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掌舵 第2章(1)

沐雙雙從小是由外公穆東非撫養長大的。

沐雙雙的母親是被沐通凌辱後,因懷孕不得已成了他的第十三房小妾,也因為出身低微,一入府便失了寵,在生下沐雙雙不久後便過世。

沐通一共有八個兒子十五個女兒,出生越早的越驕傲跋扈,生母個個都在爭寵爭權,沐通本人更是性子涼薄,沐雙雙的母親知道女兒待在沐府,必然只有被欺凌的命運,于是她在彌留前悄悄將女兒送出府,交由父親穆東非撫養。因為沐通也不是很在意這個女兒,默許了她的做法,就這樣,沐雙雙便由穆東非撫養長大。

這穆東非也是個奇人,身懷望天奇術,卻甘于平淡隱居于市。而沐雙雙一身望天的本事,就是由穆東非親自傳授。

沐雙雙十三歲那年穆東非因故去世,只留下沐雙雙一人無依無靠,沐通是個極好面子的人,怕她孤身一人過活自己會受人議論,便強硬地將她接回沐府。

回府的第一年,沐雙雙發現自己的爹根本對她不聞不問,甚至可說是忘了她,心尚懷孺慕的沐雙雙便施展了外公教她的望天之術,預測天災,希望能得到父親的一點注意,想不到當預測成真時,她不僅沒被重視,從此之後還被視為掃把星,人人都離她遠遠的,沐通更是對她這烏鴉嘴痛恨至極,恨不得將她趕出去。

所以,這養成了沐雙雙做事謹小慎微又見風轉舵的個性。沐府的人不理她、欺凌她、鄙視她,她就自力更生,就這樣也讓她活到了現在。

按照她平時的行程,早上太陽出來後,便是她出門混吃混喝的時候,但前天遇到的靳封辰實在令她忌憚非常,逼得她這幾天躲在府里不敢出門,免得又撞個正著。

她可是狠狠陰了他一把呢!

沐雙雙像抹幽靈般地在沐府里游蕩,因為她的沒地位,府里的奴僕見到她連禮都懶得行,然而在晃過前院時,遠遠地她看到沐通迎接兩個男人進了府門,她急忙停步,側身躲到矮樹叢後。

可惡!可惡!那男人竟找上門來了?

眼睜睜的看著靳封辰與左忠進了花廳,因為生怕他們來意不善,沐雙雙又急又懼,最後牙一咬,悄悄地潛到花廳後側的窗邊,偷偷听著他究竟想做什麼。

「靳當家這次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花廳里,沐通獻上了好茶。這北方永盛行的年輕當家靳封辰他可是久聞大名,如今親自找上門來,他在受寵若驚之余,也不由浮想聯翩,只要傍上了永盛行這棵大樹,是否自家發達的時候就要到了……

靳封辰瞧出沐通眼底的貪婪,但長久以來的虛偽造作……呃,應該是與生俱來的沉穩氣度,令他仍是維持一臉溫和的微笑。「呵呵,這次算是私事吧!前幾日靳某與令嬡在河岸碼頭邂逅,留下了不錯的印象,今日特來相見……」

「喔?」听到對方為此等事而來,沐通更是雙眼一亮。「靳當家遇到的是美美、思思,念念還是詠詠、婷婷、蘭蘭……」

「等等!」像繞進了什麼迷宮,靳封辰突然覺得頭有點痛。「沐員外有幾個女兒?」

「呵呵呵,我共有十五個女兒,名字都快記不清了。」

等他背完十五個名字,靳封辰大概頭腦都打結了。不再唆,他索性單刀直入。「那麼,有沒有一位叫雙雙的?」

「雙雙?」沐員外皺眉想了想,表情突然變得很難看,「是有這個女兒,不過她是我子女中最不成材的,不知靳當家找她做什麼?」

「她前日預言會起大風,果然昨晚蕭家的船被吹翻了不是,所以靳某相當好奇,想找她聊聊……」靳封辰的目光,不經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差點被他目光掃到的沐雙雙,立刻整個人一蹲縮在窗下,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她明明覺得自己躲得穩穩當當,但不知為什麼就是有一種被他抓到的感覺。

「可惡!這個掃把星又惹事了!」一听到沐雙雙竟連蕭家的船都敢詛咒,沐通當下就火了起來。

不過,站在靳封辰的立場,他可覺得沐通怒得很沒道理。「掃把星?不知沐員外何出此言?」

提到這往事,沐通只能長長嘆了口氣。「唉,靳當家有所不知,幾年前楚州城有一次大洪水,在此之前,我那不成材的女兒就直叨念著會有水患,之後果然洪水泛濫,我剛進貨的布料都浸壞了,賠了好幾百兩,你說這不是掃把星是什麼?這等災星,還是離她越遠越好。」

