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錢帳房 第3章(2)

「儲大當家,你的意思呢?」他連忙問向正主兒。

「咳,我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儲孟孫只覺得好笑,卻又得肅著一張臉,認同秋聲的看法。瞧一旁的柳飛紅,要不是有水袖掩著,早被瞧出她笑眯了眼。

原本怕秋聲酒醉壞了事,想不到她胡言亂語,還唬住了這群東北佬,眼見他們動搖的模樣才硬生生附和著秋聲的話。

「秋聲姑娘是儲當家的……賬房,她說的話,可是有憑有據的。」柳飛紅也半捻酸半附和地說了一句。

秋聲可不領情她幫腔,才想反駁回去,卻讓儲孟孫摀住了嘴。

三名商人沒有注意到這頭,只顧著頭頂頭地用東北話小聲地商議一番,最後其中一個站了出來,為今天的會面做了結論。

「儲大當家,你方才的條件我們姑且接受,我們三個代表東北行會,明天會到貴商行,和你們擬定討論合作的條約!」

東北來的商人們走了,雖然意外地替儲孟孫促成這筆生意,但秋聲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柳飛紅靜靜地坐在一旁,美得就像一幅畫,但那眼神卻略帶笑意的往秋聲身上瞟,因為儲大當家正凜著一張臉,定定地瞪著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他厲聲道。

錯在壞了你和柳飛紅的好事吧?秋聲賭氣地想。

「叫你別喝那麼多酒,你不听便罷了,居然酒後失態成這樣,這樁生意,差點就因為你而搞砸了!」儲孟孫一拍桌子,幾道菜都因他的力道跳了起來,嚇了眾人一大跳。唯獨秋聲不知是習慣了他的脾氣還是怎的,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明明生意就談成了……」她不服氣地小聲嘟囔,卻沒有勇氣大聲頂回去。

「那是瞎貓踫到死耗子!」知道自己不該對她那麼凶,但他必須給她個教訓,因為不可能天天都這麼好運。「早知道就不該帶你來!萬一你得罪了他們……」

「可是根本就沒有啊!你怎麼能因為一件沒有發生的事指責我?」她抬起頭直視他,小臉上很是不滿,「是你自己說的,做事不擇手段,只求達到目的。就算瞎貓踫到死耗子又怎麼樣?現在達到你要的結果不就好了。」

「你……」難得儲孟孫居然被她堵到說不出話來。

正想喝斥她的無禮,雅間外突然傳入一番話,同時間被無預警地打了開來。

「說得好、說得好,這位姑娘真是有膽識吶,竟敢和儲氏商行的大當家這麼說話?」進來的是一位年輕男子,頭上綰了個文士髻,身著寶藍色長衫,腰間別了塊玉,若不是眼神飄來飄去有些不太正經,否則完全是一位翩翩公子的形象。

「儲仲孫,你來做什麼?」儲孟孫眯起眼,不悅地瞪著自己的弟弟。

「今日我上平康坊找飛紅姑娘,听聞她被邀請至龍鳳酒樓,我還想不知是何方神聖這麼大面子,請得動飛紅姑娘……原來是大哥你呀?」

儲孟孫之下還有兩個弟弟,儲仲孫和儲季孫,皆是儲家正室所出,反倒他這個大哥,其實是庶子。然而儲季孫腦袋不夠聰明,便唯儲仲孫馬首是瞻,而這儲仲孫則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又成天想著爭權奪利,盼望著從家中產業撈點好處,因此精明的儲老爺在死後並未將商行傳給嫡子,反而留給了庶子。

「我請飛紅姑娘來,是協助談生意,比你總是尋花問柳,或成天泡在賭場要好得多了。」他冷哼一聲,早看不慣這弟弟成天往花街柳巷或賭場里鑽,正經事卻沒一樣做得好。

「大哥,你怎麼這麼說呢?這花街柳巷是為怡情養性,賭場里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甚至有王爺府或將軍府里的人,我也只是拓展人脈呀,這還不都是為了我們儲家著想!」儲仲孫大言不慚,環視了在場眾人,最後眼光停在秋聲身上。「最近東市里傳得沸沸揚揚,說大哥你現在談生意,身邊都多了個女子……我想就是這位姑娘吧?瞧她和你說話不卑不亢的,膽識過人啊!」

「她只是商行的賬房。」儲孟孫淡淡帶過,不想讓他太過注意她。

「賬房?那敢情好。能讓大哥帶在身邊的,想必有兩把刷子,我西市那家小店鋪,帳正亂著呢!要不我跟大哥你借人,讓我用幾天,看我那小鋪子的生意,能不能蒸蒸日上啊?」他不懷好意地觀察著秋聲和儲孟孫的表情,只要這兩人有一絲曖昧,總能讓他看出端倪。

「我的人是你可以指使的嗎?」儲孟孫面色波瀾不變。

「別這麼說。我那店鋪小遍小,卻也是儲家的產業之一,向你借個賬房也不算過份。要不,你把飛紅姑娘借我,我也需要她……嘿嘿,替我談生意呢。」他再出一招,非得逼出儲孟孫和秋聲的關系。

方才他進雅間前,兩人由于沒有降低音量,說的話他全听到了。若不是大哥特別看重的紅粉知已,怎敢這樣和儲氏商行的大當家說話?

