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澤自以為是的懲罰,就是冷落了諶若青五天。
一般受寵的妃子,若是連續這麼多天沒受臨幸,其他嬪妃的酸言酸語及攻擊詆毀就會出現了。諶若青當然也不例外,只不過她深居簡出,和駱媛甚少出紫霞宮,因此那些沒听到的事,根本不會影響她的心情。
原本還想多冷落她幾天,但五天其實也到駱澤忍耐的極限了。他這人心性率直,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再加上他已經在她面前發過了一頓脾氣,如此五天不見她,相信她也知錯了。
再加上今日是韋天丞赴東南上任的日子,駱山特地把駱澤叫到御書房,臉色黯淡,語重心長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今日你無戰功,亦無政績,若是要即位,所面臨的是百官的質疑及繁瑣的國事,你當如何?」
駱澤啞口無言。
駱山搖了搖頭,氣色極差地給了他一句話。「你且退下,回去想一想,明日再來回朕。」
被這麼當頭棒喝,路澤才知道自己平日專志武學,卻是荒廢了帝王大道。他的志向,是學開國高祖那般親自領兵打仗,攻城掠地好不風光,但他的確忽略了開國高祖也在統一天下後政舉令行,安民養兵,天下才能延續至今一片欣欣向榮。
而遇到了這類「學術上」的問題,他第一個想到的咨詢對象就是諶若青,她的聰慧與見地即使在臣子間都是少見的。再加上也是時候拿個理由去找她了,因此駱澤毫不猶豫地在離開御書房後便擺駕紫霞宮。
正常在這個時候,諶若青應該已經備好甜品等他來了。想想浪費了五天的甜品沒有吃到,駱澤有些扼腕,更是懷著期待的心情踏入了紫霞宮。
然而一路來到了花廳,沒有香氣,沒有食物,只見諶若青儀容端莊,領著一群侍女與駱媛盈盈下拜。
「參見太子殿下。」合格規矩的宮廷之禮,一點都沒什麼好挑剔的,甚至說完全部人就垂首退到一邊,一副等著他發落的樣子。
然而……就是太規矩了……和以前諶若青自然親近的態度差了十離八千里,就備玩偶一般,令駱澤很不習慣,甚至覺得渾身都不對勁。
「你……」他瞧著她恭敬的態度,一時竟無法和她像往常般談笑,只能說道︰「本宮……本宮的甜點呢?」
「臣妾馬上叫御廚準備。」諶若青面無表情地抬首,招來了一名侍女,要她到御膳房去端甜品來。
「本宮是要你做的。」他皺起眉。
「臣妾不知殿下要來,沒有準備,而且因為臣妾過去僭越職責,御膳房已經頗有微詞了,試膳官也要求臣妾勿再私自準備。」她說話仍是那麼古井無波,看著他的眼神也沒有了以往的溫暖。「以後殿下若事先通知,臣妾會先請御膳房備好甜點,為免重責加身,臣妾無法再做,請殿下見諒。」
所以以後他沒有特別的甜點吃了?駱澤俊臉一垮,手揮了揮,「算了算了,我會再和御膳房的人以及試膳官說,你做的甜點可以免試膳。」
接著,他煩惱地皺起眉。「若青,父皇今日問本宮,我無戰功,亦無政績,若要即位,面臨的百官質疑及國事繁瑣,當如何去做?你覺得我該怎麼回答?」
當然,他問的並不只是如何去應付駱山,更重要的,他也想從她充滿機鋒的回答中得到一點啟示,或許是未來繼位執政極重要的參考。
詎料諶若青退了一步,螓首微低,一副不勝惶恐的樣子,語氣卻是冷冷淡淡。
「國家大事,臣妾不敢多言。」
「為何不敢?你以前都是正言直諫的!」
「臣妾只是殿下的妃子,應謹守本分,不能干涉殿下之事。」
「你……」駱澤終于反應過來了,她根本是在拿他的話堵他。他這才明白,幾天前他的氣話,對她造成的傷害,甚至對于兩人間造成的隔閡,恐怕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了。
