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舌酒娘 第6章(1)

時序深秋,漸漸要入冬了,人們的衣裳變得厚重,樹上的葉子開始飄落,枝頭稀稀疏疏的,連風吹起來都有種無力感。

好幾天,海震都沒有來找于曦存,她也乖乖地待在將軍府的廂房里,因為她知道他又要出征了,所以整個府里都在為此忙碌著。

她的廂房被安排在府里不起眼的一角,好處是與以前的明月酒肆只有一牆之隔,離海震的房間也不太遠;然而壞處便是眼下這種無人聞問的窘境。

她、好、餓、啊!

從她起床到現在,梳洗的水是自己打的,頭發是自個兒梳的,連床鋪都是自己收拾,而且已經過了午時了,怎麼她這小廂房,連一個丫鬟都沒踏進來過?

于曦存有些哀怨地將芙頰靠在平放在桌面的手臂上,整個人就這麼無精打采地趴著,美目直盯著窗外的圍牆,心想著自己是否有可能學海震,手輕扶著牆,雙腳一躍,就可以翻出牆外找東西吃……

唉,還是作罷。別說她光翻這道牆可能就要花一個時辰,就算讓她翻了過去,要怎麼回府還是個難題不說,這種冷天,出門身上沒一件襖子,簡直就是自尋死路,何況她身上沒有半毛錢啊!

越想越難過,她都已經「饑寒起盜心」,考慮著要不要到廚房偷點東西來吃。

唉,住到這個地方,究竟是得罪誰呢……

想著想著,她的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她頓時眼楮一亮,用盡最後的力氣來到門前,將門一拉——

「是你啊!」本以為是送飯的丫頭,結果居然是海震,還空著雙手來,于曦存馬上無力地垂下雙肩,走回方才發呆的位子。「唉,我沒力氣了,閣下一切自便。」

「怎麼了?這麼沒精神?」他不解地望著她病懨懨的樣子。「你這里冷了點,是生病了嗎?」

「你才病了。」她白了他一眼。「因為炭火熄了啊!」

「熄了再命人送燒好的炭過來就好,怎麼放著讓房間冷成這樣?」他搖搖頭,真不明白她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要是她開口叫就會有人送來,還需要這麼可憐兮兮的嗎?于曦存仍吊著眼看他,「這炭,只有在我入住將軍府的當天燃過,之後便是這個樣子了。」

「怎麼會這樣?」海震皺眉,有些不明白她在暗示什麼。

「你喝杯茶,就更明白了。」她指了指茶壺,不過倒是沒伸手替他倒。

海震納悶地為自己斟了杯茶,才剛入口,便毫不客氣地噴了出來。「這茶是冷……噢不,是冰的?為何還這般酸澀?」

「因為茶葉是兩天前的,至于茶水,很抱歉,我這兒只有冷水可以泡,這天氣冷,自然變成冰的。」她可不是受了委屈不講的人,何況這將軍府里的人對她也沒多好,就讓他自己嘗嘗吧!

這下海震有些懂了,不禁板起臉來。「為什麼沒有人送熱茶來?」

「因為這里已經一整天沒有人來了。」她苦笑了下。「還有冷水喝已經不錯了!這茶,我可是自個兒都不敢踫。」

「一整天沒人來?那你的膳食呢?」

「你說呢?昨天送膳的人只來過一次,」這代表她昨天只吃了一餐,如今的她直想揪著他的領口,逼他拿食物來!

「今天則是還沒見到人。」

海震頓時明白她為什麼看起來這麼虛弱了。連續幾頓沒吃,只有冷水可以喝,要換成他也受不了。

「混賬!一群該死的下人!」他拂袖而起,正想出門去喚個下人送來吃食,卻又突然頓了一下,坐回原處。

「小酒蟲,你去找人送食物來。」眯起眼,他倒想看看這府里的人是怎麼對她的,居然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至此!「站在門口,隨便叫住一個路過的下人都行。」

于曦存明白他的用意,也不羅唆,現在只要有東西給她吃就好。于是她打起精神起身走到門前,等了一陣子,才看到一名婢女經過。

「哎,請等一等!可以幫我送些吃食來嗎?」

想不到婢女瞧見是她,一臉不耐地道︰「午膳時間早就過了,沒有東西給你吃!」

于曦存捺著性子再說。「那總該有點心什麼的吧?」

「沒見到我在忙嗎?沒空替你送!」上頭的姨娘們早就交代下來,對這女人不需要太好,身為婢女的人難得囂張一回,自然奉行不悖。

誰教這女人和將軍走得太近,不過是個酒肆掌櫃的女兒,也妄想攀上將軍?

