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翔齊進宮三日未回,三日後的早朝,他十分低調地被奪了京軍兵權,調回了南方邊境。
聿貴妃與豫王私奔對蔣秉忠而言是天大的恥辱,即使震怒,他也不希望這件事宣揚出去。但不宣揚的話,便沒有辦法定王翔齊的罪,最後索性剝奪了王翔齊京官的職權,再讓他回南方。
依龍輝王朝的官制,即使品級一樣,京官因為離天子近,實際的權力與影響力就是大很多。所以王翔齊回南方,事實上是眨官。
不過這正合了王翔齊的意思,畢竟南方嘯族不斷集結兵力,他再三反應下皇帝都無動于衷,只好借著這種方式,讓自己可以回到南方。
當然,王翔齊正在生蘇宜的氣,所以並沒有告訴她自己暗中的運作。只不過這一去經年,不知有沒有回京的一日,依例他是可以舉家南遷去赴任的,但他這一次並沒有考慮帶任何人,因為家中的兩名妻妾,都傷透了他的心。
然而驍騎大將軍南調這麼大的事,不可能隱瞞得住的。蘇宜早由長公主口中知道王翔齊要調離,她一直等著他開口帶她走,但直到動身的前幾日,他卻都沒有任何反應,蘇宜的抑郁一日大過一日,最後她終于受不了,即使他不願理會她,她仍是找上了他。
「什麼事?」王翔齊語氣冷冰冰的,事實上他很不習慣這種說話方式,但現在的他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只好故作冷漠。
「你要去南方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打算帶我去嗎?」蘇宜開門見山地道,與他說話不能拐彎抹角,尤其他現在對她很沒耐心。
能怎麼說?他第一次因為一個女人被搞得鎮日心煩意亂,他太討厭這種感覺了!就是因為他太在乎她,也被她傷透心了,所以才會想要不告而別,試圖拉開兩個人的距離,讓彼此的感情冷靜一下,說不定他能變回那個豁達不羈的王翔齊。
「南方不是你能待的。」他只能這麼說。
「哪有什麼地方我不能待?」蘇宜不懂,她只知他要拋下她。
「你嬌生慣養,待不得南方的。」王翔齊找了一個好理由,事實上他也不是真的沒考慮過。「南方天熱,不像京城四季如春,有些地方甚至瘴癘之氣甚濃,你能忍受你的妝都剛化好就花了?」
「那我就不化妝。」蘇宜認為這並不是問題。「我相信就算脂粉不施,我應該也不會難看到哪里去。」
王翔齊搖了搖頭,又開始挑剔起她。「不只這樣。你錦衣玉食慣了,平時連頭發亂了、衣服髒了都難以忍受,愛講究排場。南方可沒有那些東西讓你享受,你受不了那種生活的——」
「我受得了!」蘇宜索性打斷他的話。她在他心中,難道就只會享受,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她很難過他居然這麼想,更是下定決心要讓他刮目相看。「你等我一下。」
蘇宜突然轉身離開,令王翔齊心漏跳了一拍,本能的想伸手攔住她,不過最後他仍是一握拳頭,放任她離去,就像自己一點也不在乎似的。他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可是他對自己到現在都想留下她的心情感到生氣。
丙然色字頭上一把刀,男人就是犯賤!王翔齊在心中月復誹著自己,只想承認自己一定是受她的美貌引誘,他要慢慢讓她的影響力降低才對……
才這麼思忖著,蘇宜突然轉回,不過這次出現在王翔齊面前的她,卻是讓他狠狠驚艷了一番,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卸了妝,身上那些華服也都褪去,換上的是一襲素色長裙,搭配灰色坎肩,乍看之下與一般的百姓並無不同。然而她身上的貴氣渾然天成,加上天生麗質,讓這般樸素的她更顯清麗,猶如一朵清蓮,絲毫不減損她的美麗。
「這樣可以嗎?」蘇宜雖舍不得那些漂亮衣服與首飾,但她更舍不得的是對他的愛,所以她很明白什麼才是該舍棄的。
王翔齊真的震撼了,他清楚她有多麼重視這些,蘇宜在眾人面前出現可是一定要光鮮亮麗的,他真的沒有見過荊釵布裙的她。
可是這樣的她,卻更撼動他的心,他幾乎要招架不住了,只好訥訥地硬擠出個別腳的理由,「你又不會武功,南方是戰場,你會拖累大家……」
「此次與你回南方的手下,多有攜家帶眷的,難道那些就不是拖累?」蘇宜搖搖頭,內心對他的說法不苟同。「你說的都是身外之物,沒有錦衣華服,沒有山珍海味,頂多就是重新適應一番。但如果夫妻分離,或許我一輩子都無法適應。何況不會武功又如何?我並不是去打仗,只是想離你近一些,我有什麼不能忍受的?」
「我……」王翔齊找不到借口了,難道他可以直言他就是想逃避她,因為他發現自己愛上她,他可以忍受她任性,忍受她發脾氣甚至撒潑,但他無法忍受她自作主張的隱瞞?