「你還在生本宮的氣?」他放軟了語氣。
「臣妾不敢。」諶若青再退一步,擺明了要和他越拉越遠。「臣妾只是明白了,自己沒那麼重要,最好謹言慎行,休做妄想,免成話柄。」而且說話還得文縐縐的,把以前看電視小說那一套全搬出來。
駱澤這下真是自找苦吃了,什麼她不重要,整個後宮里,就她對他最重要,偏偏她現在顯然已經不把他當一回事了。
被她弄得一點辦法也沒有,要向她道歉也拉不下這個臉來,想彌補和她的關系,她又劃清界線,頓時一種難受又窒悶的感覺襲上心頭。
瞧他臉色古怪又別扭,欲言又止地望著她,畢竟諶若青也不是真的那麼絕情,
只是以一種相當理智卻很疏離的方式說道︰「太子殿下若遇上難題,盡可相詢股肱大臣,相信會有所收獲。」
這只差沒挑明的告訴他,去問宗穆虞,老娘懶得理你了!想不到她不待他說話,更進一步地恭敬福身道︰「臣妾恭送殿下。」
連逐客令都下了,還下得一點破綻都沒有,駱澤幾乎是張口結舌,完全無計可施,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到一旁的女兒身上。
然而才五歲的駱媛,怎麼可能知道父親在暗示什麼,竟也傻乎乎地跳出來,學著諶若青道︰「女兒恭送父王。」
駱澤只能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紫霞宮,半個時辰後,他無精打采地坐在宗穆虞的書房內。
「你被趙奉儀趕出來了?」宗穆虞正在悠閑地品茶,听駱澤說完之前兩人吵架的來龍去脈,又听到趙奉儀的改變,差點憋笑憋得連茶都噴出來。
「你這不是活該嗎,」他搖搖頭,無情地給駱澤補了一刀,「我之前見她聰慧過人,才要她幫你,別忘了上頭還有無孔不入的洪貴妃,她身為嬪妃卻干政,這可是冒著天大的危險,但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將她臭罵一頓。」
「我只是……只是不喜歡像顆棋子般的受人擺布。」駱澤替自己辯解。
「她這黑鍋真是背大了,是我要她別跟你說,否則若讓你了解整個計劃,別說你可一會為了想領兵先跟她大吵一架,不願配合計劃;就算你願意配合,你以為你那蹩腳的演技騙得了誰?」宗穆虞搖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樣子。
「我……」駱澤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得拿起茶杯,假意喝茶掩飾尷尬。
「但她最後還是被你罵了,說穿了,你就是欺負她嘛!」宗穆虞放下茶杯,臉色慢慢正經起來。「澤哥,你有能力也有雄心,卻不善處理細碎政事及陰謀詭計,因此趙奉儀來輔助你可說是水到渠成。據我看來她是吃軟不吃硬那種人,你若是要弓她為助力,便要對她另眼相看,慎重對待,這是做大事的人該有的氣量。」
「而且,你老實說,你對她頗為鐘情吧?」宗穆虞突然插了一句。
駱澤差點被嗆死,急咳一陣之後,才支吾道︰「咳咳……好吧,我承認,我很喜歡她……若青和其他嬪妃很不同,她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很吸引我。」
「如此你更該抓緊她。她是個奇女子,依她現在的表現來看,她根本不在意你給的榮華富貴,只是憑著本心對你直諫而不裝模作樣,否則依你對她的信任,她要刻意獻媚、對你予取予求是易如反掌。」
駱澤陷入深思,他對自己之前沖動之下的所做所為早已後悔,卻苦于諶若青似乎越見疏離,這種掌握不住的情況令他有些彷徨。
「那我該怎麼做?」再怎麼愛面子,在好兄弟前,駱澤仍是不怕拉下臉來。
