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人之福苦了誰 第4章(1)

西廂的燭火點了又滅。

歷經了晝夜更迭,連著兩日西廂內都有人躺著。

一次是齊壬符,另一次是花雁行。

天際翻白,晨曦宣告又一日的開始。

房里是靜謐無聲的,芙蓉帳半垂的床榻上是昨夜昏厥的花雁行。

不顧老總管的苦勸,睜著一雙眼執意守在她身邊的齊壬符,直到第一道曙光射進房內終于不支倒頭昏睡,腦袋就擱在床邊,聊勝于無地點著,睡姿極為不舒服。

躺在床上的嬌人兒柳眉微擰,申吟了聲,緩緩睜開了眼。

第一眼,不是別人,她看見了他。

杯著身不舒服地靠在床邊,眼窩掛著兩凹黑圈,但他沒有選擇溫暖的床,舍棄舒服的客房,而是陪在她身邊。

手心傳來溫熱的厚實感。

昏睡中一直陪伴著她的溫度,是他給的。

原來,男人是這麼的溫暖。

可……他為什麼不走?

「王爺,你怎麼睡在這兒呢?」才想著,話已出口。

頻頻稱是的腦袋正要直直落下,許是听見花雁行的聲音猛一頓,齊壬符直覺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左顧右盼,認清這里不是他的房間,才想起昨夜的事,連忙察看她的情況。

「太好了!花雁,你終于醒了!」抹抹溢出嘴邊的唾沫,齊壬符答非所問,在乎的只有她突然昏厥的原因。

他的金字招牌笑容一出現,花雁行更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和煦如冬日的笑顏不刺目,輕快爽朗的神情沒有半點陰晦,正是他給人的清新感覺。

他真的陪了她一整夜,還是帶著病體。

「惹王爺操煩了,真是對不住。」冷淡而生疏,她的語氣恢復往常。

他不該在這兒,不該留下來,綠映怎麼沒勸他走?

齊壬符的舉動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擾亂了她的心緒。

「是啊!我真的很擔心,你也沒知會一聲就昏倒,大夫脈也把了還看不出個所以然,要不是綠映姑娘要我別著急,我本來是想召集京里所有大夫來替你看看的。」由慨然的語氣起頭,說到最後齊壬符忍不住搔搔頭赧笑。

回想起來,當時他真是急瘋了,還好有綠映阻止。

花雁行凝視他的一舉一動。

好听話人人會說,由他說出口,她可是一點也不懷疑話里的可信度。

「下回我若要昏倒會記得開口提醒所有人。」若真辦得到的話。緩了緩口氣,她給了個外人听來歸列在玩笑的承諾。

「嗯,絕對要提醒大伙。」孰料,他心有戚戚焉地表示贊同。

「倘若來不及呢?」見他回答得認真,花雁行忍不住打趣反問。

他突然高舉左手,「舉手知會我,當作暗號。」齊壬符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

「你真當真?」一向漠然的粉臉浮現絲絲驚愣。

他俏皮地眨眨眼,「最好是這樣?。不過來不及的話也沒關系,因為下次我會接住你。」這次是他抱病,所以反應遲鈍。

瞬間,花雁行默然了。

或許他是笑著,抑或許他只是說些安慰她的好听話,平淡的言語卻是如此的動听,如此貼近她的心。

已經有好久,沒有人說這種令人心動的話給她听了。

她的沉默,總能引起他在意。

「還是覺得有哪兒不舒服嗎?」探手在她眼前揮動,但他始終沒有松開握緊了一夜的手。

水潤的眸子藏著千言萬語,內斂得令人模不透。

半晌,她不著痕跡地收回自己的手,「沒事。」

齊壬符盯著她,左看右看,上瞧下盼,掐著下頜,幾乎將那張早已深深刻畫進腦海的臉看盡任何一絲小細節不漏,此刻他卻帶著若有所思的眼神,好半天不肯放過她。

最後是她先受不了,「王爺……」

「用‘你’就好了。」他糾正。

適才她明明不忌諱的,怎麼這會兒又改口了。

「王爺。」花雁行更是堅定地喊了聲,「貴體違和,您是不是該先回王爺府?」

這次她搬出等級更高的敬語,听得好脾氣的他心煩。

「王爺、王爺,你叫不膩我听了都煩……」齊壬符不悅地嘀咕著。

「王爺。」像是與他唱反調,花雁行又喊了聲。

「得了,我要留下來陪你。」揮揮手,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王爺今日沒有夫子的課?」不是趕他,而是清楚自從遇見她後,為了追上她的步伐,他找了夫子來惡補。

飛揚的眉垂了下來,他霎時愁容滿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齊壬符埋怨著,「我今日身體違和可不可以不上書院?」