他不希望自己在氣她怨她的同時,卻又不受控制地愛她。這種矛盾令他痛苦,令他煩躁。
蘇宜有些抓到了他的想法,所以她更要緊緊跟著他。要比較相愛的程度,他或許遠遠沒有她愛得深,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放棄。
「夫君,你說的都是借口,其實你仍是在與我嘔氣。」她挑明了他的心態,「此次夫妻分離並非數日,可能是數年。若是夫妻數年不見,那還算是夫妻嗎?只怕你都忘了我長什麼樣子了。百年修得共枕眠,只因為嘔氣,你就要放棄這段感情了嗎?」
王翔齊無話可說,他確實只顧著想讓自己逃避這種矛盾的心情,但她竟出乎他意料的想堅持這段感情。
不得不說,他有點感動了,她想捍衛這段夫妻之情的決心,比他想象得強大多了。雖然心里的疙瘩仍在,他擺的高傲架子一下子也放不下來,不過他真的算是見識到了她的堅持,感受到她維護這段愛情的決心,這讓他很感動。
王翔齊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想法也很直率,他生氣,所以逃避。可是當他被她一句話感動了,他又有些心軟了。
或許他可以再給她一次機會?他告訴自己,這是讓她贖罪,一切端看她的表現,絕對不是他也舍不得長年與她分離,甚至斷了夫妻緣分。
所以王翔齊清咳了一聲,故作不耐地道︰「罷了罷了,你那麼想去就去吧。屆時受苦可別怪我,我一定馬上把你轟回京里。」
蘇宜終于笑了,即使心酸酸的,但至少她挽回了一點他的心。她相信日後事實會證明,她幫卓向涵與蔣秉誠離開的事並沒有錯,只要他願意多給她一點時間,別在結果呈現之前,就因一口氣令兩人形同陌路。
她不希望,兩個人最後的結局是後悔。
驍騎大將軍的車隊由京城出發,沿著官道直往南方。由于蘇宜堅持要跟隨,王翔齊也不可能將慕容茵一個人丟在京城,免得到時候出什麼亂子,最後索性妻妾全帶了,分坐在兩輛馬車里。
一開始官道又大又直,馬車平穩舒適,所以那些家眷都還能抱著游山玩水的心情,即使王翔齊這一路對蘇宜始終冷臉以對,她也很有耐心地與他周旋,她相信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他對她的態度會轉變。
而越接近南方,氣候也越來越熱,馬車的簾子若不掀開,簡直就像個蒸籠一樣。令王翔齊有些意外的是,他看得出來蘇宜忍得很難受,但她始終不叫一聲苦,甚至她一件首飾都沒有戴,就這麼一身樸素安分地坐在馬車里。
相形之下,慕容茵堅持一身華服,到最後熱得自己受不了,但又不敢抱怨,只好把氣發泄在婢女身上,幾天下來服侍過她的婢女每個人臉上都有巴掌印,幾乎沒人想接近她的馬車。
這一日錯過了宿頭,太陽斜西了,還有好長一段路才能到下個城鎮,王翔齊當機立斷,讓大隊人馬暫停在一處小樹林里,先度過這一晚再說。
第一次露宿,蘇宜覺得很新鮮,雖然處處不便,但只當是現代的露營,因為以她的身分,已經比那些負責運行李、背武器、行走在烈陽下的士兵舒適很多了。在她下了馬車後,慕容茵也待不住,在婢女的協助下下了馬車,但她沒注意的是,樹林里盡是泥土,她那繡鞋一踩著地,馬上沾了一塊泥,而她雪白的裙擺太長,不小心也沾了泥,一下子整個下擺都髒污了。
慕容茵好潔,如何能容忍這個?她忍不住一巴掌就要給那扶她下馬車的婢女,卻讓蘇宜眼捷手快地攔了下來。
「接下來路途還長,你要不就換件不怕髒的衣服,否則再多的婢女也不夠你打。別忘了你嫁進府時並沒有帶陪嫁婢女,你打的都是王府的人。如果再讓我看到你打人,那麼之後將沒有人服侍你。」她把話講明了,也相當不客氣,充分展露了身為大婦的氣魄。
慕容茵感到氣憤,雖然王翔齊不幫她,但她因為信仰天佛教,與長公主交好,便狐假虎威地說道︰「姊姊為何要威脅妹妹?長公主說過妹妹若受了委屈,可以向她傾訴……」說的同時,她還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蘇宜差點沒翻白眼。「你裝給誰看呢?我娘挺你又如何?我們現在可是要去南方,天高皇帝遠,但你若真要向我娘傾訴我不也攔著你,至少麻煩你準備幾只鴿子吧,我實在看不出來你有什麼底氣拿我娘威脅我。」
