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掌舵 第5章(2)

「我……」她的決定還沒說出,突然蕭家那里傳來喧囂之聲,她的話聲也因此一頓,眾人齊齊望了過去。

蕭家那兒除了圍著等活兒的工人,自然也有行所里的伙計。只見一名年輕伙計將一個瘦弱的中年人推出了行所,接著指著他罵罵咧咧,一旁的工人也都笑了起來。

那中年人一副面黃肌瘦的樣子,被這麼一罵,看起來更是寒酸。不過只要是蕭家的事,沐雙雙都要過去湊個熱鬧,于是她想都不想就舉步走了過去。

而靳封辰知道她對蕭家的心結,基于保護她的立場,自然也跟了上去。

「這位大叔,發生了什麼事?」沐雙雙刻意放大了音量,「這蕭家人真不講理,居然對你動手,我來替你評評理!」

蕭家人一見到沐雙雙,露出了忌憚之色。「沐雙雙,妳少管閑事!先管好妳永盛行的船吧!」

沐雙雙可懶得理他們,大眼直望著那中年大叔,而中年大叔慘淡地一笑,用他沙啞的聲音道︰「在下是北方人,因為至南方行商,卻遇民兵團打劫,一身貨物與細軟全都丟了,流落到楚州城,為了混口飯吃湊錢回鄉,便來這有名的蕭家漕運謀職,剛進門就被打了出來……」

「哼!瞧你這身子骨,連個盤子都端不起來吧,還想來應征工人?」蕭家人邊罵邊嘲笑,完全的鄙視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依舊是一臉沮喪,沐雙雙卻笑了起來,更加鄙視地回望了過去。

「你們這群人是白痴嗎?這位大叔敘事清楚,肯定是讀過書的,怎麼可能來應征工人?而且大叔說他是行商的,依我看,該是想謀一個文書職吧?」

蕭家人嘲笑之聲戛然而止,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搞錯了。畢竟這南方有學問人不少,但世道重士抑商,有學問又懂商的,卻是大大的缺少。

如果這懂商的人又是南來北往的做生意,見識必然廣博,要是還懂漕運的話,那幾乎每家漕運行都會敞開大門來搶。

沐雙雙能注意到這一點,足見她有識人眼光,這次連靳封辰都忍不住對她投以欣賞的目光。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讓他驚訝了。

那中年大叔點了點頭,像是同意了沐雙雙的猜測,「姑娘所言極是,在下南北行商,也常托運貨物,更曾經替北方一個小漕運行做過文書,對于漕運算是相當了解,原本想來蕭家求個文職,卻還沒開口就被打了出來……」

「大叔你懂漕運?」沐雙雙笑得更燦爛了,「所以你對申請朝廷的官防、許可什麼的,都很熟悉嘍?」

「可說了如指掌。」那中年人的眼中終于出現了一點光芒。

「嘿嘿嘿……」沐雙雙幾乎是囂張地睥睨著蕭家人了,她指著中年大叔道︰「大叔,我代表永盛行聘用你了!以後你就跟著我做事吧!」

而那中年大叔聞言表情一喜,長身一揖說道︰「敝人名叫袁啟東,山東鄆城人,以後便請夫人多多指教了!」

相對于她的得意,蕭家那一方的人個個面色如土,只覺這一仗簡直輸得莫名其妙,這樣都能讓沐雙雙撿到一個可用之材。

然而靳封辰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一臉若有所思。

十日之後。

袁啟東並沒有夸大,他對漕運確實相當了解,許多永盛行被卡住的官方文書及流程,即使在蕭家與知府的雙重施壓下,他仍想出法子、順便鑽幾個空子,最後居然都輕易地通過了。

因為南方戰亂,內陸連接南北的幾條重要水道都被民兵團給控制了,一般的漕運行要通過,除了自身勢力要夠大,要不就得付出高額的過路費,否則貨物被扣住,船被押下,可能要再花十倍的價錢才能取回,但若是走海路,危險便少了許多。

因此,能夠行走海路的船,就更是炙手可熱了。

偏偏永盛行的船就都是能行走海上的,他們的船可說是當朝最堅固,火燒不壞,水浸不蝕,甚至踫到火炮都還有抵擋之力,行駛在大海上特別的平穩,對于南北商賈來說,無疑是亂世中貨運的最好選擇。

可惜,永盛行來到南方,申請海運碼頭停泊啟航的文件一直被擱置許久,原因就是蕭家靠著知府的勢力使絆子。

如今有了袁啟東的幫忙,這一關居然輕易地通過了,如何不讓沐雙雙欣喜若狂,直道自己沒有看錯人。

如今她的麾下,蘇季昌對外,袁啟東對內,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人馬,朱管事的權力被越削越薄,幾乎成了鋪里的掌櫃,每天坐在櫃台前苦笑就好。

