有濃濃的苦藥味,想必之前上官御泡的藥池是特別準備的。
她舒服的在浴池里游來玩去,撒撒水花,情不自禁的哼著小曲,將剛才掉進水池里的驚魂過程拋諸腦後。
相對于浴池里那快樂哼曲的人兒,坐在窗台上望著月色的上官御心情顯得復雜。
罷才那樣的自己是他不曾見過的,只是听到她落水,他一點思考的空間也沒有,整顆心懸在半空中,只擔心她的安危,他是怎麼了?
她不是他打發無聊余生的樂趣而已嗎?
但是她不知何時已進到他的心湖里,翻攪著他全部的思緒,他一直慣于冷漠的心竟然也隨著她有所起伏。
還是他在羨慕她?
他失去的純真、善良全在她身上出現,她是如此無憂,那麼不懂世事險惡,也因為這樣,所有的人會莫名的疼寵她,難道他也被她這股魔力牽制了?
他在乎她!
布簾後繼續傳來悅耳的歌聲,伴隨著她嘰哩呱啦的聲音。
「今天是二十了。」泡在溫泉里,葛圓月伸出手指頭數了數,「過幾天,我一定要逃出這里……什麼嘛?還真把我當成丫鬟?!」她可是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耶!「不過,爹一定會很生氣。」
想到爹那氣呼呼的老臉,她不安的咬了咬唇。
「還是我在樺楓山莊里多躲幾天?但是我好想爹耶!」
真是無奈,她的心一再翻騰。
「離開這里之後,會不會再也見不到這里的人了?愛碎碎念的鐘叔、說話很好玩的大少爺,還有……」她偏頭想著該怎麼形容接下來這個人,「很愛惹惱我、嫌我笨手笨腳、偷親我、欺負我、被我看光光的二少爺……」
呵!這樣的形容詞好像比較能說進她的心坎里。
只是想到被她看光光這個詞,她又羞澀的笑了。若是他本人听到她這麼說,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上官御听到這一長串的形容詞,不禁皺起眉頭,隨即微微一笑。
「如果以後見不到他們,我會很難過耶!」葛圓月繼續說,「尤其是二少爺,我一定會每天想他,我都還沒跟他學會釀酒呢!算了,我想他也是隨便說說的,我干嘛這麼認真?把他說的話奉為聖旨,又不是喜歡上他了……」
她趕緊捂住嘴巴,過了一會兒又放開手。
「天呀!喜歡?」她竟然用了這個字眼,以前只敢在心里亂想,如今親口承認,竟又是不同的感受。「難道那種又酸又澀的感覺就是喜歡?踏踏實實的在乎,莫名的心動……」
生平第一次,她體會到這樣的感覺。
「唉,怎麼辦?我竟然喜歡上二少爺了?若是被他知道,他一定會笑我,大少爺說他是個很厲害的人,什麼都會,而我只會闖禍,他不可能會喜歡我的啦!」
怎麼會覺得這麼難過?
「他一定是喜歡那位會管酒館的溫兒,或是會彈琴的雨娘,說不定還有很多什麼兒、什麼娘的,不勝枚舉,哪里會在乎我這個小小圓兒呢?」她的語氣好酸,「既然他不可能喜歡我,那我這小小的喜歡算什麼?對!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我會永遠把它放在心里,把喜歡二少爺的心情藏起來。」只能這麼做了。
窗台上的人輕躍落地,拿起一旁的大毛毯,走到布簾前。
「溫泉太熱,泡久了很容易胡思亂想。」
丙然,布簾後頭傳來不安焦躁的水聲。
他的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我把毛毯放在架子上,你待會兒先披著,我讓人準備你的衣物,再拿進來給你。」
「你……」里頭的人出聲,「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拜托!老天爺,剛才她的自言自語可一個字都別讓他听見,求求你!
「我……」他頓了下,「一直都沒離開過。」
布簾後頭傳來物體跌入水里的聲音。
那就是說,她剛才說的話,他全听見了?!
嗚……她怎麼這麼可憐?
「別躲在里頭了,待會兒穿戴好衣服,到書閣里找我。」他邊說邊走向門口。
開門之際,他听見浴池里的人怒聲大吼──
「偷听別人說話,你……小人!」
完了!她還有臉去見他嗎?
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