瞧他嘟著嘴跟吃不到糖的孩子一樣,配上那雙盈滿博人同情的大眼,引不起她一點點的憐憫,倒覺得可笑。

雖然可笑,但可笑得可愛就是了。

「王爺所做的每個決定,影響的都不是我。」花雁行的回答很冷淡。

懊惱地瞥了她一眼,他煩躁地抓著散落的發。

上書院是他自個兒決定的,的確與花雁行無關,只是他希望她會留住他呀!孰料她不是拒絕,而是達到更高的境界——事不關己。

唉,尚須努力。

「我晚上再來。」吃了鱉,他低落了片刻重新振作。

一直守在旁的老總管替齊壬符披上赭紅色的衣袍,然後他拖著步伐離開了她的視線,腳步顯得有氣無力的。

「雁行謹候王爺駕臨。」花雁行跟著來到西廂門口,福身斂禮。

「甭送了,你進去休息吧。」沒有如往常依依不舍地回頭,這次他背對著她,揮手要她進屋里去。

他的情緒低落似乎連四周的空氣也染上了一層朦朧的抑郁,沒精打采的。

紫陽花上雨露反射出光芒刺入她的眼。

放晴了。

明明是天際幾朵雲彩的晴空萬里,卻因為他而失色許多。

花雁行看看陪伴在自己身側的丫鬟和在場的老總管,從他們的臉上讀出了提不起勁的嘆息。

是因他?

因為他的愉快能輕易地感染他人,所以當他失落時亦然?

「王爺。」又是一次不經大腦的呼喚。

「嗯?」他終于願意回首。

試圖振作的眉尾在她看來並無太大的作用,看看另外兩人更加郁悶的臉色便能窺知一二。

「我記得明日王爺不用上書院,可以的話,是否能陪我去個地方?」要討好那張臉的主人,她知道該用什麼方法。

「嗄?你的意思是……」他的神情有些不確定的困惑,「要和我出游?」

他是怎麼听話的?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罷了,要怎麼解釋隨他。

「……」像是有人點了他的穴,齊壬符完全定住了。

「那麼,雁行先失陪了。」花雁行沒由來地匆忙回身,轉眼沒入雕花門扉之後,不見蹤影。

他看見了!

轉身的瞬間,那張出現在他午夜夢回里的面容,掛上了令人心醉的嫣紅。

炳哈,她在害臊!

「我會準時的!」快活無比的輕快嗓音涌進西廂各處。

屏退丫鬟獨自回房的花雁行白女敕透水的腮幫子染著淺淺的緋紅。

耳邊盡是他猶如得了重賞的興奮叫嚷,她背抵著門,唇邊勾起若有似無的笑痕——

「我等你。」

至此,雨季,正式宣告結束。

川流不息的大街,熱鬧非凡。

東大街是長安京最多珍奇稀有攤販的聚集地,各式各樣的店家老板吆喝著客人,花招百出,令人目不暇給。

「花雁,你看看,這支金步搖可好看?」

「王爺喜歡?」

「嗯,配你剛好。」

她就知道。

「王爺,常春已經沒有手可拿了。」花雁行無奈地拒絕。

自己帶出來的丫鬟雙手全是齊壬符說過「配你剛好」的東西,從胭脂水粉,新鮮古怪的玩意兒,帶著走的甜嘴吃食樣樣不缺,也不管她怎麼說,他都決定要送,付銀兩也不手軟。

齊壬符望向常春,隨後咧出笑容,「不打緊,老莫還有手。」

原以為和他這個王爺一同出游,依王公貴族嬌生慣養的習慣合該會乘坐馬車的,沒想到齊壬符還是跟往常一樣隨身帶著的只有「老總管」一名。

看來這會兒老總管的功用也是提拿東西的。

「王爺,我用不著這麼多東西。」這話她不曉得說過幾次。

當家主子是艷城七當家水銅鏡,女人用的玩意兒鏡花樓的姑娘樣樣不缺,買那麼多做啥?

「總會用到的。」他也總用這句來搪塞。

「這銀兩還是省下吧。」

「沒關系,我很少花錢。」他自顧自地掏出荷包付錢,老板笑得可開心了,繼續向他兜售其他頭飾珠寶。

「真是對不住,這金步搖我們不要。」花雁行阻止老板包起那支金步搖,陪過不是後拉著齊壬符走人。

「我已經付過銀兩了……」齊壬符依依不舍地看著老板手上的金步搖,試圖提醒她。

「總管大人,可以麻煩您多跑這一趟嗎?」花雁行要老總管回去回收散財童子剛散出去的銀兩。

「唉,可惜。」事已至此,齊壬符只能嘆。

「若王爺也是為了常春手上這些白買的東西感到可惜,可以拿回店家退還。」相信沒有人敢不模模鼻子自認倒霉地買他這個王爺的賬。

「我是可惜那支金步搖,你戴上肯定很好看,就像絕代佳人一樣。」尤其那老板說是絕無僅有的一支,物以稀為貴呀!

「外表美麗又能如何?紅顏如花,終會凋零。」她的口氣有些輕嘲的意味。

「話不是這麼說的,女為悅己者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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