似乎萬事俱備,沐雙雙決定要一展拳腳了,可靳封辰卻找她到他的書房里,給了她一份秘密文書,沐雙雙看了之後柳眉直皺,因為這份文件無疑大大的打了她一巴掌。

「袁啟東,山東鄆縣人。」靳封辰相當冷靜地說著,這些資料早已留在他的腦海里,不必看他都能說出來。「十五歲考取童生,二十歲中秀才,之後進士不第,棄文從商,由鄆城開始,做百貨雜物之業頗為成功,之後南北奔波,在當地也算知名商人。

「我派人在鄆城打听,確有袁啟東此人商鋪頗具規模,背景也都相符合。」她在楚州城長大,或許具有在地的優勢,但要比起在南北方的情報網,以及與官府及各大商賈間的交情,她還差他差得老遠。「袁啟東此人,兩年前至南方行商,就不見蹤影,如今突然在楚州城冒出來,妳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沐雙雙雖也覺得有些奇怪,但難得得了一個人才,又怎願意輕易放棄,便硬著頭皮回嘴道︰「袁啟東他……他也說了,行商途中遇到打劫,才流落到楚州城嘛!說不定這兩年他消聲匿跡,就是因為顛沛流離,最近才到楚州……」

「兩年的時間,就算用走的,來回南北兩趟都有余了,他怎會如今才到楚州?」靳封辰搖搖頭,「而且,袁啟東雖行商,卻未听說他對漕運有什麼認識,但一到我們這里,卻又成了萬事通,這是第二個疑點。」

沐雙雙有些急了,「他說不定只是沒有顯露,北方漕運都讓你們永盛行掌握了,沒有在你們永盛行里的人,這方面才能不顯也是正常的……」

「還有疑點三。」靳封辰淡淡地打斷她。「袁啟東與官府交涉的情況,朱管事全都看著了,此人相當熟悉官府制度和組織,也很會和官吏打交道,一舉一動毫無破綻,照理說一介平民,雖有秀才功名,卻是從未進仕,他到底從哪里學會這些東西?」

「他……朱管事的話能信嗎?他根本一直抵制我,自然也會抵制我用的人!」說到朱管事,沐雙雙就生氣,現在靳封辰用朱管事的情報來壓她,她就更氣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靳封辰仍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冷靜態度,與她的氣急敗壞形成對比。「永盛行敵手眾多,不只是蕭家,還有許多潛在的敵人,在我手中,沒有那麼簡單可以蒙混。」

意思就是,她用人很隨便,很輕率嘍?

這是明明白白的質疑,而且質疑的已經不只是袁啟東的來歷,更多的是質疑她識人的能力。

或許她是急躁了點,但她用的人,無論是蘇伯,或是袁啟東,明明都是能力卓絕的人,而且也都已經做出一點成果了呀!

他今日如此質疑,是擔心她受騙,還是……他嘴上說的好听,將永盛行交給她打理,事實上根本瞧不起她,不認為她能辦出什麼大事?就算之前她靠黍稷賺了一大筆錢,但這也沒有月兌出他的想法不是?就如他當初策劃的,南方抵制的是靳封辰這個人,所以他就將她推出來,事實上她只是一個傀儡、一枚棋子。

如果照這樣演變下去,不用說擄獲他的心了,說不定等他達到目的了,她這個傀儡、這枚棋子,再無利用的價值,就會被丟棄了。

沐雙雙突然覺得很悲哀,她幾乎以為自己找到愛情,找到可以把心交出去的那個男人,但這個男人到頭來卻只是利用她,她離愛情還很遠。

不過她不會這麼放棄的!沒有撞得頭破血流,怎麼知道一定會死?

「我……要用袁啟東。」這是第一次,她違背了他的心意,堅持地看向他,「如果你真的不用他,那就連我也不要用好了!」

她在賭,賭自己在他心里,是不是真的一點地位都沒有。

靳封辰瞇起眼,手上的折扇也啪的一聲闔了起來。他第一次發現她也有如此倔強的一面,或許自己的施壓,已經讓她興起抵抗的心。

在他看來,她根本是意氣用事,這與他深謀遠慮、一著定局的做事方式大相徑庭。可是要她照他的方式做事,令她因此開始反抗他、遠離他,卻也不是他要的。

一開始,他只是對她的才能感興趣,但長久相處以來,他察覺了她的可愛、她的機伶,這些特質都相當吸引他,慢慢的他開始將她當成一個女人,而不只是一個合作伙伴,之後她對他的迷戀與仰慕,他也深深感受到了,這大大的滿足他的優越感,與她共處更是樂在其中,欲罷不能。

反正她名義上都是他的妾了,不如弄假成真。所以,他對她動手動腳,吃吃小豆腐,營造男女之間的曖昧,卻是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如今若因為他干涉了她的事,導致她對他反感,那就真的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他知道自己真是對她動了情,才會放這麼多心思在她身上,才會對她的反抗有諸多顧慮。否則要換了一個人,他早就無聲無息地將其做掉。

栽在一個這麼有個性的小女人身上,他不禁替自己嘆息。不過與她的愛情游戲還沒完,她對他的心勢在必得,他又何嘗不是以讓她心悅誠服為終極目標?