婢女不屑地想著,正想就這麼走過去,沒想到于曦存的背後幽幽地傳出一個聲音,還帶著難掩的怒氣。

「如果是我想吃呢?你也不送嗎?」語畢,海震立刻出現在于曦存身後。

那名婢女一听到是海震的聲音,身子一僵,在他還沒現身之前,立刻腿軟跪了下來。

「將軍恕罪、將軍恕罪……丙兒馬上送吃食過來!」

那名喚丙兒的婢女,立刻叩首不止,讓于曦存看了都有些不忍。

「不是午膳時間過了?我看你挺忙的。」海震陰著一張臉道。原來于曦存在府里過的都是這種生活,還是他硬要她留下的,這教他情何以堪?

「不,丙兒不敢!」瘦小的身軀抖得都快散開了。「是上面的交代……」

「滾!一刻鐘之內,立刻把食物送來!」海震也懶得和她羅唆,所謂上面的交代,他不用問都知道是誰,不就是父親那些爭權奪利、嫌貧愛富的小妾們!

丙兒走後,于曦存又回到老位子上,不過這回她想到的是等會兒就能吃東西,精神顯然好了許多,也有力氣和海震「爭取權利」。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想走了?這里容不下我。」冰冷的茶、寒氣逼人的房間,加上有一餐沒一餐的,還被關在房里不能亂走,她就算露宿野外都還自在些。

「你不必急于一時,我會立刻召集下人好好教訓一番,今天的事不會再發生。」海震仍覺得依他的權威,要壓下幾個丫頭不是問題,但她一走,肯定是天大的問題。「因我爹還在西南,府里沒人管,才會讓個小丫鬟在這里撒潑。」

可是她所受的虧待,並不只是罵幾個人就能解決的啊!于曦存差點沒翻白眼。

「你再過一陣子就要離京了吧?萬一你出征後呢?鞭長莫及,你又如何護得到我?」她知道將軍府復雜的情況,大將軍海揚威長期在外,海震也不太管府里的事,府中事務、大小奴僕,幾乎都是幾個姨娘一手包辦。

除非他決定重新攬回當家的權力,但他出征在即,不可能有時間去管這些,若他離開後她還在,生活會變成怎樣,她想到就感覺一陣惡寒。「如果一定要躲,我寧可躲在自在一點的地方。在這將軍府里,我就像只籠中鳥,連透口氣都費力。」

海震聞言不由得深思起來。朝廷雖然掌握了突厥的情報,但並非所有的突厥人全都抓到了,隱在暗處的奸細不知還有多少,若他離開,她少了將軍府的庇護,加上酒肆又毀了,她沒法兒攢錢生活,在京里肯定待不下去。

而這些不都是他害的?

「你……一定要走?」

「一定要。」寄人籬下已經夠慘,慘的是,這籬下還有別人嫌她太擠。

「如果這一走,會很辛苦呢?」他心里隱約有了想法。

「我不怕。」她偏頭一笑,笑得有些假。「我寧可吃苦,也不想受氣。」

說的是。海震心知她的硬脾氣,要她在將軍府里低聲下氣,是萬萬做不到的,要換成他,不早掀了府邸。

此時,丙兒將東西送了進來,這勾人的香味,讓早就餓到腦袋空空的于曦存立刻大嚼起來。

「那麼,你能再撐幾天嗎?」海震見丙兒怯生生又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一副怕自己伺候不周的樣子,便揮手斥退她,繼續和于曦存說話。「幾天後,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可以,幾年我都等了,幾天算什麼。」她吃著丙兒拿來的食物,吃相說不上狼吞虎咽,但稍欠秀氣就是了。

「我的要求也不多,像這樣的食物就可以了。」

海震定楮一看,哭笑不得。丙兒或許是被他嚇怕了,送來的居然是只有他或是大將軍能吃的上等鮑魚鮮味粥,而這餓壞了的女人,兀自吃得津津有味,搞不好連自己吃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每天吃著「像這樣的食物」還算要求不多?他俊臉不由得一陣抽搐。這女人,真敢開口啊!難怪丙兒見到她搶了就吃,表情會那麼古怪。

不過若吃的人是她,他倒也不吝惜就是了。

海震領著大軍出城門,威儀赫赫,圍觀的群眾只知道大軍又要北上打突厥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剛休戰沒多久又要打,但看到如此壯盛的軍容,也不禁與有榮焉,為之吶喊助威。

陣容安排得如此龐大,一方面是為了震懾突厥人,讓他們知道朝廷情報迅速,決斷明快,絕不與之妥協;另一方面,特地由海震領軍,也有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考慮。

事實上,因為往日征北的大將軍海揚威正駐守西南,這次的大軍主要是由懷化大將軍劉禎領軍,只是故意讓突厥人聞喪膽風的海震打頭陣,出了城門後,海震便率領一隊約兩千人的人馬,偏師取道隴西由側方突襲突厥人,因此他率領的兩千精銳是與大軍分開,秘密行進。

此行艱困異常,派出的幾乎都是死士,大伙兒甚至已有不會再回京師的覺悟。

這一隊人馬,斥候走在前頭三里,接著便是海震,四周圍著武功高強的侍衛,後頭則是一干菁英,從百步穿楊的箭手,馬上功夫了得的騎士,到最後運錙重的伙夫,個個都是百里選一。

唯一的例外,或許是海震身旁那個瘦小的親兵吧!