這話把慕容茵氣得不輕。不過蘇宜說的是事實,她只能默默地吞下這口怨氣,表情憤恨地走開。
王翔齊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過他並沒有介入。他記得自己重生之前,一樣遇過這個情形,當時他愛煞慕容茵,任由她耍任性,最後還承諾送她幾件好衣服,她才消氣。現在想想,當時陷入愛河的他真是蠢上天了。
只不過即使很欣賞蘇宜處理的方式,他也沒有任何表示,不想讓蘇宜覺得他這麼輕易就原諒她了。
幾個簡易的營帳扎好,女眷們該要入內了,此時一名士兵急急忙忙地跑向了王翔齊,稟報道︰「將軍,咱們拖貨的馬兒出了點問題。」
「怎麼了?」王翔齊皺起眉。
「馬兒突然變得很暴躁,有人靠近便想踢人咬人,而且不是一匹馬這樣,分別有五匹馬兒都在停車後狂暴起來。」士兵緊張地道。
「莫不成是感染了什麼怪病?」現在可是半路上,要少了幾匹拖貨的馬,大隊人馬都會被拖慢速度,王翔齊可不希望遇到最糟的情況,連忙和那位士兵前去探馬。
蘇宜听到了這番對話,本來要進營帳,卻是一個轉身,跟在他後頭觀望情況去了。
來到了車隊停車的地方,果然數十位士兵拉出了一塊空間,中間有好幾匹馬兒暴躁地走來走去,橫沖直撞,鼻孔里直噴氣,不只把貨物撞倒一地,還撞傷了好幾個人。有的士兵試圖用繩套套住馬,卻都徒勞無功,只是更激怒馬兒。
王翔齊觀察半晌後,二話不說接過繩套看準了一拋,立刻套住其中一只,接著他飛身上馬,意圖控制馬兒。過了一陣子,馬兒似乎被他馴服,王翔齊下了馬後,那馬兒長嘶一聲,居然又開始橫沖直撞。
「將軍,我們剛才也試著重新馴服馬兒,但好像不是那個問題。這些馬是拉貨用的,平時十分溫馴,不會莫名其妙發狂的。」一名職級較高的士兵走了過來,一臉憂慮地稟報。
這下好了,如果真是生病了,馬兒的大夫都留在邊疆,車隊里也沒料到會有這種情形,沒人能解決。
此時的王翔齊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就是放生這些馬兒,然後先派出一群士兵到下個城鎮買馬,再帶馬回來拉貨。不過這樣可能會耽誤幾天時間,同時在士兵們去買馬的時候,車隊的防衛也會薄弱一些,遇到什麼山賊強盜的就好玩了。
「算了!」王翔齊當機立斷地道︰「這幾匹馬我們不要了……」
「讓我看看好嗎?」蘇宜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打斷了他的話。
王翔齊心中煩躁,又認為她一個娘兒們只會添亂,便粗聲粗氣地道︰「你想干什麼?別找麻煩。」
對于他這種沙文性格,蘇宜很無奈,不過這是價值觀的問題,有待以後慢慢協調。她眼下只能耐著性子解釋道︰「記得我和你說過,我是個獸醫,雖然平時都是醫一些小狽小貓,但大型動物我也有點研究,能讓我看看嗎?」
王翔齊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正想拒絕,只听見她又道︰「反正你都不要這些馬兒了,會有比這更糟的情況嗎?說不定我可以幫得上忙呢。」
他終于正眼看她,看出了她眼中的堅持,勉強妥協道︰「好,你想看就讓你看,但可別添麻煩。」
蘇宜上前一步,隔了段距離觀察暴走的馬兒們,她對著王翔齊說道︰「你能讓其中一只靜下來嗎?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迷昏其中一匹……」
「不必那麼麻煩。」王翔齊也不唆,又套住了一匹馬,接著手刀一劈,十分精準地劈昏了它。
蘇宜姣美的臉蛋兒抽搐了兩下,她相信在場的其它士兵應該也一起傻了眼。王翔齊對人對馬都是一樣,打昏的手勢干淨利落。