就在他說出他的最終結論前,書房的門被敲響,左忠在門外說有事稟報。

靳封辰揚聲喚道讓人進來,左忠應聲走了進來,比較特別的是,這次他身後跟著蘇季昌,主子派與夫人派的心月復居然走到了一起,兩人的表情更是一致的凝重,靳封辰知道麻煩事或許又要來了。

只見左忠讓開一步,蘇季昌上前,對著兩人道︰「啟稟當家的、夫人,外頭陳知府親自來了,說要索取大筆稅金,否則就要拘拿主事者,朱管事與袁啟東已經在應付,請當家的和夫人前去看看吧!」

在由書房走到大廳這段路,蘇季昌已簡單向靳封辰與沐雙雙報告了整件事的經過。

原來永盛行的海船能夠上路的消息一出,大大的影響了蕭家的生意,蕭家立刻去找了陳知府,陳知府便上門找碴。

而陳知府願意出手的理由也很簡單,原本內陸的楚州城碼頭,船只進港都要收取一筆稅金的。

而永盛行選擇走海路,再由馬車驢車或是河道將貨物運至各地,自然稅收沒了,知府能偷偷貪下的銀子也沒了,要知道永盛行運送的商品不是高價就是量大,加總起來稅金相當可觀,改走海運後陳知府少了收入,就算蕭家不來求助,他也會自己找上門。

靳封辰與沐雙雙原以為進到大廳之後,會見到陳知府坐在主位作威作福,而朱管事與袁啟東毫無辦法的無奈模樣。想不到拉開門簾一看,情況卻大出意料。

那陳知府坐是坐著,卻是坐立不安,而一旁的朱管事臉色凝重,卻只看著袁啟東一個人口沫橫飛,引經據典的指控著陳知府。

「……知府大人說我們永盛行走海路是逃稅,草民倒要問問知府大人,那麼我們永盛行這些蓋了官防的完稅證明又是怎麼一回事?」袁啟東拿出了官方文件,凌厲地反駁著陳知府的指控。「永盛行的船自鹽城靠岸,有著鹽城的完稅證明,接著內河經過之地區,皆有繳稅官防,甚至連驢馬拖運之商品同樣完稅,陳知府說我們逃稅的指控,自何處來?」

「但是……這些稅,原是要繳給我們楚州城的……」陳知府有些氣虛地道,他也知道自己的話不合理。

他純粹找碴要好處來的,想不到會踢到袁啟東這塊鐵板。什麼時候永盛行多了一個這麼懂稅務的人?

「可是,我們的船有經過楚州城嗎?」袁啟東懂的可不只稅務,他振振有詞地繼續道︰「海運的路線,是我朝大洋法典明文規定許可的,永盛行行走海洋沒有一丁點的誤差,難道陳知府要說這國家大法的規定,還比不上一個小小楚州城的稅務規定?有稅一定要先繳給楚州城,還不能上繳給朝廷,看來陳知府自認比朝廷還大啊?」

「不敢、不敢……」陳知府的冷汗幾乎把背上衣衫都浸濕了。多虧他還特地穿了又重又厚的全套官服要來這里嚇人,想不到把自己嚇得夠嗆。

「再者,楚州城停泊的船只,不只要收取停泊稅、貨物稅,甚至還要加收一筆文書稅。朝廷雖讓地方自主稅收,卻也同樣在中央的稅典中規定不得一稅兩收,陳知府轄下的楚州城可不只兩收,而是一稅三收,但每年統整繳給朝廷的銀子卻沒有增加,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門道?」

袁啟東再下一城,卻是直指陳知府貪污了。

陳知府無計可施,真想拔腿就跑,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來這里自取其辱,別說好處沒撈到,萬一永盛行的人把楚州城這些骯髒事全捅進了朝廷,他掉了烏紗帽還只是小事,砍頭抄家都有可能。

「好了!你不用再說了。」陳知府故作鎮靜地站起來,「本府今天也只是來查查稅,如今看起來永盛行倒是中規中矩,很是守法,這樣很好,本府要回去了。」

陳知府自然看到靳封辰出現了,但卻沒有勇氣再跟他說話,只是趕忙灰溜溜地走了,隨行的捕快都差點被拋下。開玩笑,一個永盛行的管事就這麼厲害了,要再對上永盛行的主子,他又不是吃飽太閑拿烏紗帽扔著玩。

此役袁啟東立了大功,而從他與知府杠上的態度看來,也肯定與蕭家沒有勾結。這個結果令沐雙雙激動得渾身發抖,她知道這一次自己大大的賺了一回面子,她沒有看錯人!

于是,她正色望向靳封辰,有些賭氣地道︰「袁啟東如今立了這般大功,你仍是質疑他、要他走嗎?誅殺功臣,這樣如何說服其他替永盛行辦事的人?」

靳封辰聞言只能苦笑。袁啟東的表現太過杰出、太過出乎意料,甚至比朱管事都要強上一線。

可是他個人的能力強歸強,與他來歷可疑根本是兩件事,如何能混為一談?但現在這情況,袁啟東氣勢正旺,他卻是無法再質疑他任何事,否則就如她說的,會寒了其他替永盛行做事的伙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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