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武器試驗幾天之後,平氏家族的領地里,一小隊人駕著五輛馬車、十余匹馬,十分低調地由後山繞了出去,前往祁連山的方向。
因為平言開已經決定讓平守之接任族長,但是他那殘破的身體狀況實在令人擔心,所以決定在平氏家族情勢相對穩定的時候,冒點險讓平守之帶著幾名武功高強的武師,前往祁連山尋找一名隱居的神醫靈隱子。
在出發之前,平言開還特地將雁丹喚去,說了整整一個時辰的話。
等她出來之後,平峻宇發現她的表情有些沉重,直到現在都出了後山、遠離黑狼軍的勢力範圍了,她的心情似乎仍沒有變得比較好。
「雁丹,你怎麼了?」平峻宇與她搭同一部馬車,平信則在外頭車駕旁,他也問得沒什麼顧慮。
「大長老要我好好保護你。」雁丹的神情有些無奈,「因為他說……」
「他說,族里不只平敘倫一人想對我不利,可能還有其他內奸,同樣也覬覦著族長的位置,對嗎?」他淡然道。
她養的容顏差點沒霉歪了一邊。「你怎麼知道?!」
「我早就察覺到了,而且此人地位可能不低,否則劉廷煜怎麼會提早來到我平家?光憑平敘倫,還沒有資格聯絡到那個層級的人。」
「那你怎麼能這麼冷靜……」
「驚慌有用嗎?不如靜觀其變,至少我們已經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也並不是毫無準備的。」
見他態度泰然,她也不由得起了一種莫名的信心,相信他一定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你說的對。」雁丹釋然了不少,態度也自然了起來。「既然如此,少主你喝藥的時間到了。」
說完,她由懷里取出一個瓷瓶,里頭是他每天必吃、苦到不行的藥汁。
听到喝藥,平峻宇的臉都皺了起來。「能不吃嗎?」
「不能。大長老要我好好照顧你,我想,除了幫你打架之外,盯你吃藥應該也算其一。」
說完,她打開藥瓶,燦亮的眼眸緊盯著也,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讓他吃下去,他抗拒吃藥是出了名的,萬一他掙扎起來,藥灑了就不好了。
平峻宇迎上她的目光,瞬間有一種被惡狼盯上的感覺,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最後,雁丹決定用最直接的方法,她先親近到他身邊,單手搭上他的肩,讓他不能動彈,另一手拿起藥罐,就要從他嘴里灌下去。
「雁丹,你真的可以溫柔點……我可以自己喝的……唔……」
就在平峻宇以為自己快要被辣手摧花時,平信的頭突然由前方的車簾伸進來,看到里頭的情況,不由得大吃一驚。
「喂喂喂,你是要殺了少主嗎?」平信急忙移了進來,奪下她手上的藥罐。
為了怕藥灑了,雁丹放松了力道,讓平信能把藥罐拿走,不過,他的質疑讓她很不爽。
「我只是想喂他吃藥!」難道她還會害少主嗎?
「你這是殺人吧?」平信看著主子蒼白的臉色慢慢回復紅潤,這才放下心來。
「喂少主吃藥,是我的工作,你的工作是護衛!」
這女人簡直太撈過界了,害他都覺得最近自己的戲分少了不少。
「你又做得比我好了?」雁丹很不淑女地翻了個白眼。她也知道她是護衛,要不是大長老交代,她也不想做這麼細致的事啊,都不知道整的是誰呢!
然而她的話,簡直就是對平信身為一個近侍的專業質疑,令他不由得嚴肅了起來。
「我九歲時父母雙亡,差點凍死在街頭,是少主丟在地上的一個饅頭救了我的命,我當時就發誓,我一定要服侍少主一輩子!」他自信地挺起胸膛。「所以我從小就盡心盡力服侍少主,肯定做得比你好!」
平峻宇也是第一次听到平信與平守之邂逅的往事,知道詳情後也不由得啞然。
想來平守之顯然沒有救平信的意思,更可能只是饅頭掉在地上不屑撿,沒想到竟莫名其妙被平信當成了救命恩人。
平信十分熟練地由馬車內的架子上抽下一塊白色的布料,放在平峻宇的膝上,接著拿出一瓶蜂蜜和一只小杯子,將蜂蜜倒入藥罐里,攪和了一下後,再倒在小杯子里。
「少主,請用藥。」平信雙手奉上杯子。
其實平峻宇還是不喜歡喝藥,但看平信忙成這樣,他實在很不好意思拒絕,只好接過杯子,屏著氣息,鈹起眉頭,一口氣喝下,才灌完藥,馬上一杯溫水接著遞上,讓他能沖淡口里的苦味。
平信說的沒錯,他的服侍是滴水不漏的。
最後,平信驕傲地看了雁丹一眼,才退出馬車外。
雁丹幾乎是傻眼地看著平信一絲不苟的服侍。要做到他這種程度,不如要她拿刀捅死平守之還比較容易,她相信自己再練個一百年,都不會有他半分周到。
若不是完全的信服、完全的效忠,是做不到這樣的地步的,雖然平時她和平信只會斗嘴,但在這一刻,她真的欽佩他。
「其實……我滿羨慕你的。」她忍不住對著平峻宇感慨道︰「你有個這麼忠心的屬下,我卻好像沒什麼人可以信任的。」
「你這句話就錯了。」平峻宇對她深沉一笑。「你可以信任我。」
「你不一樣……」雁丹的美目水蒙蒙地盯著他,像是呢喃般道。
听到自己在她內心和別人有著不一樣的地位,平峻宇不由得有些飄飄然起來。
尤其她氤氳的眼波,像盛滿了無盡的情意,她終于有些明白自己對他異樣的感情了嗎?她那對男女之情有如石頭般的腦袋,終于開竅一點了嗎?