宗穆虞正要開口,一個太監卻在御史府門人帶領下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頭上小帽都歪了還來不及扶。
只見他飛跪在地,幾乎是滑到駱澤面前,鼻頭一酸,哭哭啼啼道︰「太子殿下,皇上急病,召您回宮!」
駱澤與宗穆虞臉色齊齊一變。前者二話不說,起身便跟著太監匆匆忙忙地離開,而後者也立刻坐上自家馬車跟在後頭一起入宮。
「洪貴妃又出手了?」在馬車里,宗穆虞若有所思地搔了搔下巴,「或許澤哥要的答案,就在這次的機會之中。」
皇帝生了急病,昏迷不醒,因此根據本朝律法,暫由太子監國。
然而,原本要把太子弄出京城加害,但失敗後馬上接連著皇帝病倒,種種巧合似乎都沖著皇家的傳承而來,這連一向粗枝大葉的駱澤都不免起了疑心。
然而駱澤不是個拐彎抹角的人,加上身邊的智囊諶若青不理他了,又不好意思
去找宗穆虞問受人揶揄,一個動念便派人去把幾個太醫全都抓來,在凌霄宮里審問了兩天,試圖找出一點駱山生急病的蹊蹺之處。
而在太醫都還沒放出去時,諶若青已經收到宗穆虞派在駱澤身邊親信的通報。「這簡直是……一頭傻鳥!」
諶若青哭笑不得地罵了一句,與宗穆虞的親信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連我這里都知道了,這不是擺明了告訴洪貴妃太子起了疑心嗎?」
「不過太子殿下的方式雖然魯莽,卻真的有用,倒讓他查出了一點東西。」那名親信表情古怪地道。
「太醫說了什麼?」諶若青好奇。
「這次會診的一共四名太醫,其中三名都說皇上是長期積勞,氣血瘀積于心脈之上,才會突然病倒,但有一位盧太醫則私底下偷偷告訴太子,皇上的病雖是氣瘀,但倒下的主因卻像是中了某種慢性的毒。」
「慢性的毒……」諶若青的表情嚴肅了起來,「看來,害不了太子,這次洪貴妃直指王位了,但又不能直接把皇上毒死,否則太子繼位,對她更是不利。這一次太子監國,如果不能做出點成績,恐怕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那名親信的表情也凝重了幾分,他正想遵照宗穆虞的指示,勸諶若青捐棄前嫌,與太子重修舊好,協助他對抗洪貴妃時,突然招喜急急忙忙進來通報,打斷兩人的談話。
「奉儀娘娘,洪貴妃召見!以往貴妃娘娘召見都要一個時辰內到,否則會受罰的!」
洪貴妃找她?諶若青納悶地與宗穆虞的親信對看一眼,心知恐怕情況不妙。
「那屬下先走了。」那名親信知機地隱密離開,連忙去找人來做幫手了。洪貴妃找趙奉儀,絕對不會什麼好事!
幸好諶若青為了氣駱澤,找招喜惡補了幾節宮廷禮儀,因此當她來到洪貴妃所在的福鸞宮時,行的禮竟是絲毫不差。
洪貴妃坐在上首,似乎很滿意她的恭敬,點了點頭。
諶若青退到一旁,淡漠有禮地道︰「不知貴妃娘娘懿旨召臣妾,所為何事?」這丫頭年紀輕輕,見到自己卻如此不驚不懼?洪貴妃有些意外她的沉著,不由露出了一個微笑,卻是皮笑肉不笑到無瑕的妝容連粉都沒掉下來一顆。「最近太子常到你宮里?」
「是,不過太子到臣妾宮里,也只是因為郡主罷了。」諶若青淡化了事實,她可沒笨到惹事上身。
不過這樣的資訊對洪貴妃來說夠了。「不過太子會讓駱媛從黃良娣那到你宮里,還曾經臨幸于你,對你也算另眼相看了。今日本宮召你來,是有事要問你。」
「貴妃娘娘請說。」諶若有種不妙的預感,連臨幸都知道了,雖然不完全是事實,但這證明洪貴妃應該一直在注意她。
「這幾個月,太子在你那里時,曾說過什麼特別的話?做過什麼特別的事?尤其是和本宮有關的?」洪貴妃也不客氣,說明了她的企圖。
