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僵持不下,此時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叫喚——
「大哥,你在嗎?」這是顧行朗同父異母弟弟顧行朝的聲音。
「進來。」應了一聲後,顧行朗與穆探花對視一眼,皆是不解這個平時與顧行朗算不上親密的弟弟,怎麼會突然找上門來。
彼行朝推開門走了進來,相對于顧行朗的瀟灑不羈,他走的則是溫文儒雅的風格,雖然為人略顯陰沉,但勉強也算風度翩翩,兩兄弟可說各有千秋。
見到顧行朗的裝扮,顧行朝不由得笑道︰「大哥,你要出去,對吧?」
「你有什麼事……」
彼行朗的話還沒說完,顧行朝便打斷他,「大哥,我知道你要去怡紅院,花魁如花的出閣競價在京里可是傳得沸沸揚揚,我今天來,是想跟著大哥到怡紅院去開開眼界,大哥應該不會拒絕吧?」
彼行朗一听,瞬間雙眼一亮,笑道︰「好兄弟,你終于覺悟,不再天天之乎者也了,我說嘛,那孔老夫子都說食色性也了,你願意面對人性最真實的那一面,這是天大的進步啊!」
要是讓老爺知道,那就是天大的災難了,穆探花覺得自己都快昏倒了,居然連這種事都會發生,連忙跑到門口,兩手向左右伸得長長的,阻止道︰「二少爺你千萬不能被帶壞了,怡紅院不是什麼好地方……」
彼行朗倒是胸有成竹地道︰「小木炭,你就別再做垂死掙扎了,連行朝都想和本少爺一塊去了,有什麼事,二娘也會替我們擔著。」
他口中的二娘,便是顧元鵬的續弦妻子朱氏,也就是顧行朝的生母。
「再加個二少爺,我可是罪加一等啊!」穆探花哭喪著臉,死不讓道。
「咳咳……」顧行朗知道要過她這一關不容易,不過他也不是沒有談判本錢的。「你忘了,每個月加到四兩銀子?這樣可以讓我去了吧?」
四兩……穆探花頓時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五兩銀子?」顧行朗奸笑道。
「成交!」利益馬上讓她放棄了做人的原則,但職業道德多少還是有的,于是她堅定的看著他道︰「不過前提是,少爺你得帶我去,我要看著不能讓你惹事生非。」
彼行朗心知這已經是她的底限了,只得聳聳肩,無奈地道︰「好吧。」
穆探花直視著他,確信他真的不會突然放她鴿子,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門邊,左右張望後突然一溜煙的沖出門外。「少爺我先去探路,你听到我的信號後快些到側門來。」
看著她離開,顧行朗那吊兒郎當的微笑才慢慢收了起來,突然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還輕輕地握了兩下,低喃道︰「養了三年,其實還是有長大一點的……」
怡紅院是京城最大的妓院,里頭的姑娘環肥燕瘦,千嬌百媚。尤其近幾年的花魁如花,色藝俱全,光是唱首歌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要見到她沒點財力還不行,所以能夠接近如花的人不是高官權貴,就是像顧行朗這種錢多到花不完的紈褲子弟,而和他合稱京城五大紈褲的趙錢孫李,都是如花的常客,經常在她身上一擲千金,連眼都不眨一下。
如今如花也十七歲了,到了該出閣的時候,怡紅院培養了她這麼久,替她打出了偌大名氣,就是等著這一天將她推出去狠撈一筆,所以邀請來的賓客,莫不是有錢有勢,甚至連京城外的州郡,都有人特地捧著銀子趕來,看有沒有機會一親芳澤。
其中最有競爭力的,莫過于顧家布莊的大少爺顧行朗,以及岑大將軍之子岑飛了。平時他們就沒少在如花身上下功夫,遇到沖突時常常是顧行朗佔上風,但今日情況不同,岑飛恐怕不會再輕易退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穆探花跟著顧行朗進到妓院時,已是人滿為患,她第一次見到這個每本小說、每個戲劇都會出現的場景,新奇地左顧右盼,只見里頭裝潢沒有想象中俗麗,反倒稱得上別致,而來來去去的妓女雖是濃妝艷抹,卻也沒有像電視上演的那樣騷包,拚命往男人身上貼,只不過舉止親熱些罷了。
看得眼花繚亂之際,穆探花沒注意到顧行朗走遠進了花廳,等她回過神來,已經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自家的大少爺了。
「咦?這是新來的丫頭嗎?」一個身材福泰、流里流氣的華服公子突然朝她走來,一雙邪門的眼直在她身上打量。「長得還算入本公子的眼,只是這身板怎麼這麼寒磣?算了算了,膚色是黑了點,不過本公子還沒嘗過黑美人呢,你過來伺候本公子!」
穆探花警戒地道︰「這位公子你誤會了,我不是怡紅院的人。」
「現在不是,等你伺候完本公子之後就是了,快過來!」華服公子可不管她說什麼,他平時頤指氣使慣了,伸手就想拉她。
只不過他的指尖都還沒踫到人,居然打橫冒出一個人影,嚇得他退了一大步,還因為身材太胖差點跌倒,幸而他身邊雄壯威武的隨從適時扶住他。
來人便是又回頭來找婢女的顧行朗,他見到自己在妓院里的宿敵居然要對他的小木炭下手,便飛也似的奔過來,幸好沒讓對方得逞。
「岑飛,你想對本公子的侍女做什麼?」顧行朗一雙銳目瞪著岑飛,隱隱帶著怒火。