「是嗎?」靳封辰笑了笑,「靳某倒覺得這是個獨特的技能,和變戲法一樣,挺有趣的。」

變戲法?窗外的沐雙雙听得杏眼圓睜,差點沖進去和他理論。她外公的望天之術可是流傳千古的奇術,居然被他說成市井中的三流技藝。

這麼一激動,沐雙雙的腳不小心踢到了花盆,發出了一點聲音。她倒抽一口氣,縮著脖子心想死定了,要是被發現,沐通又不知要如何罰她。

而屋子里的人,果然也被外頭的動靜驚擾了。沐通正要命人前去查看,靳封辰卻是若有深意地看著窗口,目光帶笑地阻止了他。

「只是只野貓罷了。」

沐雙雙聞言松了口氣,還很配合地喵喵叫了兩聲,此時她陷入尷尬的境地,真不知道該感謝他還是該埋怨他。

听到貓叫聲,沐通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但靳封辰是表情古怪,很努力地才忍住,沒讓他儒雅公子的形象因大笑而破壞掉。

「靳當家要找雙雙,但這丫頭老是偷跑出府,現在應該是不在的。」沐通很不想讓他見到沐雙雙,「不如我介紹我的十女美美讓你認識,美美才剛及笄,可是公認的大美人,哪像雙雙那丫頭貌不出眾……」

「好說,我覺得雙雙姑娘挺可愛的……」

靳封辰的話令沐雙雙微微得意了一下,酥胸忍不住挺了挺。

「……不過靳某見過的美人無數,找雙雙姑娘倒也不是為了她的容貌。」

這一句讓沐雙雙又差點跌倒,玉足自然的往花盆一踢,疼得齜牙咧嘴,但為了不穿幫,還得含淚又喵了兩聲。

「呵呵,貴府的貓還挺頑皮的。」靳封辰笑得微妙,已然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也探得了他要探的人,為了避免見不到沐雙雙還換了個沐美美,此地不宜久留。「既然雙雙姑娘不在,在下就告辭了,希望未來我們永盛行有機會與沐員外合作。」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兩個男人的寒暄到了終場,一直偷窺著的沐雙雙見不需自己出場,也忍不住松了口氣。不過這不代表這件事結束了,靳封辰顯然看穿了她身具望天奇術,這是外公死前再三交代不準泄露的,她平時也不過說幾句來騙吃騙喝,這個男人居然找上門,而且看來不輕易死心。

沐雙雙飛奔回自個兒的房間,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個小包袱,考慮這幾日離開沐府避避風頭。

反正服侍她的婢女平常就愛來不來的,她消失個幾天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閃過了幾個奴僕家丁後,沐雙雙熟門熟路地來到了沐府後門,悄悄地打開門溜了出去,連跑了三個街口後,她才停下來喘口氣。

「呼……呼……幸好,逃出來了……」

「是嗎?」一個帶笑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明明語氣極為溫和,卻幾乎令她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我的十六娘子,好久不見了!」

既然她都準備逃跑了,靳封辰索性就把人帶走,反正沐府的人看起來也不是很在意她這個小姐。

在來找沐雙雙之前,靳封辰就查得關于她的所有消息,也揣度了她的個性及處事作風。這次能成功堵到她,也在他的算計之中,所以他不急著說服她,只是慢慢地領著她,來到了河岸碼頭。

昨日雖有許多船只出航,可幾乎都栽在大風里了,今日碼頭應該零零落落才是,想不到港邊不只停了十數艘大船,幾百名船工還忙碌地扛著貨物下船,眾人忙得熱火朝天,一番繁榮熱鬧的景象。

當沐雙雙看到這一切,眼楮幾乎都直了。她從小就在碼頭邊長大,怎麼會不知道這有多反常。

「這……今天怎麼可能有船卸貨?昨日刮的風可不只掀翻了蕭家的船!如今南北兩方都急著進出貨,據說沉入河底的就超過一只手之數,今天應該沒有船能進港才是……」

靳封辰拿著他的扇子搧了兩下,認為自己足夠氣度不凡了,才悠然自得地開口道︰「他們的船翻了,不代表我永盛行的船也會翻,早在北方驟雨急報時,我就要永盛行收購黍稷往南運,如今價格已然漲了三成,這十幾艘船都是我的,應該賺個幾千兩不成問題。」

他朝她露出一個迷人且得意的笑,「而我們永盛行的船都是特制的,不僅內覆鋼板堅固非常,船形更能適應各種天候,所以整個北方,我們最少發生意外,今日永盛行能進港,證明了我們船隊的實力,所以不虞南方的商家不和永盛行合作。」

大賺災難財,他這是奸商、奸商啊!雖然她也很想賺這個錢,無奈沒人理她,她就算知道天象也只能徒呼奈何。看人家一次就來個幾大船撈錢,她卻是把自己賣了還構不上他一根頭發,哪里比得上。

「所以你根本不怕貨賣不出去……」她嫉妒得眼楮都紅了,說得有些咬牙切齒。

「沒有這點自信,如何在漕運界佔有一席之地。」靳封辰自然看得出來她現在的情緒,索性再加了把火,「現在,空著去北方的船都沉了,北方其他商家若不是用永盛行的船,貨物也無法在這陣子抵達,黍稷接下來肯定漲翻了,不過這只是為我永盛行打入南方,鋪陳一個簡單的開始。」

闔起扇子,隨手用扇柄指了指一袋剛運來的黍稷,靳封辰一副對這蠅頭小利不在乎的樣子說道︰「北方大雨,黍稷減產,如今我運來這麼多,妳要不要拿一些到誠記糧行換妳也囂張一把,和那劉老板抬抬價如何?」

這是示威,是炫耀啊!沐雙雙只覺自己緊咬著的牙都要碎了,不久前才將她轟出門的誠記糧行劉老板,現在居然要抱靳封辰的大腿了?

