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煙藍翻閱帳冊的手停了下來,差點沒翻了記白眼,這藺爾愷當真除了當官之外什麼都不顧了?難怪帳面顯示年年虧損,一大家子人斷糧,一整村的田租五年都收取不到,甚至在她眼中等于黃金的土地,放著養蚊子不會利用,她對藺爾愷的反感在這一瞬間高漲到了極點。
「難道藺……我那相公不知道府里的情況嗎?為什麼沒有設法改善?」
藺老狠狠瞪了滾子一記,接著長嘆一口氣,回道︰「大人忙于國事,豈可用家事牽絆他?這些小事我們解決就好,何況大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常常一去皇宮就是大半個月,自然不熟府里的情形。」替自家主子解釋了一番後,像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話鋒一轉道︰「老奴再去挖挖房里的舊衣服,說不定能讓老奴找到個一兩半錢的,買到的米還能煮個米湯呢!夫人,老奴先告退了。」
藺老搖了搖頭,拿回帳冊後向沐煙藍告了個罪,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廳門。
「我也去隔壁借借看能不能借到一些食物好了,夫人你等我。」小紅頹喪地道,跟著快步離開了。
這種事她做得多了,不過結果都不是太好。
「那我……我到山里打獵好了,弄頭獐子花鹿什麼的回府里加菜。」大家都走了,滾子也覺得自己留下來和夫人乾瞪眼有些奇怪,便撓了撓頭,收拾了下器具,同樣告辭離去。
可是他的嗓門大,在廳里都還能听得到他的咕噥——
「但是我只會拿掃帚,不會拿弓箭啊……啊不!愛里哪里有弓箭,都當了換銀兩了……」
沐煙藍被莫名其妙地留在大廳,有些傻眼地看著眼前的情況。「這是什麼跟什麼?當官可以當到窮成這樣,下人還得想辦法自救,姓藺的不覺得很羞愧嗎?」
其實她可以擺爛不管的,反正就算餓死了這一大家子人,藺爾愷也要想辦法讓她一個人吃飽穿暖,畢竟她的身分是烈火族公主,就算在烈火族被當成垃圾,如今以公主的身分前來天承國和親,不是可以隨便受苦的。
可是……她微微眯起雙眼,方才遇到的藺老與滾子,還有一直服侍她的小紅,都是些善良老實的人,與她以往在商場上見到的爾虞我詐之輩完全不同,且方才藺老說,府里其他人都是因為忠于藺爾愷而自願留下來,其心性也大概可以推測,這讓她心的有些沉甸甸的,像是壓了什麼重擔。
要丟下這一大幫老實人不管,眼睜睜看他們吃不飽穿不暖,她還真做不到。
沐煙藍搖了搖頭,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直直的往門外走去。
坐以待斃可不是她的個性,她不如豁出去,出府探索一下這個未知的世界,說不定還能找到一些活路。
天承國的京城有一間天香酒樓,里頭賣的好酒遠近馳名,是京里有些身分地位的人時常聚集之地。藺爾愷平時並無喝酒的習慣,也不常與同僚在此地應酬交際,再加上他身邊都只帶著少少的銀兩,照理說應該不太會踏入天香酒樓,然而此時在二樓的一間廂房里,卻見到了藺爾愷的身影,對面一人正在與他對飲。
原來,坐在藺爾愷對面那喝酒如喝水的大漢,便是天承國大將軍胡大刀。當初就是因為藺爾愷的推薦,讓身為偏將的胡大刀有機會扶正,親率大軍擊潰了烈火族的侵襲,奠定了不世之功,所以胡大刀一直很感激藺爾愷的知遇之恩。
何況這天承國朝廷里,胡大刀一直都瞧不起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憑什麼他們武官在前線沖殺,他們在後頭享福,偶爾動動嘴皮子就要干涉他們前線的任務。唯獨藺爾愷是真正的匡扶濟世,幾乎把皇宮當成家,提出來的政策都是福國利民,從不徇私也從不偏袒,其實不僅僅是胡大刀,文武百官對藺爾愷服氣的卻是不少。
藺爾愷是胡大刀少數在朝中推心置月復的朋友,他駐守北疆,半年需回京述職一次,每次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藺爾愷喝酒。
上這天香酒樓,自然是胡大刀請客,否則他的酒量足以把藺爾愷那一點身家喝倒。兩人坐在二樓廂房俯瞰四周景物,胡大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點形象都不顧,聊的,當然也不是國事。
「喂!老藺,你最近不是才娶了妻子,怎麼就待在皇宮沒回府呢?」胡大刀一臉打探的賊笑,一邊擠眉弄眼的。
藺爾愷完全不為胡大刀的調侃所動,優雅地啜了一口酒,難得能這麼輕松,他輕輕吁了口氣。「我沒有見過她……應該說,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胡大刀嘴里的酒差點沒噴出來。「沒見過?老兄,你已經成親十幾日了,這是在開玩笑吧?」