她蹲,執起馬蹄很仔細地看了看,又抬起頭很認真地觀察了下其它活蹦亂跳的馬兒們,最後她肯定地道︰「將軍,馬兒沒有生病,是馬蹄的問題。這匹馬的蹄修得不夠平整,留蹄太厚,而所使用的蹄鐵也沒有好好的貼合蹄面,有點太小了,一開始馬兒因為溫馴還能忍受,但走了這麼多路,會造成馬蹄受傷,馬兒感到不舒服,自然暴動了。」
一說到專業之處,她的表情嚴肅起來,抬起馬蹄讓王翔齊看個清楚。「只要讓馬夫修整一下馬蹄,再重新換過適當的蹄鐵,應該就會恢復正常了。」
王翔齊看向了士兵中專門管馬的,果然那人像是想起什麼,輕啊了一聲,「夫人說得有理!因為要出遠門,這幾匹馬的蹄鐵才剛換過,可能真的換得不夠好,才讓馬兒失控了。」
因為他們這車隊多是軍員,蹄鐵算是必備消耗品,所以要換蹄並不是問題。在王翔齊半信半疑下,命人將馬兒都換了蹄鐵,整治了好一陣子後,那些馬兒果然安靜了下來,也不像方才那般暴躁亂跳了。
王翔齊對蘇宜有些刮目相看,一般官家女子哪里可能會這些東西,但偏偏她就做到了。在戰場上,馬兒是僅次于武器盔甲等第二重要的東西,她這身絕技,簡直就是軍中之大福。
但即使如此,他仍是不好一下子就把架子放下、和顏悅色地對她,畢竟治好馬兒是一回事,他心中對她的疙瘩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他只能繃著臉點點頭,沒有多說一句話,怕話說多了會泄露自己的心軟,那太失男子氣概了。
詎料,蘇宜叫住了他。「將軍!我說過我能適應這一切的,我不會拖累大家。」
王翔齊停下腳步,她的自信很是打動他,但他卻硬是忍住,沒表現出對她的迷戀,「南方駐地還沒到,真正的考驗還沒開始呢!」
說完,他僵硬著表情轉身離開,那冷漠的話像一盆冰水淋在了蘇宜的頭上,令她覺得心涼。
她還要討好他多久呢?一種深深的疲倦襲上心頭,但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不行,既然她認定了他是此生唯一的愛,那麼她要盡力去挽回他,不能這麼輕易就被打敗了!
蘇宜在心里替自己加油,正要追上他的腳步,此時慕容茵卻不懷好意走了過來。方才王翔齊對蘇宜冷言冷語的表現,再加上這一陣子他們之間陰陽怪氣的,慕容茵即使不明內情,也猜出蘇宜可能得罪王翔齊了。
雖然這不代表她會因此受寵,但見蘇宜吃癟,她仍是為此感到愉悅。
「姊姊最近似乎與將軍產生了齟齬?唉,姊姊可要當心了,失寵的感覺可不好受。」
「哦?想必失寵的感覺你有深刻體驗,否則怎麼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樣子?」蘇宜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慕容茵被踩到了痛腳,微慍道︰「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我可是關心你呀!就怕姊姊你惹得王爺不開心,被冷落還是好的,就怕最後是一紙休書,長公主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你是什麼病啊?怎麼開始妄想了呢?」蘇宜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方才也看到我治馬兒了,我確實是個大夫,你要不要也順便治一治?」
慕容茵還真怕蘇宜拿她開刀,她在這里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反正她也只是想用言語擠兌蘇宜一下,出出平時被壓制的怨氣,她還沒笨到真的與蘇宜杠上,于是冷冷一笑,甩頭離去。
王翔齊、蘇宜,惹了她慕容茵,你們兩個人都不會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