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又瞬間讓他由雲端慘跌下來。
「我又不能使喚你,你當然和平信不一樣!」
原來是這意思……平峻宇啞然失笑,臉上飄過一絲暗赭。他這次可真是自作多情了,幸好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雁丹卻沒察覺他的心里小劇場,仍逕自發表著她的感嘆,「我要是收了一個像平信這樣的小弟,不知道有多威風……」
「你會是個好主子的。」他難得見她有些落寞的樣子,不由得鼓勵道。
聞言,她感覺自己受到認同,眉宇都飛揚了起來。
「那當然。我會教他每天扎一個時辰的馬步,練兩個時辰的鐵板橋,打三個時辰的拳法,等他做我試火槍的靶子還能逃得掉時,這武功也大成了。」
「……我開始同情他了。」原來她收個小弟,是這樣虐待他的?平峻宇忍不住苦笑起來。
「不這麼練,怎麼和我一起保護你呢?」雁丹這才說出她真正的用意,表情坦然無偽。
「唉!大長老一直跟我說,你的敵人,未來可是一個比一個難纏呢……」
這一刻,平峻宇也不禁動容了。她對男女之情的無知,讓她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變化,但其實她的喜怒哀樂,早已不知在什麼時候全心向著他了,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她無私的關懷,若不是心里有了他,一向直率不拘小節,又對自己武藝很有自信的她,何苦去鑽牛角尖,擔憂自己實力不夠呢?
第一次,他開始覺得以讓她做自己護衛這樣的方式接近她,似乎是個錯誤的決定,因為這麼做,反而增加了她的心理負擔,他希望她在他身邊是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
「雁丹……」他的手輕輕覆在她手背上,話聲也變得溫柔。「你放心,我會沒事的。」
才剛說完話,馬車突然輕磕了一下,可能是車輪輾到了石子,車廂一陣搖晃,令剛喝完藥的平峻宇臉色突然翻白。
「你真的沒事嗎?可是你吐了耶……」
這時候雁丹才知道平信放在他膝上那塊布是做什麼用的。看來真正無微不至的照顧,她還差得遠呢!
神醫靈隱子,是一個奇人。
傳說他年輕時便擁有一手玄黃妙術,醫人無數,因此得到神醫之名。然而因為一次的好心醫治卻被人陷害,導致他對天下蒼生灰心,遠走祁連山隱居。
這幾十年間,當然不是沒有特地尋來求醫之人,但成功得治的人百里挑一。先不說偌大的祁連山,不見得能找得到人,就算找到了人,或許是長久獨居的日子讓他變得孤僻古怪,他老大常常一句無緣就不醫了,讓祁連山上平添了不少陰魂。
因此,平家的人來祁連山也只是踫踫運氣,若是得靈隱子青睞得受醫治,那是最好,最不濟就當讓平守之出門旅游一趟,畢竟平言開也覺得平守之雖才智高絕,但從小體弱沒出過幾次家門,缺乏歷練。
平峻宇自從靈魂附身在平守之身上後,對外面的世界也是興致勃勃,有這次的好機會,他自然順水推舟地答應了。
何況,他心知平家內部的那顆毒瘤埋得很深,他這個未來族長只帶一隊人就出門,對方不會沒有準備的。
進入祁連山,馬車便換成了軟轎,由武師們輪流扛著,卻沒有一個人有怨言。少主自從大病一場後,像是換了個人,對武師們也特別照顧,還替他們設計了很多練功的玩意兒,比起以前那個什麼木人巷、梅花樁的有效又有趣多了,大伙兒最近練功都相當起勁,也更佩服少主了。
順著山下村民指的路徑,加上參考了一些過去前來求過醫的人的經驗,他們花了三天登上半山腰一處廣大的草原,隔日又穿過一座森林,跨過干涸的土原,驚呼了數次山上天工造物的瑰麗風景,才終于抵達一座山谷。
「听說神醫就在這附近了。」千辛萬苦地來到這兒,平信感動得都要痛哭流涕了,他有些擔憂地望著臉色蒼白的主子,安慰道︰「少主您再撐一下,我們就要找到神醫了。」
平峻宇扯了扯唇,想說些什麼卻又止了口。
其實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只是有些高山癥,不若看起來那麼恐怖,可是平信的腦海中已經深植了他就是枝弱柳的印象,不小心就被風摧折了,來到氣候地形這麼險峻的地方,自然更加擔心。
平信的緊張也感染了雁丹,讓她不只緊黏著平峻宇,偶爾還會伸手模模他的頭臉,按按他緊繃的肌肉,或者輸點真氣給他。
這一路被美人兒模模揉揉的也挺舒服,因此平峻宇索性繼續裝病。
只不過一到這山谷,平峻宇心中一直有種奇怪的感應,不由得疑惑地指著山谷中的一個坳處。
「我覺得那里似乎有什麼……帶我過去看看。」
「是。」武師們抬起轎,朝著少主所說的地方走去。
雁丹自然也是亦步亦趨,一點也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