「什麼?這丫頭是你的侍女?」岑飛不由得一驚。
想不到自己居然差點動了顧行朗的人,而且還只是個侍女,這面子可過不去。
瞧瞧四周人見他與顧行朗又杠上,紛紛圍了過來,他無論如何都要壓過顧行朗一籌。
于是他態度一轉,趾高氣揚地道︰「瞧你的侍女又黑又丑,也只有你會用這樣的人。怎麼,你顧家沒錢沒人了,要弄個這麼寒磣的侍女來侍候你?你在床上會不會作惡夢啊?哈哈哈……」
想不到顧行朗的怒氣並沒有直接發作,反而淡然地問道︰「岑飛,難道你岑家的隨侍都是在床上侍候你的不成?」
說到這個,岑飛就得意了。「哼哼,本公子身邊的隨侍個個如花似玉,自然是在床上侍候我,這其中樂趣勝過做神仙,你摟著個又黑又丑的侍女,是不會明白的。」
彼行朗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突然又搖了搖頭。「本少爺當然不明白,岑大公子你的愛好既然如此異于常人,本少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明白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岑飛一愣,被他的反應搞胡涂了。
「你不是說你岑家的隨侍都是在床上侍候你的?」顧行朗指著他身邊那些個又高又壯又一臉殺氣的隨從,似笑非笑地道︰「要讓這幾位仁兄在床上侍候本少爺,本少爺著實敬謝不敏,也沒這個喜好,看來只有岑大公子消受得起啊。」
此話一出,眾人全笑得東倒西歪,怡紅院本就不是正經的地方,大伙兒今天來這里都是為了如花的競價,可說人人都是敵手,如今听到顧行朗這麼消遣岑飛,誰不抓緊了機會跟著奚落一番。
「你、你……」岑飛氣得怒發沖冠,差點就沖上去和顧行朗打一架,不過他也不是沒注意到妓院的護院們虎視眈眈的盯著這里,他若在競價前就和顧行朗起沖突,那可是會被趕出去的,壞了他得到如花的大計就不好了。「本公子暫時不和你計較。」要比口舌之利,他還差了顧行朗十條街,他也很聰明,不再繼續糾纏下去,只是冷哼一聲,「等會競價時,我要你哭著回去,哼!」
看著岑飛氣沖沖的離開,穆探花知道自己又讓顧行朗救了一次,而且他聰明的把眾人的注意力都轉到岑飛身上,沒人再繼續譏笑岑飛侮辱她又黑又丑的那些話,所以又再一次證明,這大少爺明明就很聰明,反應也夠快,為什麼就是不用在正途呢?
想到這里,她幽幽嘆了口氣。「少爺,你又救了我一次,這感激之情就不溢于言表了。只不過這里是妓院,你看看這個地方有多亂,我才踏進來就出事了,所以你還是少來為妙。」
彼行朗抬手輕輕地敲了她額頭一下。「要道謝就誠心一點,本少爺這英雄救了你這不算美的小木炭,已經很委屈了,至少你也要來個微笑,目露感激,知道嗎?」
聞言,穆探花硬是朝他擠出一抹干笑。
看起來就很沒誠意,不過感覺得出來她已經盡力了,顧行朗突然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哈哈大笑道︰「你也知道妓院亂啊,所以本少爺來這里,就是來幫助別人的,等會兒本少爺會救下如花給你看,你好好看著如花是怎麼感激本少爺的,那才叫女人中的女人啊!」說完,他徑自大步地走進了花廳。
這一次她再也不敢亂看,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來到花廳里,顧行朝已經入座,顧行朗坐到他身邊,穆探花也本分地站在兩人身後,取代了倒酒的小妓。
此時如花的出閣競價終于開始,鴇母先出來與眾人寒暄,她的口舌圓滑,八面玲瓏,滿室賓客都被她幾句話照顧到了,每個人都听得心里舒坦,這份功力果真不同凡響。
「……接下來,咱們如花的出閣競價就此開始,底價是五百兩銀子,請各位貴人出價吧!」鴇母笑吟吟地道。
「七百兩!」
「八百兩!」
「哼!幾百兩就想讓如花出閣?老子出一千兩!」
場上的競價無比激烈,很快的價錢就漲到了五千兩。
對穆探花來說,才欠個三百多兩就要賣身給顧行朗好幾年,五千兩無疑是天價,如果換算古今幣值,如花這個花魁搞不好比名畫《蒙娜莉薩的微笑》還貴,听得她是目瞪口呆。
沒多久,出價熱度稍退,價格停在了五千七百兩,而顧行朗與岑飛這兩個正主兒卻到現在都還沒出價。
「五千七百兩,還有沒有要加價的?」這個價格已遠超出鴇母的想象,令她眉開眼笑。「岑公子、顧大少爺,你們兩位貴人平時不是最疼愛如花的嗎?還沒听到你們出價呢!」
岑飛聞言,囂張的笑道︰「六千兩。」
「七千兩。」顧行朗後發制人,一下子就加了一千兩。
在場眾人無不驚嘆,京城五大紈褲之首果然闊氣。
岑飛笑容微斂。「七千五百兩。」
「八千兩!」顧行朗氣定神閑地道。
「顧行朗,你……」岑飛一咬牙,又道︰「八千五百兩。」
「九千兩!」顧行朗根本不理會他,反正老子有得是錢。
穆探花驚愕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連忙彎身湊近顧行朗耳邊,像是由齒縫擠出聲音般顫抖的道︰「少爺,你沒有那麼多錢啊!」
她不僅僅是顧行朗的婢女,依他對她的信任,所有錢財原則上也是交到她手中,他只要出一張嘴,她就得四處結帳撒錢,而此時她的兜里不過六千多兩銀子,離九千兩還差得遠呢!