而女乃女乃,最重視的就是門當戶對,若是知道了大哥和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曖昧不清,肯定反對到底,屆時鬧個不可開交,就有他儲仲孫出頭的機會了!

「你的意思是,要不秋聲,要不飛紅姑娘跟你走?」儲孟孫仍然不慍不火,但後頭的大餅和鄭元都知道,這回當家的恐怕氣壞了。

「是啊!總不能好處都讓大哥你佔了。」他這句話語帶雙關。當初儲氏商行,完全由大哥繼承,他們大房居然一個子兒都沒撈到,雖然商行後來是由大哥發揚光大才有今日的光景,但同是一家人,處處受貶抑的感覺總是不好受,因此他早就懷恨已久。

一旁的秋聲皺眉听著兩兄弟的對話。她不知道這對兄弟有什麼嫌隙,然而眼下兩個女人選一個的局面,她卻是非常清楚。

儲孟孫……會選她吧?畢竟她跟著他也有一陣子,他又對她那麼特別,柳飛紅口是個女冷,原本就是在伺候客人的。雖然她也覺得讓柳飛紅跟那儲仲孫走,有些暴殄天物,但她更不希望自己是被帶走的那個。

因為她的心早已系在他身上了,如果今天才告訴她,她只是儲孟孫手下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隨便就能夠轉送給別人,她會很難過很難過,甚至難過到死掉都有可能。

儲孟孫看了眼處變不驚的柳飛紅,又望了望表情緊張的秋聲,突然冷冷一笑,大手一揮,「大餅,替飛紅姑娘備車,送她回平康坊。」

大餅馬上動作了,秋聲卻如遭雷擊似地呆立當場,不敢相信他做的選擇。

所以她像個貨物一樣,被儲孟孫遺棄了?她以為自己在他心中總該有一席之地的,想不到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一股空洞感赫然襲上,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站在這里做什麼。明明三個月前,她還在昭國坊的小院落里,喂雞燒飯,這些都和她沒關系,為什麼一轉眼,她必須成為他們兄弟斗爭下的犧牲品,為什麼她必須承受儲孟孫的無情?

「哈哈哈!大哥,所以你這小賬房,是要讓給我嘍?」儲仲孫伸出手去,想模模秋聲白淨的臉蛋。「你叫秋聲啊?真是好名字……」

然而儲孟孫的一句話卻讓他的手硬生生停在空中。

「是借,不是讓。秋聲是我培養出來的人,只負責管帳,和你那些女人不同,她和你去,是幫我看看你那小店鋪的情況。我希望你的帳都清清楚楚,要是被我查出其中有做手腳的地方,你那間店我恐怕得收回來!」他冷冷地附了但書。

「你……」儲仲孫氣得咬牙切齒。本以為小勝一回,能帶走秋聲挫挫大哥的銳氣,想不到這家伙居然反過來咬他一口,打算用這種方式查他的帳?「唉,大哥,我只是開開玩笑,秋聲姑娘當然還是跟大哥離開。否則總行少了賬房怎麼成呢?」

他用盡力氣擠出一個假笑,否則怕自己當場失控,會沖上去揍人。可悲的是,從小到大,他沒打贏過儲孟孫。

「我先走一步了。」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儲仲孫轉身就要離開,葳在袖中握得死緊的拳頭顯示他有多不甘心。他絕不會讓大哥和那小賤婢這麼好過的!

一場風波暫息,儲孟孫皺眉看著弟弟離開,才轉向留下來的秋聲道︰「該回去了!還站在這里做什……」

話聲戛然而止,看清了秋聲的表情,他竟是一個字也接不下去了。

因為即使家里被他綁架,被他恐嚇了上百次,甚至操勞了三天三夜都沒哭的她,現在居然淚流滿面。

雅間里一片寂靜,儲孟孫從來沒見過有姑娘在他面前哭得那麼慘的,又或許在還沒哭之前,他就叫人拖下去了,而秋聲的眼淚,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鄭元。」他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其他人,「你們先退出去,注意別再讓人靠近這雅間。」

「……是,當家的。」鄭元本想說些什麼,但轉念一想,小兩口的事,還是得由他們自己解決,旁人再多嘴,也只是徒勞無功,便領著一干下屬退出門外。

房里僅剩儲孟孫和秋聲,卻沒有人先開口,好半晌,他終于按捺不住了。

「你哭什麼?」他應該沒打她也沒弄疼她吧?對于姑娘家的心思,他真是模不透。

嗚咽了老半天,秋聲終于說得出話了。「嗚……你偏心……嗚嗚……」

「我偏什麼心了?」他完全搞不懂她的意思。

「你偏心柳飛紅……」豁出去了,哪怕他會生氣要趕她走,不讓她再當賬房也罷,她不要再一廂情願跟在他身邊,卻得不到一點響應了。「你花了重金請她來,她也不過彈了幾首曲子,甚至連瞎貓踫到死耗子,替你談成生意都沒有,你偏偏不去罵她,反倒來罵我?」