沐雙雙杏眼瞪著他,「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能這麼容易找到切入點,還是托了妳的福。」看將她刺激到頂點了,靳封辰立刻單刀直入地道。「妳的望天之術確實神奇,所以我想請妳與永盛行合作。」

「我……」先前他讓她那麼羨慕嫉妒恨,現在突然急轉直下來這一手,確實讓她動搖了。「你怎麼認為我會答應你?」

「有兩個原因,其一,因為妳不想留在沐家。」靳封辰將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他事前做的揣度,如今徹底派上用場。「沐家待妳並不好,妳也一直融入不了沐家,由妳天天往外跑,而沐家的人不聞不問,甚至我在沐府提到妳,那沐通還要想一想才記起妳這女兒。由此看來,妳與沐家並無感情。」

沐雙雙像是見了鬼似地看著他,「算你說對了,還有呢?」

她驚愕的表情令靳封辰相當滿意,她這次總算為他算無遺策的風采傾倒了吧?

「其二,妳需要錢。」于是,他表演得更起勁了,為了讓她被他吸引得不可自拔,搖扇子的樣子帥得連他都不禁贊嘆起自己。「我巧遇妳兩次,一次是在誠記糧行前,一次是在河岸碼頭,兩次妳都正在行騙……呃,正在做生意。雖然我不知道妳為什麼如此急著賺錢,不過我肯定妳需要錢,留在沐府,妳是賺不到什麼大錢的,反之,與我合作,保證妳賺得盆滿缽滿。」

要事說完,那溫文優雅的笑又重新掛在他臉上,以便展現出自己的帥氣英挺,最後還不忘來這麼一句,「畢竟,妳已經看到了我的實力。」

應該就只差瀟灑不羈的仰頭甩發了,不過他自認還不需要做到那樣,她應該已經被他迷倒了。

「呼!算你厲害,我服了。」沐雙雙听得屏息,好半晌才長吐了一口氣。原來這男人不是只長了一張好看的臉,是真的有頭腦的。

「那麼,合作愉快?」他深謀遠慮,外加唱作俱佳了這麼久,他深信她應該真的被打動了。

沐雙雙盯著他許久,終于才松了口。「合作愉快。」

然而,她在他展顏一笑,那扇子又要得意的打開之前,突然提出了要求,「可是關于這個合作我有兩個條件。」

「說。」只要她答應合作,什麼條件都難不倒他。

「第一個條件,你要將我弄出沐府。」

「這個合理。」

「第二個條件……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種令人發毛的方式假笑?」

「……」

河岸碼頭目前的盛況完全是永盛行的幾艘船帶起來的,嘈雜卻有秩序。然而在這熱鬧的景象之中,卻有一番更不平凡的熱鬧,在碼頭的一角響起。

那個角落有著一棟與這碼頭不搭的高大房舍,因為碼頭上不會有私人房舍,大部分的地要空下來留給馬車或是拖車卸貨,這棟房舍便顯得十分突兀。

別人不知道這屋子來歷,但沐雙雙可是清楚得很。那棟房舍便是蕭家設置在碼頭邊的一處產業,專門處理漕運事務,而能夠有這樣的特權,自然是蕭家與知府勾結後的結果,能讓蕭家的事業減少很多成本,也比別家船行多了幾分地利。

瞧那里吵了起來,沐雙雙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

靳封辰不認為她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所以她的行動引起了他的好奇,也跟了上去。

「蕭家草菅人命!嗚嗚嗚嗚……我的兒子啊……」

「叫蕭群出來!叫他給我們一個說法……」

蕭家的漕運行所前,一群百姓在外頭哭叫著,但那大門偏偏就是不開,雙方就這麼僵持著。

沐雙雙找了一名大嬸詢問情況,只見那大嬸哭哭啼啼地道︰「我兒子前幾天上了蕭家的船當船工,結果蕭家的船翻了,卻一毛錢也不賠償,更沒有把我兒子的尸首送回來,嗚嗚嗚……我可憐的兒子就這麼葬身河底。我們來找蕭家的人理論,他們不僅不聞不問,還反過來怪我們,說什麼我們的兒子沒有努力救他們的船,害他們的船翻了,死了也只是剛好……」

依當朝律例,船東對于船工的安危該負起全責,對于意外發生的死傷,更應該有一定賠償,蕭家如此做法,無疑公然違例,竟還振振有辭地推卸責任,真是霸道至極。

而沐雙雙一听,就知道為什麼大伙來鬧,卻不報官了。因為楚州城的陳知府每年收蕭家一堆賄賂,根本就成了蕭家的大後盾,一般百姓到官府告蕭家,只是自己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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