在一群高頭大馬的勇士之中,這名親兵可說怪異到了極點,加身的甲胃輕便短小不說,手上還空空如也,連把刀都沒拿,真不知道怎麼擔起護衛將軍的角色。

不過鎮北將軍海震顯然不在意,還讓這名親兵策馬走在離他最近的地方,想來若是遇到敵人,還真不知道究竟是誰保護誰呢!

大軍日行百里,天色已暗,此時只見這名親兵驅馬靠向海震,恐怕是要問今晚扎營的地點。

可惜大伙兒都猜錯了,這名親兵確實要問扎營的事,只是問的內容和眾人的猜測差了十萬八千里。

「大黑熊……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扮成親兵的于曦存小聲叫著他。

幸好父親曾教過她騎馬,當時考慮或許在日後幫忙酒肆時可用得著。想不到在明月酒肆仍營業時,她的馬術完全用不著,現在倒是用上了。

海震無奈地看著她靠近,又不能大聲斥喝她後退。親兵當成這樣,也真是夠威風了,居然還能想和將軍說話就說話,想湊過來就湊過來。

「什麼重要的事?」他也不打算糾正她,反正她看起來就不像個兵,只要別太夸張露餡就好。

「你說會先將我安置在甘州,但行至甘州前,應該還有好一段時日吧?」她表情不太自然地開頭。

他有些詫異地觀察著她不安的神色,還以為她是畏苦怕難。「沒錯,接下來的路程會很辛苦,我們要能及時和大軍呼應,殺得敵人措手不及……」

「一點也不辛苦,我早有準備。我想知道的是,扎營之時,將軍的親兵是睡在哪里?」她打斷他的話,因為只要提到軍事,他能講個三天三夜。」

「我的親兵,自然是睡在我的帳外。」他想都不想便回答。

于曦存瞧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只覺氣苦。「你的親兵,睡在你帳外?」

「這當然!我的親兵五人一帳,每帳與主帳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三尺……」海震終于發現哪里不對勁,赫然住了嘴。

她現在扮成親兵,難道真要她去和別的臭男人睡一帳,還離他離得老遠?

濃眉一攢,海震連忙搖頭,「你不一樣,你和我睡同一帳。」

「睡同一帳?」于曦存幾乎要尖叫了。這話這男人真說得出來!

「當然。呃……我沒有要佔你便宜。我是說……呃……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另外搭一個床,可以吧?」頭一次,海震話說得滿頭大汗,比打仗還累。

雖然還是共處一室,但是非常時期,于曦存也只能接受了。不過除此之外,她還有不少問題呢!

「用餐呢?你該不會讓我和一群男子共餐吧?只怕他們沒兩天就會發現我哪里不對勁了。」她不由得低頭看看自己豐滿的胸前。

「你可以到帳里吃……」海震也順著她的目光,盯著她那顯然比一般男子突出之處。「我特許的。」

「沐浴呢?」于曦存忍不住用手捂著胸,瞪了他一眼。

海震連忙收回目光。「若有需要,你用我的營賬……總之,你什麼都用我營賬里的東西,一切將軍規格待遇,這樣可以吧?」他的賊眼又東瞄西瞅,為避免她再問,他索性一次解決。

「可以是可以,但也不是因此就沒有問題了。」她越說越小聲,態度也越來越扭捏。「那個……女子一個月總有幾天不方便……」

她也不想提起這個話題,但偏偏就是有這種困擾嘛!

「什麼不方便……啊!等一下,不不不……不會那麼巧吧?」海震霎時懂了,也嚇了一大跳,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就是那麼巧,你說怎麼辦?」若不是騎在馬上,于曦存相信自己現在肯定是羞到拼命跺腳。

「那就……就……用我的營賬……呃……等等,讓我好好想一想!」

海震發現自己真被問倒了,原來大軍里不帶女子其來有自,女人麻煩的事情還真不少。月事的污物可是犯穢氣的,難道她可以在他的營賬里……呃……處理?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在他還沒想出解決辦法前,只能策馬走遠。于曦存沒好氣地看著他徹底逃避這個話題,卻也無可奈何。

她一個小小親兵總不能當眾追上去要他給個交代,只好氣悶地跟著大軍前進,還不忘小聲咕噥著,「我就說嘛!當年花木蘭扮男裝代父從軍,一定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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