「我從不開玩笑的。」藺爾愷的表情仍是那般淡然。「我與沐煙藍的婚事是為了維系兩國的和平,她長得什麼模樣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只要她安分守己就好。」
胡大刀一副若有所悟的直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都是陳仲那老頭害你的!要不是他向皇上進言,也不會輪到你娶那丑到不能見人的煙藍公主。哼!陳仲治國那一套早就證明了沒有用,怎麼就不安分些,好好做他的丞相就好,偏偏要攪風攪雨,不時還干擾一下政事運作,好像讓你不順,皇上就會重新器重他一樣,簡直不知所謂!」越說,胡大刀越生氣,夾起一大塊牛肉狠狠咬了下去,像是正在咬著陳仲的肉一般。
對話到了一個段落,酒館外忽然傳來喧譁嘻笑之聲,兩人不自覺將目光投往外頭的大街上。
「姑娘,我們劉府的少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只要陪我們少爺喝幾杯酒就好,說不定少爺一個高興,把你收入府里呢!」
「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只怕咱們少爺的怒氣,不是你一個平民能夠承受的!」
原來,酒樓外頭,一名紈褲少爺正帶著幾個下人圍住了一個女子。
從藺爾愷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子的背影,不過由那曲線美好的身段判斷,該女姿容應該不差,否則那劉文仲也不會當街調戲了。
「又是劉文仲那個王八蛋,居然想強搶民女,看老子不下去揍死他!」胡大刀大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就要沖出廂房。
「別急。」藺爾愷深思地看著那女子挺直的背。「我看那姑娘不見得害怕。」
「是嗎?」
像是要印證胡大刀的疑慮,那女子突然一個讓身,輕巧的月兌出了幾人的包圍,而她這麼一讓,也使得那精巧細致的美麗臉龐落入了藺爾愷的眼中,他覺得心跳頓時落了一拍,氣息都忍不住屏起。
他見過的絕子不少,宮中的嬪妃公主,甚至是大臣的妻妾女兒,貌美如花的所在多有,但像這名女子美得如此自信,氣質如此出眾,態度如此從容的,他卻從沒有看過。
難怪劉文仲會急色成那個樣子,因為就連一向自律甚嚴的他,見了此女都忍不住心動,只是他情緒克制得宜,不會表現出來而已。
那女子突然彎唇一笑,又讓她過人的美貌更燦爛了幾分。「劉少爺是吧?觀你一言一行,相信你在京城里,應該也不是默默無聞之輩。」
「不錯!在下乃刑部侍郎劉大人的嫡孫。」劉文仲越看這女子越是心癢,要不是地點不巧,圍觀之人甚多,他早就硬來了,哪里還需要叫下人去恐嚇她呢?
「刑部侍郎劉大人,听起來官很大啊,那應該不至于會賴帳了。」女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促狹地道︰「劉少爺,你想請小女子喝酒,小女子也是有條件的,不如咱們來打個賭。」
她突然指向不遠處的廣場,廣場上有一名壯漢正在賣藝表演胸口碎大石,那一副剽悍凶猛的模樣,有幾個小娃兒還被他給嚇哭了。
「劉少爺可見到那名壯漢?」女子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如果小女子能夠讓那壯漢跪下磕頭,那麼劉少爺就輸給小女子三百兩銀子;但如果小女子辦不到,小女子就陪劉少爺喝酒,如何?」
劉文仲得意得眼楮都笑彎了,那垂涎的表情連掩飾都懶。要那壯漢跪下磕頭?只怕他身邊所有手下全上了都做不到,既然這女子自己送上門來,他沒道理拒絕。「好!本少爺就和你賭了!如果你不能讓那壯漢跪下磕頭,就得和本少爺走。」
女子環顧了下四周。「一言為定!有四周百姓為證,劉少爺若是輸了,可也別賴帳。」
「三百兩只是小事,你要眾人為證那就眾人為證,只怕你吞不下去啊……」劉文仲笑得越來越。
女子不再理會他,逕自朝著廣場走去。
在二樓將這一場好戲看了個全的胡大刀,納悶地道︰「喂,老藺,你說那漂亮女人辦得到嗎?就算是老子親自去要那壯漢磕頭,只怕也要費不少力氣,說不定還得亮刀呢!」
藺爾愷凝望著女子的背影,對她那從容不迫的應對很是心折。不知怎地,雖然那女子贏過劉文仲的機會微乎其微,但他心里卻有個聲音告訴他,她辦得到。
「大刀,你等著看吧,我相信……她會給我們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