越想越委屈,秋聲哭得更大聲,「明明就是偏心,還一副公正無私的樣子,嗚嗚……」

「那是因為她的職責就是娛賓,既然她做到了,我有什麼好怪罪她的?」何況依柳飛紅的地位,非王公貴族很難請得動,她願意賞光已經算給面子了,他根本沒有怪罪的理由。

然而秋聲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儲孟孫對柳飛紅比對她好。

「你明明就偏袒她!一樣是畏寒,她就可以穿你的披風,我卻要被你推開,連菜都只吃她夾的,我夾的你就不吃!」她哭得眼楮都腫了,像核桃似的。

儲孟孫大可不必理會她的任性,甚至不必面對她的質問,因為他才是主子。然而她的泣訴,卻讓他心里悶得難受,他知道如果今天沒把話說清楚,這雞腸鳥肚的女人肯定會恨死他,而他絕不想得到這種結果。

「她穿的是薄紗,你穿的是棉襖,連這你都要計較?」他哪可能看不出來,她當時只是捻酸,根本不是真的怕冷。「至于我吃了誰夾的東西,又有什麼差別?我只知道你不吃魚,所以我吃了,而醬燒肘子是你喜歡的,所以我留給你!」

是……是這樣的嗎?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的秋聲突然怔住,哽咽地問︰「可是剛才你選了柳飛紅,你弟弟差點就要把我帶走了……」

「說你傻你還不承認。」他覺得自己真會被她氣死,可他居然有這個耐心替她釋疑,只因心疼她掛在眼眶那未干的淚。「你沒听到我對他說的?你是我的人,他要敢帶走你,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何況,柳飛紅是外人,她得罪不起仲孫;但你可以,因為你有我疪護,所以我才讓她先走。」

「我是你的人……柳飛紅是外人……」秋聲用袖子胡亂抹了抹淚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麼,原本難受到發疼的心,彷佛重生般,有力又雀躍地跳動起來。「所以我在你心里,真是特別的吧?」她黑白分明的晶眸閃爍,就不知道是因為喜悅,還是淚水。

「是!特別愛錢,特別貪吃!」儲孟孫沒好氣地道,他才不會承認這種事。

「才不是這樣!你喜歡我對不對?」她非得問出個答案。

「小泵娘,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了?」他就是不承認,她又奈他何?

「明明就有!」秋聲話聲頓了頓,而後才像豁出去般月兌口問︰「否則你為什麼要趁我睡著時親我?」

親她?儲孟孫的思緒回到她做帳累倒那一晚。難道她發現了?

「我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了?」他急忙撇清。

「那晚,我是累倒了,但我知道是你抱我回房的!只是你這男人心懷不軌,將我放上床後還不走,甚至靠過來想親我,你不知道這麼做是輕薄嗎……」

「我沒有親到你!」他月兌口而出,卻隨即懊惱自己被她套出了話。

「那你就是有做嘛,只是沒有得逞!」奸計得逞的她,突然露出一個壞笑。

哭完後的笑容,看起來丑到極點,儲孟孫卻覺得可恨之余又有些可愛。她這點小心計使得他又好氣又好笑,想不到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干的壞事,居然讓正主兒抓個正著!耍也也不若他所想的那麼傻,竟能忍了這麼久才質問他。

「你很遺憾我沒有得逞嗎?那我現在得逞給你看!」

話聲甫定,大手便將她摟進懷中,惡狠狠地印上一吻。這麼粗魯的動作,卻沒有弄痛她,只是吃足了豆腐,像要補償這陣子看得到吃不到的氣悶。

她瞪大了眼,呆呆地讓他偷去一個吻,還不知道怎麼反應。

「秋聲,我儲孟孫從不和人解釋什麼,但你不一樣,不過我也只說這一次,所以你要听清楚了。」他突然拿出方才東北商人送的貂皮圍脖,圍住她的脖子。「我確實喜歡你,但我不希望你因此任性、胡亂猜疑,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對你不利的決定,以後不管面對什麼事,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明白嗎?」

她只能紅著臉點點頭,愣愣地撫著脖子上溫暖又滑順的貂皮。此刻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這貂皮他沒有給柳飛紅,卻給了她。

愣愣的卻帶著滿足,秋聲吃吃笑了起來,方才被淚浸濕的雙眼水光流轉,顯得更晶瑩動人了。

終于搞定了她,儲孟孫沒好氣的一笑,心滿意足拉著她的小手正想走時,她突然止步,扯了扯他的衣袖。

「又怎麼了?」他揚起眉回頭。難道她覺得親不夠,還想再來一次?

可惜他料錯了,秋聲的反應,往往不能以常理來推斷。

「剛剛只顧著生氣,那些菜……我都沒吃進幾口呢,能不能打包幾道讓我帶回去慢慢吃?啊!再順便打一壺果子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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