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舍下堂夫 第7章(1)

一晃眼,南天齊已經在京城近郊的農舍里休養了七天。

「齊爺,王老爹說您有事找我?」

因為傷口太深,尚未完全愈合的他,坐在床上沒好氣地瞪著眼前對他畢恭畢敬的女人,真想破口大罵!

但他還是忍著,誰教這裝瘋賣傻的女子不是別人,偏就是他的心頭肉。

「是,我要是不三催四請,你大概根本不打算踏進這房里一步吧?」

他笑得咬牙切齒,心酸欲泣。

听說,他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了三天三夜,這期間香濃衣不解帶,日夜守在床側,為他擦身、為他換藥、一口口哺喂藥湯,完全不假手他人。

他也記得,當自己從昏睡中蘇醒的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她喜極而泣,卻又黯然憔悴的疲憊容顏。

可是那一刻,她在他眼里勝過任何天仙絕色,那又喜又悲的淚顏深深撼動他,讓他緊緊握住她又縴瘦幾分的柔荑,再也不願放手。

他想告訴她,那句願和他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讓他說什麼也不敢死去,舍不得她這輩子為他吃盡苦,末了還落得殉情而亡的下場。

他想活著寵她、疼她,一輩子將她捧在手心里細心呵護,再也不讓她吃苦受罪,可是心里滿滿的濃情密意還來不及說出口,他又不濟事地昏睡過去。

誰知道等他再度蘇醒,身旁卻換了個老嬤嬤伺候,香濃再也沒踏進房里半步,他請人去喚「妻子」過來,她又否認是他的妻,還告訴別人他是個憶妻成狂的可憐人,她先前因憐憫才貼身照顧,如今他已無性命之憂,為免他「瘋病」加重,她還是別與他太親近的好,就這麼對他不聞不問。

好、很好,她若當他是瘋漢,那他就瘋個徹底!

他沒見到她就不喝藥、不換藥,連飯都不吃,也不肯讓任何人近身,這不就把她逼來了?

瞅了眼他那比哭還難看的扭曲笑容,傅香濃頓時頭皮發麻。

唉,她早猜到他會氣炸,可是事到如今,她哪還有顏面和他相認?

為了報仇,她忍辱負重委身青樓,結果竟因為自己一時失察、枉信小人,讓弒君之計功敗垂成,還牽連了他,害他差點賠上一條命,她怎麼原諒自己,又如何面對他?

「齊爺——」

「很好,你若是想把我氣死,就繼續那麼叫,墓碑也那麼刻吧!」

「你——」

暗香濃討厭听他那麼詛咒自己,也明白他是存心讓她難受,非逼她妥協不可。

「那,要喊什麼?」唉,反正只是個稱謂,他開心就好。

「喊我‘天齊’或夫君。」

「天齊。」她可不會傻到喊後者。「王大娘說你非得見我一面才肯吃飯、喝藥,請你以後別再那麼做,增添大家的困擾,畢竟他們全是受你朋友之托照顧你——」

「你要殺他,除非先殺了我。如果你不能放了他,那我也願意和他同年同月同日死,來生再續夫妻緣。」

南天齊重述她說過的話,目光炯炯打量她的神情。

「在你當我的面說出這些之後,還來裝不相識,不嫌太矯情了嗎?還是你以為我受了傷,就連腦袋也廢了?認為我會忘了?見到我被如玉刺傷時,心痛欲絕、要和他一拚生死?忘了你寧可和我死成雙也不獨逃的痴語?香濃,難道你真以為不過添了一道刀疤,我就認不出自己的妻子?」

「事實是,你真的認不清。」她狠下心否認到底。「當時我說那些話是因為你挺身相護,我一時感動。我真是凝香樓的香嬤嬤,不是你的妻子。」

「玉閻羅也不是泛泛之輩,如果你不是香濃,他為何會潛伏凝香樓待我上當?」

「天曉得,或許他也把我誤認成你妻子了。」

「那你為何意圖弒君?」

「因為昏君殺了我親人。」

「好,那你原本家住何方、有何親人、又為何事被皇上誅殺?你仔細想清楚再說,待我傷愈,立刻派人去詳查是否真有其人其事。」

「我——」

可惡,這教她如何編謊?

暗香濃懊惱抿唇。她向來知道丈夫思慮有多清晰,「漠北霸主」的人脈肯定也十分廣闊,何況她認得那夜救他之人,是連皇上都忌憚三分的定遠王世子左永璇,倘若他倆連手調查她急就章編的人事物,只怕不出三日就被戳破。

「怎麼,說不出了?」他劍眉輕挑。「讓我來替你說吧!昏君下令將永康王抄家滅門,死的是你公公和女乃女乃,還有一位做了你替身的女子——」

「不是,我不認識什麼永康王!」她急促地打斷他推論。「總之,我的身分沒必要跟一個外人說。」

南天齊緊握拳頭,覺得自己不瘋,都快被她的執拗脾氣給逼瘋!