就知道會這樣……諶若青在心里嘆了口氣,表面仍恭敬道︰「太子殿下在臣妾宮里,通常只是說些吃喝玩樂之事,要不就是用膳,實在沒有提到娘娘之事。」但這番說詞,洪貴妃半信半疑,索性直接要求,「日後太子在你宮里說的每一句話,還有他見過了什麼人、做過什麼事,你都要仔細向本宮報告。」
「這……近日太子對臣妾有些不滿,恐怕不會常來,只怕貴妃娘娘得不到您要的資訊……」諶若青說得很為難,卻暗示了不想做「抓耙子」。
雖然她大可答應然後來個反間計,讓洪貴妃在錯誤的資訊下挫敗,但她知道駱澤不會希望她做這種事,他的個性不會喜歡這種陰暗的計策,更不會希望她以身犯險。先前光是算計他讓他無法親征,他就暴跳如雷了,如果這次她再自作主張答應洪貴妃,可能會完全失去他的信任,那麼她的犧牲也就沒有意義了。
洪貴妃不由微怒,冷笑了起來。「他不來,你不會去嗎?你猶豫,是否是怕太子知道後會失寵?但我告訴你,你若不答應,連失寵的機會都沒有了。」
這已經是直接威脅了,諶若青相信自己若不答應,大概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她正估量著"如何先闖過這一關,洪貴妃的宮女鳳來此時進了屋,跪下通傳道︰「貴妃娘娘,太子殿下求見。」
「好個駱澤,來得這麼快?」洪貴妃犀利地瞪了垂首不語的諶若青一眼,看來這妮子受寵的程度,可能超過自己想像了。「請太子殿下進來。」
半晌,駱澤在鳳來的引導下,已來到洪貴妃面前。行過該行的禮後,他也不唆,更不裝模作樣,直接單刀直入表明來意道︰「貴妃娘娘,我可以帶走趙奉儀了吧?」說著,一把抓住諶若青的手。
諶若青的心房有些震動,看了看駱澤堅毅的側臉,若有所思。
洪貴妃見駱澤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慍火更盛,冷哼了一聲道︰「本宮只是擔心太子初監國很多事無法考慮周延,要由暗處督促一下你,才會找趙奉儀幫忙,否則現在政局一片混亂,你要是被拉下王位可就不妙了。」
「我自然會有辦法,不需貴妃操心。」他絲毫不留情面給她。
「如果本宮硬要留趙奉儀陪陪本宮呢?」洪貴妃也跟他來硬的,猜測他不敢在這時候挑戰她的權威。
可惜她錯估了駱澤的強硬,他只是皺起眉,有些不耐地道︰「貴妃娘娘,本太子現在代天子監國吧?」
「是又如何?」洪貴妃冷笑。
「那不就代表著本太子如今的權力,與聖上是一樣的?我要帶走趙奉儀,似乎洪貴妃也無權阻擋。」駱澤狠狠地擊中洪貴妃最弱的一點--她的一切權勢,都是皇帝給的,她嚇得了別人,他可不吃她那一套。
「你!駱澤,你要為了一個小小嬪妃與本宮作對?」洪貴妃不相信,在她眼中只懂得練武的太子,竟有這番骨氣與膽識違背她?
玉手一揮,洪貴妃身後突然躍出十多個動作矯健的宮女,個個看來武藝不俗,英姿颯爽,全擋在洪貴妃身前持刀朝著當今太子,毫不畏懼。
看來,她背後也有自己的力量了,竟在宮里秘密訓練了這麼多武功高強的女侍,否則哪能這麼囂張?
洪貴妃等到自己的人出來了,心中大定,她要對上駱澤,豈能沒有一點底氣?她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未來的天子,悠悠地道︰「今天,趙奉儀一定得留下來。」
「你們……惹火我了……」
駱澤突然表情一沉,運足了氣,大腳猛地往地面一跺,接著大喝一聲,所有立
在洪貴妃身前的宮女們全如遭重擊,倒了一片,有的還噴出一口鮮血,戰力全失。這就是號稱武藝天下第一的駱澤,光使出氣勢壓人的威力!
身前的宮女全倒,洪貴妃不由花容失色,氣急敗壞地驚呼道︰「太子,你竟敢在我福鸞宮動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