孰料顧行朗一點都不擔心。「沒關系,錢不夠本少爺和爺爺借就好,就算爺爺沒錢,難道他會看著我丟臉?肯定會去找爹拿的。」
彼行朗的爺爺名叫顧天雲,曾經在朝為官,到了四品才致仕回家,雖然官職不大,不過名聲不錯,落得了個兩袖清風的美稱,幸好他兒子顧元鵬很有商業腦袋,打下了顧家布莊的天下,顧天雲才得已安享晚年。不過雖然顧天雲為人嚴肅,剛正不阿,唯一的軟肋卻是顧行朗這個大孫子,顧天雲寵溺他的程度幾乎是有求必應,所以替他弄來數千兩確實不是問題。
「少爺,這妓院的競價是要當場岸清的吧?老太爺如今不知在哪個寺廟里參禪,要籌錢也需要時間,更不用說他若向老爺拿錢,老爺還不打斷你的腿?」穆探花有些緊張的提醒道,她方才可听清楚了鴇母說的游戲規則。
彼行朗一听,眉頭微皺,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要在這銀兩上輸給岑飛,他是絕對不甘心。
千難萬難之中,想不到一直默不吭聲的顧行朝居然開口了,「大哥,不必擔心錢的事情。」他一副輸人不輸陣的樣子,大方地道︰「我認識一位黃公子,就坐在對面。以我和他的交情,借個幾千兩不成問題,現在我已經在布莊工作,向莊里的錢管事調錢只是小事,瞧那岑飛態度高傲,對我們顧家諸多奚落,這口氣絕對不能吞下!大哥你盡避去借,這幾千兩我讓布莊替你墊了!」
黃公子?怎麼從來沒听過京城有這號人物?穆探花總覺得這個平時總是笑臉迎人、謙和有禮的二少爺,今天這麼積極實在很有問題。
彼行朗卻一點也不懷疑弟弟會有什麼壞心眼,畢竟他平時與這個弟弟雖無往來,但兩人也從未交惡或不和。「行朝,我今天才發現你真是個好兄弟,以後你在京城里的吃喝玩樂,哥哥我全包了!」
「那就多謝大哥了。」顧行朝含蓄地一笑,起身朝著對面某位公子走去,果然沒兩下那位公子就看向顧行朗,朝著顧行朗點頭微笑。
成了!彼行朗也回以燦爛的一笑,想不到這位黃公子如此仗義,他現在要放開手腳好好大干一場了!
這時候,氣勢被打壓得差不多的岑飛,突然一拍案,像是豁出去一般大喝道︰「九千五百兩!」
「嘩——」群眾嘩然之聲四起。
連鴇母都听得有些心驚膽跳,一個花魁出閣要花到九千五百兩,這要在別的地方,買下十個花魁都有剩了啊!
彼行朗如今底氣十足,更是囂張忘我地道︰「一萬兩!」
這已經是天價中的天價了,岑飛終于敗下陣,于是如花的出閣以一萬兩成交。
每個人都圍了過來向顧行朗恭喜,巴結奉承的話滿天飛,頓時讓顧行朗一陣飄飄然。
穆探花第一次經歷如此刺激的場面,心跳快得怎樣都無法平靜,以現代的話比喻,就好比是拿一棟帝寶的錢去買一個女人,這對她來說簡直跟瘋了沒兩樣。
轉頭一看,顧行朝與岑飛早就不見了,而顧行朗猶自得意著,那什麼黃公子也在他身旁吹捧著,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一幕很刺眼,心跳越來越快,一種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她只能默默祈求上天,希望不是什麼不好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