「好,你愛當香嬤嬤就當你的香嬤嬤。」

暗香濃以為他終于死心,一時間,失落、難過、放心……總總復雜心緒齊上心頭。

「頂多我用大紅花轎再一次迎你進我南家門,香兒、香濃、香什麼都好,反正你這輩子都是我的妻、我的人!」

他目光灼灼注視她,說得霸氣,眼神更像恨不得立刻將她拆吞入月復、融入骨血,任誰都無法再讓兩人分離。

「不,我——」

「如你所說,生同生、死同死,這刻骨相思我再也熬不住,到死我都不會再將你放開——不,死也不放!我認定你、要定你了!」

暗香濃怔怔望著他豁出去似地狂吼,啟了唇,卻吐不出半字。

她忘了自己究竟想說什麼,彷佛他的悲痛過給了她,讓她一顆心像被人狠狠扭擰,再也說不出任何傷人話語。

那雙將她緊鎖不放的墨瞳似火,她覺得自己快融了,融在他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濃烈愛意,融在他生死永不分的痴情,身像著了火,燙了她的身,也燒得她堅定心意開始消融……

不行,她撐不住了!

「香濃!」

她掩住耳,不听不看,奪門而逃。

「啊!」

她一時不注意,跌了一跤,跌在爛泥上,藕色衣裳染上一大片污漬,彷佛寄身青樓的自己,再如何潔身自愛,不曾與男人有過苟且,終歸是曾執壺賣笑,早已有損閨譽、有虧婦道,還有何顏面與丈夫破鏡重圓?

何況她的夫君從前是萬民景仰的不敗將軍,如今是稱霸漠北的巨富,無論是哪種身分,都不該有個待過青樓的妻子,她不想讓他受人嘲笑,她舍不得他被人取笑呀……

淚珠一滴滴地滾落泥地,止也止不住,她心頭的苦裹著酸甜,苦著夫妻相見不相認,甜著有幸嫁予多情郎,悲傷與歡喜交雜難分。

被了,有他方才那番話,她吃的苦、受的罪,全都不算什麼了,等他傷勢復原,她就離開,走得遠遠的,不拖累他、讓他死心另娶——

「別離開我!」

忽然,一雙男人長臂由後環抱住她,不由分說地將她緊擁入懷。

暗香濃整顆心頓時揪緊。大夫說過他還不能下床、不能吹風,他竟然不要命地跑了出來!

「你——」

「別走!」

她轉身奔離的一幕讓南天齊膽顫心驚,怕她這麼一走再不回頭,即使一路追來讓傷口迸裂,痛得他頻頻抽氣,但是在結結實實將她抱滿懷的此刻,他早已感覺不到痛楚,只有得而復失的恐懼。

「好,我認輸、我投降,嫁不嫁都好,我不逼你,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想做誰就做誰、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要我沒名沒分跟著你也無所謂,只要別離開我——」

耳畔傳來丈夫的痛苦言語、慌亂氣息,像在無言控訴她的殘忍,一想到他還帶著傷,傅香濃動也不敢動,只能柔順地倚偎在他懷中。

「回房去,好不好?」

她止住淚,一心記掛著他得快回房養傷。

「先答應我。」

他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固執地非得到她親口允諾不可。

暗香濃輕輕嘆息。為了安撫他,看來只能先假意應允。

「好,我答應你。」

她轉過身,發現他臉色蒼白,額鬢更冒出不少冷汗,分明正忍著極大不適,教她心疼不已。

「走,快跟我回房,讓大夫來瞧瞧你傷口。」

「你舍不得我?」她心疼的眼光讓他苦笑。「好、好,舍不得、放心不下,就不會一走了之,能留住你,讓你別總是一見我就想逃,這傷也算值得……」

他輕撫她面頰的手心傳來一股不尋常的熱度,讓傅香濃驚覺他正發著高燒,焦急地扶他站起。

「別說了,你在發燒,我得快點找大夫——」

南天齊沒等她說完,又將她輕擁入懷。「先別動,讓我再抱抱你,再抱一會兒就好。」

暗香濃輕嘆,拿他的固執沒轍,卻也貪戀此刻的緊緊相依,彷佛這些年來的分離只是一場惡夢,凝香樓的香嬤嬤不曾存在,她仍是那個受盡丈夫寵愛的小熬人,一切不曾改變。

閉上眼,她在丈夫懷中無聲垂淚,多希望當自己再度睜開眼,一切全回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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